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李骏

王志成2010

在1999年底，我的小说终于写完。随着二十一世纪的来临，我开始从头修改小说。
    当然，我没什么名气，也谈不上有什么写作水平。但既然小说这么写出来了，我只得继续按照这一方式改下去。也就是说，除了人物的言行尽量合乎情理之外，我必须严格考证每一重大事件发生的准确时间和详细过程，要做到绝对有理有据；就像律师帮人打官司那样，关键时刻能拿出铁一般的证据。
    我的邻居叫李骏，比我大一届，记忆力相当好，对政治和历史也非常感兴趣，帮我回忆了不少当时的重大事件对我们的影响，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爱人在1998年去法国留学了，我又一个人生活，所以他闲着没事常到我家来坐坐。
    过春节的初三，他到我家来串门，一进门就问我：“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我一边招待一边回答：“已经写完了，正修改呢。”
    “别抠得太细了，小说就是小说，就算编点情节也是合情合理的，现在有多少电影和电视连续剧连历史都敢瞎编呢。”
    “那是他们的风格，我写的只能按照的我原则来办。”
    “这样也好，没准吃腻了大鱼大肉保不齐那天又爱吃白菜萝卜了。”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给李骏点上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烟。
    吸了一口，我问李骏：“你还记不记得那次粉碎四人帮的庆祝游行，游行到了晚上几点钟？”
    “具体到点上不好确定，那时候我们学生谁都没手表，也没特别留意，但日期肯定是21号。”
    “我已经在沈阳飞机制造公司大事记上查到了，庆祝游行的日期确实是10月21号。中华人民共和国实录上写的是10月14日中共中央公布粉碎四人帮的消息，18日传达到全党和全国人民，21号全国各地就开始庆祝游行了，24号北京还搞了一次百万军民的庆祝大会。”
    “没错，像这么重要的文件肯定得一级级往下传达。沈飞那时属部级军工单位，在老百姓中知道得算是早的。公司——那时应该叫厂领导和省直机关是在18号上午传达的文件，咱厂下午就传达了，一般厂矿怎么地也得晚个一两天才能知道。”
    “所以说，沈飞在21号搞庆祝游行就很合理了，事实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完全正确。”
    “要是知道具体的点就好了。”
    李骏吸了一口烟，一边思索一边说：“我估计游行结束的时间不会太晚，也就9点多钟，那时晚上10点钟就感觉像是深夜了；哪像现在晚上这么热闹，10点钟歌舞厅可能才开张呢。”
    “很有可能，我记得是晚上5点多钟开始开会，传达完了文件，又发了几个言，天正好变黑了，也就6点来钟，就算游行了3个小时，也不过9点来钟，9点多钟游行肯定结束了。”
    “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游行结束后，正好游行到了咱班同学吴智家的房后，吴智和七八个男生拉着我非要到他家的菜窖里去抽烟不可。我当时合计，快下乡了，早晚也得学会抽烟，抽就抽吧；再一个，当时也挺兴奋的，就一块去了吴智他家的菜窖。吴智他家的菜窖是新挖的，挺大的，正好还没买大白菜呢。在菜窖里我们几个男生抽光了一包烟，烟的牌子我还记得，是迎春，呆了能有一个来小时，后来我们就都回家了，到了家里我记得还没过10点钟。”
    “写9点多钟游行结束是比较合理的，只不过对比现在的活动结束的时间有点偏早了。”
    “ 实在不行你就不写结束的具体时间，换个角度写点别的就可以绕过去了。”
    “这样也可以，或者我只要形容一下已经很晚了就可以了。”
    “就说是的嘛，弄得含糊一点才像小说，否则就是写历史书了。”
    我吸了一口烟，心中释然，又解决了一个很关键的技术问题。
    李骏也吸了一口烟，一边吸一边问我：“你知道这事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吗？”
    “你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嘛。”
    “不单是这个原因，你知道吗，过了没几天，咱班同学吴智杀死了一个女的，就埋在了那个菜窖里。”
    “哪个女的。”
    “就一中八年级的那个女的。”
    “我想起来了，我只知道当时八年一组死了一个女生，听说是被社会上的人杀死的，没想到就是你班同学杀的。”
    “什么社会上的人，那是对外故意瞎掰的，实际上就是吴智干的。”
    我感觉震撼，很多不以为然的记忆都被唤醒了，这事当时在三台子还是挺轰动的。
    我问李骏：“吴智为什么要杀她呢？”
    “具体的原因不太清楚，好像是为了粮票的事。这女的是他家邻居，事发之前家里丢了三十斤粮票。吴智常到她家串门，她觉得是吴智偷的，俩人话不投机就吵吵起来了，吴智一怒之下就把她掐死了。”
    “不可能吧，三十斤粮票虽然不是小数目，但仅仅为了三十斤粮票就掐死个大活人这不太合乎情理？”
    “当我们知道这事时，吴智已经被抓起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也没法问了，反正传的就是这一说。”
    “后来是怎么发现的？”
    “吴智杀完人后，把那女的埋在了他家的菜窖里。吴智挺镇静的，还叫了几个同学帮他填了菜窖，说是菜窖塌了，又在旁边重挖了一个。那女的家一开始也没想到孩子被杀了，找了几天没找到，就把失踪的事报告派出所了。派出所调查了一阵，一点现索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当时就知道人死了，那案子肯定就重大了。”
    “没错，派出所一开始也认为是失踪案，没准人是被谁藏起来了，祸害几天能放回来。后来时间一长，认为问题严重了，派出所就开始全面调查了。这时吴智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已经被老便盯上了。老便发现吴智还算正常，只是在那个埋人的菜窖上特意填了几次土；新填的菜窖嘛，下雨后一般要陷进去一层，吴智有点多余，填得也过于勤快，反被更加怀疑了。后来吴智发现总有人盯着他，这小子有点慌了。这时派出所的人想找吴智直接了解情况，结果这小子偏偏在这时到鞍山他舅家去串门了。派出所的人以为他要潜逃了，马上派人追到了鞍山。刚到鞍山，吴智已经在当地的一个派出所投案自首了。”
    “这小子怎么想到要自首呢？”
    “吴智一到鞍山首先找到了他舅舅，把这事跟他舅舅说了，他舅舅就在鞍山公安局工作，让他立刻自首，而且就在鞍山找个派出所自首，用不着回到事发地派出所；到底是公安局的人，明白这事。吴智是1959年底出生的，案发时还不满18周岁，又是主动自首，判不了死刑。这小子被押回了沈阳，到了现场在菜窖里把人挖出来了，这案子就破了。”
    “那好像是11月份的事了。”
    “没错，前后也就一个多月。”
    真没想到，这一案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但我对杀人的起因还是另有看法，于是问李骏：“案子最后定的是什么性质，是怎么结案的”
    “就是杀人案，好像是故意杀人案。”
    “当时在那女的身上就没发现有什么其它特殊的线索吗？”
    “你是指强奸什么的？”
    “是这个意思。”
    “那没有，那时沈阳天已经冷了吗，再加上人埋得挺深的，又是直接埋的，没有空气，据说人挖出来的时候还挺完好的，要是有这方面的事一查就查出来了。再一个，依我对吴智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种人。”
    “但当时也有这么传的?”
    “那也是瞎传。”
    “你就没觉得这小子平时多少能流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吗？”
    李骏笑了笑，很坦然地看着我说：“这话怎么讲呢，当时大家正处在青春期，要说对女的一点也不感兴趣那肯定不现实；但要玩真的，他还没那个胆。吴智不是个棍儿，在三台子算不上老人，也没挂过马子，我估计他不可能干出那种事。”
    “有没有可能他跟那个女的吵的时候，那个女的骂的挺难听的，吴智一时气愤外加确实有点冲动了，真上手碰了她一下，对方不干了，大吵大嚷的，骂吴智耍流氓之类的，吴智慌了，用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并且干脆就斗胆乱摸一通，那女的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反抗能力，最后窒息而死。”
    “这倒是很可能，别看有的女的嘴挺硬的，真要是遇到了这种事，又羞又臊的，再加上她又不是不认识吴智，也不见得就绝对不喜欢吴智，没想到发展到这种地步，本想不吵了，但嘴已经被吴智捂上了，没法说话了，越挣扎吴智越害怕，捂得更狠了，结果很可能一下子就把她闷死过去了。”
    “这时吴智完全冲动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可能没干更过分的事，但他一定看了和直接摸了那女的几个关键部位，自知问题严重，罪责难逃，后来就杀人灭口了。”
    “确实，吴智主观上肯定是有过非份之想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既然已经发生了，干脆一咬牙一跺脚，过完瘾后立刻把人活埋了；那时耍流氓罪判得还是挺重的，杀人灭口也许还能逃过一劫。”
    “真要是这样那可就是悲剧了，没准那女的在被埋的时候确实还没有死，要是及时一点是完全可以抢救过来的。”
    “放到现在，再怎么吵，再怎么打也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现在的小孩该明白的早明白了，就算不明白也早知道女的长得什么样，我们那个时候连女的脖子看全了都不容易。”
    “真要是这样，吴智那时也算是完成了他个人一生的一个壮举，只是代价太大了”
    “他后来被判了什么刑？”
    “被判了无期徒刑。但吴智在监狱里表现得还不错，减了几次刑，在监狱里待了十七年，在1994年已经放出来。他出来后找我们班上的不少男生在一起吃过一顿饭，我也去了，阔别十七年后我们终于又见到了这小子。”
    “你们没问问他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那没有，这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谁也不愿再提起它了。反正都怨青春年少，也怨那个年代太封闭了；现在花个百十来块钱不要说看，还能亲自实践尝尝梨子的味道呢！”
    “然也！”
    又唠了一会，李骏回去了。
    送走了李骏，我还想着吴智的事，想着那个案子有可能的经过。放到二十一世纪，真要发生了这样的事，吴智很可能会被好的辩护律师辩成过失杀人。但无论如何，作为吴智来讲，他花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他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他仅仅为了看一眼或摸一下，却不得不失去十七年的自由。如果是故意杀人，为了三十斤粮票就更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