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放过孩子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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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放过中学生的头发



邹振东



我一直想反复论证的观点是：人类太多的悲剧，并不是发生在核心地带的利益冲突，而是源于鸡毛蒜皮的争执。不幸的是这样的证据不仅比比皆是，而且接踵而来，最新的一个事例就是：山东省东营市14岁的女生李欣玥，因为不愿意学校强迫剪发，从自家五楼的窗户跳下身亡。

没有人愿意这样的悲剧发生，人们分歧的只是如何避免悲剧的发生。这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学校不强迫学生剪头发，要么学生不因被强迫剪发而轻生。

我们应该说服谁呢？毫不犹豫，我们首先要呼吁孩子珍爱生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无论是头发、衣服，还是恋爱、升学。但我们能否也反思一下，学校强迫孩子剪头发的重要性，大到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人们不理解一个花季女孩为什么会把头发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新浪一位女编辑，转发专家的谆谆教导后在微博上写道，你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头发对于一个女孩的重要性。我明白她的意思，我自己的女儿到了初三，有一天她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开始无比纠结于她的头发了，以前对发型满不在乎的她，一下子对她的天然卷发非常不满意，我们一致认为她的天然发型十分青春可爱，她却固执地认为应该不要那样卷，她用尽各种方法折腾她的头发，折腾到我最后“投降”，我只好改变自己的审美观，帮助实现她未遂的发型。我发现只有和她在头发上结成统一战线，才能赢得了孩子对我的认同，只有解决了她的头发问题，才能进一步解决她的学习问题，直至人生问题。

头发有这么重要吗？事实上，即使是成年女子，对自己头发的重视，也让很多人匪夷所思。因为一个发型，不愿意赴饭局，不愿意上班，甚至不愿见人的并非罕见。心理学有无数的案例告诉我们，一个发型不对，可以让人浑身上下不舒服。只有深刻认识这一点，我们才能理解镜子对女生的意义，理解为什么美发可以成为这么庞大的产业。

但是人们很少会反过来追问学校：头发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学校不惜动用各种手段对孩子的头发如临大敌吗？支持学校剪头发的依据是《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其第一大点第三小点要求学生：“穿戴整洁、朴素大方。头发干净，不烫发、化妆、佩戴首饰。男生不留长发。女生不穿高跟鞋。”规范中，没有对女学生的头发做出要求，但在实际上，许多学校都据此出台了各种更加严格和细化的对男女学生的头发要求，并有相应的惩罚措施。如果头发不那么重要，为什么学校要动用各种强制的方法，强迫学生剪头发？以致于百度一下“剪头发”，跳出来的是一个个因头发问题引发的学校与学生的冲突和悲剧。同样是在山东，2010年临沂市13岁的七年级女生张悦因为不符合学校短发令要求，三次被赶出校门后，在家喝下灭白蛾用的灭幼脲自杀。而2009年广东佛山某中学32名女生因留长发被停学，学校“留发不留校，留校不留发”的政策，直让人联想起满清入关时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当学校和学生双方都把同一个标的物看得如此重要，而且双方都不妥协，悲剧就很难避免。学校有各种强制的办法：短信催逼，强行剪发，记过退学……这对于学生来说，足以让他们就范或者逼上绝路。而学生的反抗武器有什么呢？除了退学或者轻生？

当不同时空反复出现因剪发酿成的悲剧，我们就有理由反思学校强迫学生剪发的重要性、必要性与合理性。幸好手边有先吃螃蟹的先例，台湾学校曾经长时间实行发禁，其理由一代传一代，包括“学生应该专心念书，不该花心思在头发和服装上”，“穿着整齐画一才有精神，才能表现朝气与团队精神”，“重外表打扮，容易分心、变坏”。据统计，2004年度全台中小学共有14万人次因服装仪容不符规定而遭警告或者记过处分。这导致台湾中学生对发禁日益不满，发动“只要青春、不要发禁”的示威活动。

2005年，台湾教育主管部门以“学生发式与校园公共秩序无关，学生发式管理宜回归学生个人自主”为由，宣布9月新学期开始，全台公立中小学校对学生发型的所有规定（发禁）一概彻底废除。当时的负责人杜正胜解释，发禁现象，形成师生间不必要的对立。在学生人权保障日益受到重视的教育思潮下，属于人身自由的发式理应受到尊重，不应成为校园管教范围的一部分。

取消发禁赢得了学生的普遍欢迎，但也引发部分家长的担忧。媒体惊呼，这意味着新学期无论是光头、长发、染发、烫发，乃至嬉皮，将完全回归学生自主，从而“百发齐放”。根据波仕特的网络民调结果显示，有41.37%的受访者，认为解除发禁“很好，让学生更自由自主”，在现今讲求民主自由的社会，每个人甚至学生对于个人身体有绝对的自主权，因此解除发禁也是是社会趋势与民主自由的展现之一。但也有38.35%的受访者主张解除发禁“不好，学生都不像学生了”，学校就像是社会的缩影，有一套依循、须遵守的规则，就如同社会规范，因此学生在学校自然要符合校规，遵从相关的规定，要有学生的模样，发型不可染烫或过长等。也有相当比例的受访者对于解除发禁表态“没意见”，占20.28%。

昨天晚上，我和一群台湾朋友聊天，提起台湾解除发禁话题，在座的普遍反应平淡，这是不是意味着当时的热议和担心已经不再困扰台湾民众？这只是我的非典型性调查，不足为据。我真心地希望，大陆的教育部门，不妨认真地去台湾做一个调研，如果台湾的废除发禁，引发社会大问题，校将不校，那么我们可以引以为戒；而如果没有本质性的负面影响，我们可不可以学学台湾，放过孩子的头发呢？

放过孩子的头发，学校可以减少压力，老师可以减轻负担，学校和学生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对立，师生的紧张关系可以得到缓解。而人们担心的学生的头发会不会乱成一团，其实并不是问题，管理的真空，恰恰给美学教育留下了空间。而事实上，成年人没有所谓的发禁，社会的怪发型也不多见。至于人们担心的一旦学校对学生的头发完全放任不管，“难保不会导致孩子的心，跟着头上的发‘野起来’”，更是杞人忧天，为什么不可以让孩子从管理自己的头发开始，进一步学习自主管理，从而培养对自己负责的独立自主人格呢？

而如果我们的学校最终还是觉得对孩子的头发不能放任不管，我唯一的请求，那就是可不可以对孩子的头发更温柔一些，毕竟，我们宁愿教室里多一个不守校规、留着长发的女生，也不要多一个因为天堂不剪头发而投奔天堂的女孩。

（本文发表在2012年4月26日《南方周末》评论版自由谈专栏，责任编辑蔡军剑，因为篇幅原因，发表时有删节，博客为未删节版）
http://blog.sina.com.cn/s/blog_9b9dbf1b01011su6.html?tj=1
这个讨论让人想起了当年穿牛仔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