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鸢飞鱼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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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东杰【南方周末】本文网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50100

    山水花木能够涤荡心胸，使人知道平日固执的一个“我”在世界上其实微渺，学会把烦忧放下，一切从长计议，不局于眼前一隅
    江安校区是本校一二年级学生住的地方。园中有河，学校引水成湖，面积颇大。岸上遍植草木，杂花盛开时，繁茂葱郁，生机勃勃。湖中有白鹭，偶尔飞过课室窗前，会把人的想象和目光一起送到很远的地方。河边立了一块大石，上刻《荀子·宥坐篇》中的一段：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乎不膆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绰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薭，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
学校大约是要提醒学生在“天文”里体会“人文”，在“物理”中发现“人性”。这使我想起校区最初建成的几年，包括图书馆在内的设施都不完备，老师下课就要匆匆离开，学生颇苦闷，以为这只是一所大的中学。有时听到他们抱怨，我在同情之外，也建议他们不妨多读读这通碑，在水边走走，鸢飞鱼跃也可当作一本书看。这当然也有“退一步”的意味，但实际也不全出无奈。故近年校区情形大有改观，而我仍觉有倡导“君子见大水必观”的需要。不过，许多学生虽然每天走过这块碑前，却似乎很少人注意上面的文字。
    今年春天，这个校区在八天里发生了两起凶杀案。据校方报告，其中一起凶案的主角因成绩与中学相比落差较大，加之某些家庭因素影响，心情抑郁，导致悲剧发生。另一起则是因同学之间的争执，其中一位一时冲动而致。事件发生后，校方再次强调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要求老师多加疏导。这当然是对的。不过，此事也绝非单纯的“心理健康”问题，种子也不仅是大学种下的，而和整个教育体制的导向相关，学界实应对此类事件作多方位反省。由于其中一起案子正发生在水边，使我联想到孔子论水的话，再次感觉培养学生亲近自然的能力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我当然不是说倘当事人多看湖光山色，一定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但我的偏见，总以为山水花木能够涤荡心胸，使人知道平日固执的一个“我”在世界上其实微渺，学会把烦忧放下，一切从长计议，不局于眼前一隅，气象庶几更为开阔明朗。实际上，中国过去的宇宙观强调自然本是大化流行，而人作为天地间一点灵明，可以体会并主动参赞这生机的流动。理学家常令人体会“鸢飞鱼跃”，在这种境界中，万物皆尽其天性，“活泼泼的”，该是何等自由！然这自由正要人来体贴。周敦颐窗前长满青草而不除，说是“与自家意思一般”。一颗常常感到这活泼意境的心灵，又怎会动手伤人？
    人观赏自然，最初或只是耽于耳目愉悦，惟一旦忘怀自我，融入其中，心上或不自觉起一种模仿。这模仿十九也只是把自己心中原有而为日常生活掩盖的各类价值投射到景物中，然经此一番曲折往复，原有的价值获得肯定，人的情感也得以“升华”或“净化”。不过，相对于这种科学的解释，我倒更愿用过去“不科学”的说法，称之为“养气”。传统“养气”的途径很多，静观自然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然而或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种。盖人是天地化育而成，其安顿处自然只在天地之间，社会与文化这类“人造物”亦莫能外，故它们要给人开放一条“通天”大道，而不是大家关起门自说自话。
但亲近自然的训练在当前中国教育界已是稀缺资源。据说许多中小学连郊游一类活动都已取消，遑论其他。做出这种决定的实际理由很多，而从深层来看，都可追究到单纯技术导向的“教育”理念上（这其实不是教育，真正的教育是帮助学生“成人”，而不是练成“有用”的“工具”）。在培养学生应试水平成为“教育”惟一至少也是最重要目标的前提下，鸢飞鱼跃不过是生物课本上一幅图片，鸢死鱼枯，何来活泼生气？但问题是，在最先进的飞行器已经把人送上太空时，我们原本敞开的天人沟通的大门却有越闭越紧的趋势。这是为什么？我们要做些什么才能把这扇大门重新打开？这都是关心中国未来的人们应该认真思考和实践的。
（作者为四川大学教授）

个人点评：学校该如何教育学生，现在还真是个社会问题。但如今全社会信仰缺失、急功就利，如此浮躁的大环境，自然的善的治愈力犹如杯水车薪，那还容得下惬意的哲学境界、人文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