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书店与二手书店

鱼在天上飞

□ 马家辉 | 文

　　台湾书业“巨无霸”诚品书店入侵香港，强敌压境，最容易“阵亡”的肯定是二楼书店。

　　昔日想找一些冷门书搞怪书，大可爬楼梯到这些狭窄小铺碰碰运气，顺便支持本土文艺青年。然而一旦有了诚品，书种多达十万，入书速度奇快，而且，有冷气，有座椅，有悠扬音乐，有灯光层次，有笑容员工，有长期折扣，有招牌名气，有这样有那样，很难不令人“见利忘义”。从此，跟二楼书店之间的距离想必愈来愈远。

　　惟有暗暗祈愿：像我这类如此容易见异思迁的人渣千万别有太多，且让二楼书店好好生存，并且愈活愈好。是的，如某些乐观者所指，二楼书店当然可以转型，走往性格化、精致化、分众化之类方向，深耕细作，专卖某些特殊书籍，例如，女性主义书、哲学思潮书、社会运动书等等。你愈专精，愈能在诚品的阴影下找到喘息空间，找到属于自己的消费群体。但问题是，这个群体到底有多少？客户能有若干？空间呢？又有多大？足以支持你的存在吗？

　　经营二楼书店，再文艺再文化，终究是一盘生意，要能保持“可持续发展”是首要任务。假如这些群体、客户、空间数量仅仅如秃子头上那几根剩余毛发，怎足维持生存？

　　这便是在香港从事文化工作的核心悲哀。文化人并非欠缺创意，也并非完全没有市场，只不过市场容量过于细小，来来去去就只有那么一些人，参与其中的创意人亦是来来去去只是那几个，十年不变，廿年也不变，一起共老，温暖有余，格局不足。到最后，再好的创意亦难实践，或搞得意兴阑珊，或干脆懒得去搞，创意云乎哉，便永远停留在“创”和“意”的构想阶段，不易得到落实。市场容量是重要的，critical mass是重要的，在一个只有七百万人的城市里，在一个文化氛围偏低偏淡的城市内，所谓“分众化”的二楼书店，注定惨淡经营。

　　如果我是二楼书店的经营者，如果我决定苦撑下去，不肯关门拉闸，那么，我必会认真考虑把铺头转型为二手书店。当有人把书店愈开愈大，等于同时替新书和二手书开拓了流通市场，新书旧书的供求市场其实息息相关，只是大家不察。

　　台北和东京皆曾有过类似经验：大型连锁书店兴起，以入书快、书种多、折扣高、环境佳的优势掠夺市场，三五年内，小型书店陆续执笠，乏人问津，惟有黯然关门。可是，再过一两年，忽然重新兴起了一间又一间的二手书店，小小的，精致的，遍地开花，重新把消费者吸引进门，甚至由独立经营迅速扩张为系列连锁，演绎了大型书店以外的另一道人文风景。

　　今天走在台北街头，尤其台湾大学、师范大学周边，房舍之间和巷道之内，皆易找到二手书店，或古典，或优雅，或新潮，装潢格局各有味道，书种选择亦千门百类，甚至像诚品般设有阅读区和咖啡区，你可坐下，慢慢让心灵沉淀安稳。有些二手书店更附售人文用品，小量的、手做的、设计特殊的，让进门者在书页以外有另一种消费选项。

　　二手书店之复兴蔓延，我认为跟大型连锁书店之雄霸普及深有关系。

　　大书店积极行销，广卖新书，书籍流通量高速增大，遂理所当然地有更多的书籍，可供二手市场的买方卖方流转选择，而且出版社也可把滞销之书经由二手书店廉价售出，顾客得益，双赢共胜。此乃商品市场的基本供求关系，有互连性的周期循环，不难理解。

　　另一方面，顾客多年进出于大型连锁书店，已感适应，甚至麻木；忽然出现特色各异的二手书店，自可构成诱惑。别忘了，此时此刻的二手书店早已不同昔日，不会泛着淡淡的腐纸酸气，不会有一个老头子坐在小柜台后傲慢地斜睨着你；刚相反，新世代的二手书店，商员都是青春灿烂的美少年美少女，长相打扮都像几米漫画里的男女主角，店内轻飘着爵士乐和咖啡香，有一两只猫在书架之间轻声叫春。踏进去，像跳进童话世界，甚至很可能在书架之间遇见你未来的男朋友女朋友，变成缘分发生的所在。

　　香港的二楼书店不妨走此路途，往二手书店方向变身。这历程，或许需要三五年时间，慢慢变，不急，当时候到了，变身成功，自有另一个美好世界。如果我是铜锣湾乐文书店的老板，肯定采此策略，日后收成，再有一番微笑。

　　作者为香港媒体人、专栏作家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08-17/100425449.html

开个小书店一直是个梦想。这篇文章提供了一个值得去探索的方式，就是在现在书店普遍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如何去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