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惑”【原创首发】

北方之雪刀

很早很早就模模糊糊地听大人们讲过这样的话：“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但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三十”和“四十”这样“巨大”的数字和自己的距离是何其遥远啊，至于“而立”与“不惑”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虽然偶尔望着天上变幻的浮云发呆，幻想着远走高飞、浪迹四海。然而在那样一个极端匮乏而封闭的时代，孩童的幻想也早早被套上了枷锁。
    我童年时代居住的村落距县城只有十里路，每天都能听到汽笛的长鸣，可却从来不敢奢望能坐上它去远方旅行，哪怕是几十公里外的那个中等规模的都市，对我们来说都是难以企及的天堂。那样的环境使幼小的心灵早早接受了“上苍”的安排，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天经地义，像一株小草一样在这块土地上自生自灭就是我们的命运。虽然也不满父母的呵斥和强迫，但他们就是自己的山和海啊，他们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年轻和强壮，还需要什么“立”吗？
    但时代竟然在我顽劣地调皮、玩耍的过程中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人们对未来似乎又有憧憬和希望了。流动也慢慢开始，首先是由高考开启的。大人们开始羡慕地谈论某某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并用自己的想象为他们设计着飞黄腾达的路。由于天生的一点聪明，外加一点运气，昏昏噩噩地 几年之后，我竟然相对轻松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学府。
    初到京城，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乡巴佬，在高楼大厦和器宇不凡的城市同学面前，自卑感就像一把小爪子，把自己向后拉，使自己怯懦；有时又像一股股凉气，从心底里冒出，使自己迈不开双脚走路。
    那时是八十年代的后期，处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时代，上大学不要一分钱的学费，校园里充溢的理想主义使我这个农村的孩子同样朦朦胧胧地产生了一种使命感，渐渐地也自认为是“天之骄子”了。“天之骄子”还需要“立”吗？“天之骄子”们还有什么“惑”吗？不，坦途就在前方，我只需迈步向前。现在想想那时是多么天真啊，就因为在“龙门”面前轻轻地一跃，就因为抓住了那个其实是非常稀缺的“公平”的机会，我和多数的同学竟然认为就成为了被“选定”者，自己只需肩负使命，勇往直前，即使是流血牺牲也在所不辞。
    然而幻象终于还是被打破了，不是在血与火的考验面前，而是在带有温情、眷恋的毕业分配的季节。在隐隐约约、神神秘秘里，社会的另一面像一张裹着的地毯，一点一点地被打开，露出了它的峥嵘。在曾被一切平等的幻象和薄纱笼罩的同学之间，突然显露出了那固有的、在学习过程和班级组织中被有意无意地掩盖了的不平等。不少人都在积极地活动，可自己却无处可“跑”，无处可“动”，依旧背着书包，提着饭袋，在三点一线中穿行。
    看着宿舍楼下那两棵挺拔的白杨，真有些依依不舍：“老朋友，只有你能为我们每一个人撑起同样的树荫啊。再见了，希望你以后还能这样挺拔、高耸。”这时依然没有想到“立”，“惑”到是有了一些，但并不多，因为基本上无可选择，只有认命，能“分”到哪里就分到哪里吧，一切听老天爷的安排。虽然我知道，所谓的“老天爷”就是幕后操控着挂在我们身上的无形丝线的那些人。
    多少年后，看到北大毕业生陆步轩卖肉的新闻，我就想他毕业时的心境或许也该如此吧。在我稀里糊涂地来到东部海边那座小城后，我还听到并见到了比陆步轩更“惨”的实例。和陆步轩一届，比我长两岁的一位师姐被分配到了当地一个单位，单位给她安排住的住所竟然是以前的厕所，狭小潮湿，终日不见阳光。另有一位和他们同届的北大毕业生被分配到下面一个县上的企业，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监控对象，处处被人排挤、欺凌，最后竟至自杀。
    好在我们这一届有不少校友同时来到了这里，尽管都是落魄而至，无权无势，但至少还可以相互予以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另外，时代毕竟不同了，紧闭的铁门一点一点地被挤开、松动了。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虽然朦胧，但那光影无疑是越来越强了，仿佛就是雨夜中的航灯，召唤着我们这群翅膀幼弱的飞蛾、被人轻视的尘土，随着它跳舞。一旦看到光明，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不管是什么样的风雨和阻力。我们真正开始为“而立”奋力拼搏了！在短短的几年里，十几个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渐渐星散天涯，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每当为他们送行归来，我就会躺在开发区的草地上，望着满天的繁星出神，坚硬的小草刺得后背生疼，也不肯起来。偶尔，我也会骑车奔向那夜幕的深处，在四处无人的地方停下，呼吸着空气里咸湿的气味，倾听山那边大海的涛声。
    在这个时候，我已知道所谓“而立”、“不惑”之说乃是圣人所云。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以自己的亲生体验，我常常痛感“而立”之艰难。尽管如此，我并不灰心，因为我毕竟有青春在握，我毕竟年轻。青春是残酷的，因为除了年轻你一无所有。青春果然能换来一个崭新的明天吗？没有人敢为此打包票，所以除了你和你的父母，也不会有人在乎。
    经过决死的努力，7年之后我终于离开了那座小城，重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京。初入校园，当挎着书包行走在路上的时候，当课堂认真听课的时候，我会在突然间感到恍惚，好像有另外一个人轻轻地离开了我的躯壳，在半空中审视着这一切，喃喃地说：“难道这一切竟是真的吗？该不是一个梦吧？”是啊，我就生活在自己的梦里啊！在小城的七年，我常常会做同样一个梦，梦着自己又背上了书包，跨进了校门。曾几何时，我也曾绝望地想：“看来今生今世，再也没机会踏入大学的校园了。”
    就这样，我在未名湖畔一呆就是七年，每一天都在认真地度过，连跑步和睡觉都在学习和思考。因为我深知这梦境的来之不易，总有一天，它会离我而去。因此，虽然是步履蹒跚，我也要加紧赶上几步。“而立之年”就这样一晃而过，当走出那所神圣的校门，来到南方另外一所光荣的学府，走上了它神圣的讲坛，我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父亲了！“而立”已过，我“立”起来了吗？每想到此，我都会对妻子，对那些一直关爱着我的亲人感到歉疚。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躺在床上烦躁难安，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于是有了下面的这首诗。


变化发生在无声无息之中，
当你从梦中醒来，
一道粗粗的线条，
已横亘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你开始感到疲惫，
身体里的每一滴能量，
仿佛都已被榨干。
你开始关心死亡，
每一天的流逝都让你感到不安。

朝霞不再火红，
天空不再湛蓝。
三十七岁了，
青春已和你无关！

你有了探寻过去的冲动，
你试图把每一个脚印都阅读一遍。

老屋已经破旧，
亲人已经垂老。
只有你，
惶惑地站在天幕下的支点。

愤怒的诗人变成了忧郁的歌手，
在这塞外飒飒的风中，
在安固里淖尔萧瑟的夕阳下，
缓缓飘起了马头琴的声音。


    几年一晃而过，当好不容易找到一点人生的平静时，才猛然发现“不惑”的大限已将来临。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离群的蚂蚁，爬上了连云港海边的一块儿礁石，望着波涛浩淼的大海发呆。
    生命在倏忽之间就升级到了“奔四”，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惑”的代价是两个二十年，再过一个二十年就是六十了，就是孩童时代眼中的那些垂垂老者了。曾经它是那么遥远，可现在却是这样近切地展现在了你的面前。过去的一切有意义吗？将来所要做的又有什么价值？曾经还和一二好友坐在山顶，遥望着没入崇山峻岭道路浮想联翩。可现在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搭上了进山的长途汽车，且很快就要到达终点。
    有一次，偶尔打开电视，看到于丹在讲《论语》，她说所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就是“三十岁以后，就要开始学着用减法生活，也就是要学会舍弃那些不是你心灵真正需要的东西。……当敢于舍弃、知道如何舍弃的时候，人才真正接近不惑的状态。”其主旨不外是看淡名利，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可是当一只蚂蚁站在无边的大海面前时，生活本身又有多大的意义？
    是的，我就是那只茫然的蚂蚁，当汹涌的波涛涌上海滩，溅湿了我的裤脚，打湿了我的脸颊，一如从前那样向我发出召唤时，我的心不再怦怦地跳动，我不再幻想自己是一只有着高高桅杆的航船，准备扬帆而去，探索那遥远的彼岸。不，航船已经靠岸，暂时它还不打算离去。在悄无人声的夜色里，疲惫的水手爬出了船舱，踏上了久违的土地。看着远处小屋里昏暗的灯火，他的心感到暖暖的。但这次他并不急于回到家里，他最想做的事就是一个人独自走进漆黑的夜幕，找一处平坦而温暖的沙滩，缓缓地躺下了，静静地凝视漫天的繁星。想象的翅膀已经收起，他慢慢地闭上了困倦的双眼，星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已沉沉地睡去。



2009年9月2日星期三

fengxy1

看题目，我还以为你已经40了呢

风云007

大学的时候会有很多的优越感和自豪感，还有着很强的社会责任感。
当回到社会的现实中时，发现越来越现实，越来越世俗，有位朋友说，都是社会被逼的，要不怎么会这等现实、世俗。

“不少人都在积极地活动，可自己却无处可“跑”，无处可“动”，依旧背着书包，提着饭袋，在三点一线中穿行。”

从踏上工作岗位，再到重新回到校园学习，学习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会更懂得社会的复杂和学习的珍贵。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这不快八月十五了，2010年也马上就要来到了。一睁眼、一闭眼，这就是日子。

“当敢于舍弃、知道如何舍弃的时候，人才真正接近不惑的状态。”
”我的心不再怦怦地跳动，我不再幻想自己是一只有着高高桅杆的航船，准备扬帆而去，探索那遥远的彼岸。不，航船已经靠岸，暂时它还不打算离去。在悄无人声的夜色里，疲惫的水手爬出了船舱，踏上了久违的土地。“

有时间再看看《狮子王》，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和舍得。

文章写的不错

dlky

欣赏好文！对于大多数三、四十的人来说是：三十而立不立，四十不惑而惑。

hanvool

此贴犹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读罢，感慨万分。好长时间没有读到这么情真意切的作品了。有无数像雪刀一样的男子在神州大地上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生活在这个一切以经济为中心的社会里，“看淡名利，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又谈何容易。不惑之惑“惑”，“惑”的不光是尴尬的现实，还有一种不安的心境。

emppp

三十七岁了，
青春已和你无关！
但是现在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那不正是青春所在吗？
也许年龄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问题！
更主要的还是我们的心理！能有一颗不老心就是最幸福的吧！

北方之雪刀

引用第5楼emppp于2009-09-17 15:26发表的 :
三十七岁了，
青春已和你无关！
但是现在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那不正是青春所在吗？
也许年龄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问题！
更主要的还是我们的心理！能有一颗不老心就是最幸福的吧！

是的，“心”真的很重要。

风云007

　君子有三戒:

    少之时 血气未定 戒之在色
　　及其壮也 血气方刚 戒之在斗　
　　及其老也 血气既衰 戒之在得

这就是心态。

reawzy

引用第0楼北方之雪刀于2009-09-09 11:34发表的 不惑之“惑”【原创首发】 :
和陆步轩一届，比我长两岁的一位师姐被分配到了当地一个单位，单位给她安排住的住所竟然是以前的厕所，狭小潮湿，终日不见阳光。另有一位和他们同届的北大毕业生被分配到下面一个县上的企业，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监控对象，处处被人排挤、欺凌，最后竟至自杀。.......

天朝40年事件，改变了许多才华横溢的青年的人生轨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