昔，吾有一友姓叶名小可，尝与同游同窗数载，后各自分散，吾留守帝都，小可移居长安。
小可初至长安时，但见此地道路空旷，树木稀疏，人烟稀少，与旧日典籍中所阅之盛世景象相去甚远，心下十分纳闷。问于土著，方知此郡实行新法未久，大兴土木之尘埃尚处处可见。此地原是沃野一片，四时有花开果熟，土著赖此生活。自新法实施以来，拆屋散瓦，土著纷纷入住高耸之安置房，远离稼穑，以买卖营生。
小可遂于荒凉高耸之众楼里，择一通透之房间，签了租约，付了定金，择良时吉日入住下来。
初，小可惯于群居已久，忽而独居，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小可尝语余曰，吾之最爱者，家中厨房也，烟火自来，流水不息，火能炊饭，水能浣衣，饭毕衣洁，清茶一杯，正好读书，此乐何极！余闻此言，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小可虽至偏远之地，却能淡然自处，好诗书，安生所在，诚然可贵，忧的是小可已年近而立，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君却安坐闺中，息绝交游，不言男女之事，恐难免孤独终老之苦。
后，小可又尝语吾曰，独居已久，一人进出，形影相吊，殊觉无聊，不日将觅室友一名，朝夕相处，聊慰孤单。吾亦深以为然，西哲马氏克思尝言，人乃社会之动物也。诗书相伴虽然好，怎能抵得颜如玉。
此后数月，余忙于琐事，无暇他顾，亦不知小可与新室友相处如何。某日，忽接一匿名电话，自称小可之母，言小可忽然在家暴病身亡，父母赴长安收检遗物，有书上千卷，日记数册，遗嘱一封，曰书与日记皆托帝都某某人代为收检整理云。帝都某人即鄙人，当日交情虽深，然不意承蒙小可错爱至此。叶氏一生爱书如命，托之于我，与托孤何异。余遂告假数日，南谒小可之墓，携日记而北归。
日记所记，无非每日所看何书，有何心得，不见有风流韵事之踪迹。余翻阅既久，不得入门之径，不禁昏昏欲睡。昏昏然里，还记挂着书呆子叶小可一生未尝有过姻缘，深觉可惜。
忽见叶小可飘然而至，言谈风貌一如生前，且与我论及新室友。曰室友身材高大魁梧，形容丑陋骇人，毛发森森若黑熊然。小可欲拒之，然此君已将行李若干堆至门前，情势所迫，开口太难。更有怪事咄咄，此人入住后终日或坐或卧，不见有出门之时，亦不为炊饭之事，不知何以营生，亦不知何以糊口。然则汝与此人如何相处？小可曰，初吾为炊毕，辄唤室友同食，其亦食，肉菜不拒。然此君有一怪癖，喜独食。每食肉，必藏匿大半于屋中，每日食毕，但见碗空肉少，不见手法。小可大惑，遂食素一月，此君闭口不言，默默绝食以抗议。小可恐生事端，只得恢复肉食。又，小可阳台常有鸽子起落，此君常手扶阑干，对鸽子舞蹈追逐不已，面露爱意。小可惑益甚，思此人行迹种种可疑可怪，觅一新室友以代之。一日，新人前来看房，小可亲往迎接，指示各房间，洽谈月租，亦与旧室友照面，此人微笑以退。小可心下大慰，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此人这般容易送走，倒也算是善终了。怪异的是，自从新人来看房后，房中怪事不断，不是灯坏，就是电尽，买灯买电后，水管又破裂。叶小可终日处理这些琐事，新人竟一时难以入住。那日电尽，小可在卫生间洗漱，忽见镜中两点绿光莹莹，心中不胜惊异，以手抚脸，竟觉茸茸然。点烛视己，却又与平日无异。又一日水管破裂，屋中鞋袜俱浮水上，小可拿盆拿桶舀水不止，此君神秘失踪，却闻隔壁有婴儿啼。凡此种种怪象，不胜枚举。夜君，自从此人入住，吾不复安睡久矣，深为所苦久矣，死倒是解脱了。吾本卑贱，素无恋世之念，死亦不足惜，可惜未曾报得父母生养之恩，未曾偿还师友提携之义，上愧皇天，下愧厚土，虽身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耳。
余闻听此言，当即汗毛竖立。睁眼视之，小可言犹在耳，人已不见，适才所听所闻皆是假非真，南柯一梦也。余思之良久，小可是有愿未了，故托梦相告。身为未亡之友，当以助力偿愿为要，遂尽售小可之藏书，得钱数万，分作数份，一份遥寄小可之父母，一份交于小可京城之恩师张公。
如此这般之后，仍常见小可形容枯槁，眼圈漆黑，呼号于前：苦哉痛哉，失眠久矣，夜君救我。余思之，小可之书，已然售尽，爱书也不应在此徘徊，令其纠结的该是当日之室友了。余遂订票再赴长安小可之居所，然敲门良久，不见人应，问之中介，中介查记录薄亦不见此房信息，不知该房仍有人与否，室友在否。余无奈，遂携电钻电锯复往此室，破门而入。
室中臊臭不堪，白墙上有抓痕无数。此房不知现住何人，亦不闻人声，内屋房门大开，苍蝇嗡嗡然。余忍臭前行，但见一巨型母猫躺卧于窗台之上，身上伤痕累累，已死去多日。余对风水阴阳研习颇深，倒也见怪不怪，当即将此尸体拖出安埋，又于房间做法三日乃去。
余于回程之火车上，又见小可矣。小可曰：前日心愿已了，多谢夜君成全。小可不日将远行阴曹地府，小可身已亡，书已散，深憾无以报知己，聊赋诗一首以赠君。诗曰：人生无根蒂,飘若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余曰：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以有涯逐无涯，危矣。书中虽有颜如玉，不若有个好邻居。择邻不慎，可以杀生，小可来日当铭记。小可一笑，绝尘而去。
余惊醒，但见手中有笔，笔下有纸，纸上有一故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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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5 22:59:00
发表于 2012-11-16 11:12: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