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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王的泪
她正细细凝视着眼前沉睡中的这个男子。
忽然，一阵风吹过，大帐外的旗子发出“啪、啪”的翻甩声。风通过帐篷边缘张开的缝隙钻了进来，吹得烛花乱晃，灯影在他的脸上来回摇动。她连忙站起，把缝隙重新压好，然后又轻快地折回来，坐下，继续凝眸看着。他真的累了。好好睡吧，我会永远陪着你。
所有的一切都像发生在昨天。她还清晰地记着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形。
那时候，他是那么威武、那么自信，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而那时的我也是同样的自信，因为整个他都是我的。我能看到他眼睛里面的炙热，这种眼神没有出现在别人身上。他根本不会看别人的。
后来，他成了霸王。可是，没多久，他要走了，因为有人造反。他必须去。他没让我陪着，说太危险，要我留在彭城。结果，半年后，刘季①来了。那个可恶的刘季，他一直这样叫他，刘季把这里的一切弄得乱糟糟的。幸亏我装成又瘸又丑的仆妇才躲过了这个老色鬼。
很快，他回来了。我知道他肯定会回来的，他放心不下我。打跑了刘季，他风风火火进了王府。他到处找我，我能听到他叫我的声音，那么大的嗓门，显得那么心慌。我真的很得意，他也有怕的时候。
“啪”的一声，一朵灯花爆开，把她从甜蜜的回忆中惊醒过来。火苗突突地窜着，烛光的阴影在他的脸上跳动。她急忙拿起剪刀剪掉了过长的灯芯，又继续回忆起来。
看到我的时候，他一把就搂住了我。他才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又瘸又丑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把我抱了起来，呵呵地笑着，一下又一下，把我抛到空中。他可真是个调皮任性的大孩子。
那一天，我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他马上说，我不让你死。我说，你是霸王，又不是阎王②。他说，那也不让你死。我又问，那你到底会哭么？他不吭气。我说，听说武信君③遇难的时候，你哭了好几天呢。他马上嚷起来，那不一样，不一样！我以为他生气了，可过了一会儿，他就好了。他对我说，给我唱支歌吧。 于是，我唱道：“绿丝衣啊，黄衣里。对你的思念，何时可止？绿丝衣啊，黄下衣。对你的思念，永无尽期。绿丝衣啊，你所治。有你在身边，我毫无错失。悲戚的秋风啊，你唤起了我的回忆。我的妻子，谁人可替？④”他听呆了。后来，无论到哪里他都会带上我。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柔情越来越盛，整个眼眸散发出耀眼的光彩。这光彩环绕在他的脸上，久久，方才散去。她又想到了现在。
四年来，我们一直奔波着，不停地打来打去，也不停地跑来跑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三个月前，可恶的刘季签了停战和约后，马上又追击了我们，最终把我们围在这里。很快就要进攻了，我们还能活下去么？这些天，他吃不好，睡不好。我知道，他怕连累我。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怨，而哀怨马上又变成了怜惜。她看到了沉睡中的他眉头在微微皱着。睡梦中，他也放不下我。
又一阵风吹过。十二月了，风就是多。风中夹杂着阵阵歌声。那是我们家乡的歌曲啊。怎么这么多人在唱？为什么歌声中有人在哭呢？
他被歌声惊醒，坐了起来。难道，可恶的刘季已经全得了楚地么？
烦闷，他命左右摆酒。他对她说：虞姬，看来天要亡我。今天，我给你唱首歌吧。于是，他用佩剑敲着桌子，放开嗓子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嗓音并不动听，感情却发自肺腑。他还是那么大的嗓门。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奈和悲伤。忽然，一个念头在她心头闪过：如果没有了我，他完全可以全力以赴，突围而去啊。谁又能挡得住他呢？
强忍着悲痛，她来到他的身边。大王，我也给你唱一首吧。她拿过他手中的佩剑，轻轻舞动如长虹游龙。曼妙的身姿在剑舞中尽情挥洒。歌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毕，余音袅袅，人已安卧。
歌声中，他满饮了一杯，连同所有的悲愤、抑郁和伤感一齐咽下。
虞姬，你来。没有人回答他。你过来啊。依然是一片寂静，她还保持着那个最后的卧姿。
他忽然感到一阵慌乱。
快步跨过来，他一把抱起了她。
虞姬！虞姬啊……
他大呼着，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她已经无法再回应他的呼喊。他看到她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恍惚中，他仿佛听到她正在轻轻地问：大王，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眼泪扑簌而下，打湿了她的脸颊，与她的泪水汇在了一起。
于08年12月16日20时36分 刘小文
注：
①【史记索隐】按：汉书“名邦，字季”，此单云字，亦又可疑。按：汉高祖长兄名伯，次名仲，不见别名，则季亦是名也。故项岱云“高祖小字季，即位易名邦，後因讳邦不讳季，所以季布犹称姓也”。
②中国古代原本没有关于阎王的观念，佛教传入中国后，阎王作为地狱主神的信仰才开始流行，而这是唐以后的事情了。
③武信君：即项梁，项羽的叔父。
④歌名《绿衣》，出自《诗经•国风•邶风》，是一首丈夫悼念亡妻的诗篇。诗人目睹亡妻遗物，倍生伤感，从“绿兮衣兮”的反复咏唱中，体现了对亡妻的深长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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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10:26: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