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

天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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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冬天，雪很大，很大。以至于我后来想起，只记得那一片白茫茫。

那一夜，雪簌簌地下着，整个村子在沉默中安睡。偶尔有一两声狗吠，很快就又静了下来。我坐在被窝中，看娘在灯下为我缝衣服，那是新年的衣服。虽然布是最差的，却是娘做了很多针线活才攒够的钱。娘缝几针就抬起头看我一眼，偶尔停下来，帮我把身上的被子拉上来，爱怜地看着我说：“囡囡，睡吧。”我固执地摇摇头，还是等着娘。娘笑了一下，低下头又继续忙。那笑容很平凡，却让我心里很温暖，天知道，那笑容我有多珍惜，如果可以，拿生命来换也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支持不住，一下一下地打起盹来。恍恍惚惚中，娘把我抱进怀里，帮我掖好被角，我在娘的怀里，安心地睡了下去。

就在梦中，我穿着新衣服高兴地跳着的时候，却被惊醒过来。整个村子一片喧闹。我看见娘在惊慌地倾听。看见我醒来。娘一把把我抱起，手忙脚乱的帮我穿衣服。“囡囡，快，强盗来了！”我赶忙穿好衣服，娘带着我跟着村人向外面逃去，一路上把我的手拉的紧紧的。刚跑了出来，娘突然把我往隔壁大爷的手里一推说：“七叔，帮我照顾着囡囡，我回家拿个东西。”“你还回去做什么？胡子已经进村了，你回去送死呀！”娘摸摸我的头说：“没事，我跑快点！你带着囡囡先走吧！”我不依，要跟着娘回去，娘拍拍我，笑着说：“乖囡，娘一定要拿的，你先走，等娘呀！听话！”我只好点点头，跟着七爷爷一起出村子去。

走了好久，站在山上，我看到村子里面到处都是火，不时有一两声惨叫，我的心一直揪得紧紧的。七爷爷站在我身后，抱着我说：“囡囡不怕，七爷爷在，你娘是好人，不会有事的。不怕呀，胡子天亮就走了，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我点点头，一直想：娘不会有事的，不会，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的心口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种疼痛，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是那几声惨叫在刺激我，在呼唤我的野性、我的暴戾。我感觉身子在慢慢萎缩，手和脚慢慢僵直起来。

七爷爷发觉了我的异常，伸出他那粗大的手在我额头摸了一把，说：“唉，怕是着凉了。”接着脱下他的棉袄把我裹了起来。我忽然浑身打了个冷战，二姐的事一下浮现在眼前。

那时我还在另一个地方，我有父亲、母亲，还有姐姐。有一天，一个长翅膀的，穿黑衣服的男人来到我家，要二姐跟他走。这个人长得很凶，说话老是带着“天条”两个字，我听爹娘说过这两个字，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姐姐告诉我，这个男人是雷公，因为她杀了人，犯了天条，他来抓姐姐上天，处死。

爹和娘跪下来，苦苦地求那个人，请他放过姐姐，那个人说什么也不依，娘一把抱住那人的腿，叫姐姐带我快走。那个人发火了，拿出一个大锤子。爹猛地把我和姐姐用力一推，我们就飞起来了，飞得很远。可是我依然看到一道火光，然后一声巨响，夹杂着爹和娘的惨叫。

那个人很快追了过来，他的大锤子一晃，我觉得就像被大石头砸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姐姐已经死了。我哭着，背着她，慢慢回到家，家也没了，烧成了平地，爹和娘躺在地上，娘好像已经睡着了，爹断断续续跟我说：“孩子，记住，不要杀人。”
然后，也死了。
我一下惊醒过来，僵直的手脚慢慢恢复了。

那一个夜，是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夜，我在七爷爷的怀里，看着村子里的火光，不敢入睡。生怕睡着了，就等不到娘了。雪一直静静的下着，落在我的头上，身上，又慢慢融化。身上有七爷爷的棉袄，雪再大也不冷。可是心底里渗出来的冷，让我直打哆嗦。七爷爷把我抱得紧了点，慈祥的笑着说：“囡囡乖，七爷爷抱着，不冷呀，你看，天要亮了。”我靠近他的怀里。暖暖的。雪中，我们终于盼来了天明。

七爷爷背着我，跌跌撞撞的下山去。村子越来越近，我却越来越害怕。到了村口，爷爷放下我。我们俩个站在那里，身边不断有人哭着，走过。村子中，哭声不断响起，这些可怜的人们，只能用哭声来发泄自己心里的恐惧与无望。我一步一步走向家里。

站在门口，我想娘一定在家里等我，给我煮鸡蛋，拍着我的头说：“囡囡吃呀，吃了变漂亮呀！”慢慢地进去，家里一片凌乱。娘倒在床上，眼睛看着门口，睁的很大。手里紧紧地抓着给我做好的新衣服。简单的粗布，用鲜艳的丝线绣着荷花，那么美丽。粉色的荷花因为鲜血的浸染变成了鲜红。我呆呆地拿起衣服。娘仿佛感觉到我回来，闭上了眼。后面有人拉我，我转过身，七爷爷看着我，老泪纵横。把我住外拉，说：“囡囡不怕，囡囡出来，让他们来帮收拾，囡囡不怕，囡囡以后跟七爷爷好了。七爷爷照顾你！”我倔强地站着。我伏下来，摸着她慈爱的脸，冰冷的脸。她抱过我的手，冰冷的手，她曾在最冷的冬天，敞开胸怀温暖过我的皮肤，冰冷的皮肤。我一寸一寸地方摸过去，试图找到一点半点生命的痕迹，而自己的身体，在绝望中仿佛也一点点冷下来。怎么哭也哭不出口，怎么喊也喊不出口。脸贴在她手上，像离去的那一晚，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擦，她的声音还在耳边。我低低喊：“娘，娘。”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她的血泊里。这世上唯一暖过我的，怎么瞬息就冷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

我心疼地不能呼吸，慢慢蹲下，心，忽然裂开了。  

  裂开了。  

  被人掏空那样。疼痛。我腿一软。跪在地上。一时间神魂悠悠荡荡，一口气呼不出，吸不进。

我跑出家，门口的街上，很多人哭着走来走去。世界在我心中渐渐模糊。雪落在我的身上，脸上，心上。那些熟悉的，那些纯朴的，那些善良的人，就这样离开。

三天后，我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曾经给我四年温暖的村庄，绝然离开。。

从此就不能后悔。

站在强盗的山寨前，我的眼中已没有一丝善意。

从我娘房间中残存的味道着手，世上没有人能够逃过我的追杀。我动了本相，破了修道族类不得枉杀凡人的天条，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每切入那恶贼身体一爪子，就泯灭一分对人类的爱。在那乌红的血流中我放声嘶喊，眼角开裂，满心满腹的悲苦化作裂帛的锐声，回荡在阴沉的夜空里，嘴中苦味，刻骨铭心。

血染红了雪，也染红了我的皮毛，我转头离开，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不愿去，不愿归。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最初见娘的时候，我是那只被雷公打伤的狐妖，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她把我抱在怀里，温柔地帮我上药，笑着看我在床上翻滚。那笑容让我留恋，费尽心机去讨好她。至到她嫁人，生子，因为生一女儿，被夫家赶了出来，女儿也被饿死。我从山中回来，她已痴呆。我便化身为人，留在她身边，一点点长大，她的神智慢慢恢复，我们便来到这里重新开始，日子很清贫，却很幸福。而这一切，到此终至。

我一步步离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我娘的温柔声音穿透轮回，还在耳边回荡，嘱我小心，注意安全。生命如此苍凉，我只能坚强面对。

天上，又响起惊雷。

sunny_life

天使心，这是你的原创小说？写得真好。支持一个！

天使心

偶第一个成品小说呀。以前写的全没结尾。。嘿嘿　。谢谢姐姐

hanvool

看到了你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