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专栏 一字记之曰「信」，莫「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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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行止专栏 一字记之曰「信」，莫「迷」！

　　香港近期的新闻高潮迭起，非常热闹，在股市大幅扬升令股民（全民？）情绪不断高涨的氛围下，万人瞩目的事件接三连四。「魔警」连环枪杀案中徐步高的性格分析在疑点重重中只是一个段落，涉嫌藉人事任免干预学术自由的教院风波又进入有力顶证的高潮，港大医学院前院长卷入「私」诊「公」费的胡涂账目，事件犹如随时爆发的活火山，这些大事令「好管闲事」的港人感官神经备受刺激，议论风生。

　　不过，全城「论尽」的，还是公开认领亚洲第一富婆龚如心遗产的「风水师」，传说高达千亿港元遗产的争夺暗涌渐趋表面化。〔四月二十一日《经济学人》有一篇关于龚氏遗产去从的特稿，大部分内容对港人并不新鲜，唯最后一段值得咀嚼—「物业王国很少没有负债……，不知谁是华懋的『后台』（banker）不等于其不存在。」该篇文章对华懋高价土地建成物业后『租售二闲』的描述，料《经人》认为龚女士的遗产不若传媒估计之多〕。庞大遗产涉及术数（卜筮、命相、相术、堪舆、择吉、太乙、遁甲、六壬、望气等皆属术数）中人，真是传奇中的传奇！

　　孔子认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孟子也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儒家是固有文化，连孔子孟子都信命，可见命理之说，对中国人而言，是多么的根深蒂固。六世纪唐朝李虚中总结前人经验，撰《命书》三卷（鬼谷子撰、虚中注）；宋朝（亦有说是稍早的五代─九○七至九五九年），与麻衣道者及吕洞宾等人隐居于华山的徐子平，把李虚中的命术增补删修，以四柱八字立论推命，奠定了子平术数源远流长的地位。

　　古人面对无常的际遇，百思不解，遂归之于「命」，而一些民间传说以至经典著作，也在鼓动迷信方术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汉书．高祖纪》记吕公见刘邦相貌堂堂，便「臣有息女，愿为箕扫妾。」吕公是地方仕绅，见无权无势的刘亭长有「真龙天子」之相，便把女儿许配（后来成为史上大大有名的吕后）；《隋书．韦鼎传》则记相士韦鼎一见杨坚，便指他「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大拍马屁，杨坚其后果真做了皇帝……。这些虚实莫名的事写入正史，虽然长期来有学者指其有伪，可是，学者的理性分析往往无法扫除国人对一命二运三风水的迷信─世代的官方纪事、广泛的民间流传，无一不在推动命理风水之说成为「显学」。

　　如今科学昌明，很多人已经意识到命运之说，不能尽信，就如明代贤人吕坤说的「人定胜天」；而清代著名学者俞正燮（一七七五─一八四○）亦指出「术数之学，专家无通人，通人无专家」（华东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荣明在《方术与中国传统文化》〔学林出版社，二○○○年〕，对怀疑方术的古代批判与现代评估的文献，有扼要介绍）。事实上，富贵贫贱、得志失意、暴发骤衰、疾病生死等，如今已有更多从科学和社会角度进行的剖析，汲取教训、累积经验，提升民智，创造命运，那是人类摆脱愚蒙的积极脚步，十八世纪西方社会经历过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的启蒙时期的科学革命，其后才有人类文明的高速发展！

　　中国共产党是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建国掌权以后，曾经一度雷厉风行「破除迷信」，收到一定的效果；可是实施经济开放，人民物质生活比较宽裕，人均国民产值上升之后，担心有所失及希望所得更多的人性，又使迷信风气复炽，如今内地寺庙道观香火鼎盛，方术（看相看风水排八字等等）成为当红行业，市场对术士、道士、僧尼的需求量极大。○五年《中国科普现状调查》显示，国内人民平均二人便有一人迷信求签、四人中有一个相信星相……。这种风气若不遏制，必成中国进一步发展的重大阻力。术数命理源远流长，当中自有博大宏富的学问与令人宽怀的哲理，但我国的「落后」是否和官民一体乐于求神问卜有关，那是学者应予研究的课题。

　　香港相信风水命理的情况只有更甚，上自官邸布局、官府座向，下至平民百姓货殖谋利、建屋筑坟、婚葬择日，求助于算命、求签和风水师者，实在普遍，这和香港作为一个非常现代化的社会形象，不甚相称，显见传统的影响，无论好坏，都不容易消失。迷信方术，也可视之为「香港三大隐忧」（四月二十一日的詹德隆〈香港的隐忧〉）外的另一隐忧。

　　因有风水师的卷入令龚如心遗产争夺事件神秘化、复杂化，如何了断，「最坏」打算是三、四年后才见真章，现在说之无益；此事令笔者想起历史上以神医面目出现的俄罗斯术士拉斯普京（G. E. Rasputin，一八六九至一九一六年），他以医治皇太子血友病而取信于皇室后，便淫乱后宫、干预朝政，那是加速俄罗斯王朝覆亡的旧事。
信报财经新闻    林行止2007-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