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

zhong688

我和我的好友一同来到了这个温馨的小镇，不同的是，这个小镇对我来说是异乡而对朋友来说则是故乡。
    那里有一种屋子，叫土楼，是福建特有的一种，用黄泥、稻草等混合而成，特别的牢固，也很别致。那是一个海边的小镇。很古朴很宁静的一个小镇，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海水那独有的气味。

   那是一个潮湿温暖的夏天早晨，天空是迷离而寂寥的蓝。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得透明。
   我是一个特别不喜欢下雨的女孩。我一直相信雨是老天因忧郁而流下的眼泪，因为南方的雨总是略带点咸味的。
   朋友家是一间不太大的房子，没有人住，除了我和她，阳台上还开着深沉而忧郁的曼陀罗，我喜欢这种花，因为我觉得她像我，孤独得在那里孤芳自赏。望着那里空旷的天空，也许这里就是我宿命中飘忽的线索，带一点点荒凉，一点点的慵懒。放下沉重的帆布包，丽刚从浴室里出来。“听说我要回来啊，我姨妈他们就把这几年未打扫的房子整个儿打扫了一遍，怎么还好吧。”“嗯，很好啊。”“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的景色很美哦。”

   我们顺着一条小泥路走着，路边有许多小花，紫红色的，开满了两旁，很绚烂，很美丽。远远地就看见一片红色，像极了这小镇纯朴的热情。风唱着歌从小路上经过，白色的蒲公英散了，飘散在空中，然后快乐的旅行。那的确是一个能使人忘掉所有不快的地方。
   丽告诉我那红色的叫做红树林，只有海边才有的林子。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很浪漫的地方，连名字都很诗意：红树林。我们一直这样走着，“咦，那好像是叶子。”丽自言自语，“叶子？”“哪里有人啊！”，抬头一看在那个最高的树下，坐着一个男孩，正对着我们看，不，更确切的说是对着丽看。“哦，丽，你回来了，好久不见啊。”他穿着一件棉布白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裤管口有点脏的牛仔裤，有一种风一样的味道。“好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呢，是我的好朋友，冰，这位呢也是我的好朋友加老朋友再加邻居叫叶子，好了你们就这样算认识了。”我们同时伸出手握了一下，他的手好温暖，或许是因为我的手很凉的缘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子。也是第一次见到红树林。

      
    第二天，丽就跟我说要去泉州看外婆，所以我只好独自一个人住在那儿。那天，我很意外地起了个大早，连丽都感到奇怪。送走了丽之后，我又想起了那个红树林，换上白色的棉布连衣裙，我又一次走上了那条小路。仍然光着脚，双手拿着球鞋，我喜欢光着脚走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喜欢那无拘无束，也许是喜欢与早晨潮湿的泥土接触的感觉。空气中氤氲着泥土的清香和海水淡淡的咸味，很独特很清爽的那种。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像折腰飞舞的天使一般坠落下来，有一种很脱俗的美，树叶脉络分明，看上去很脆弱的样子。“早啊！”“早”在那个红树林旁边我又一次遇见了叶子，同样穿着一件棉布衬衣，不同的是那是件红色的，很显眼，很落拓的样子，拿着一本书，“怎么没跟丽一块儿来？”“哦，她去泉州看外婆了，我刚把她送上车。”“原来如此，你很喜欢这树种叶吗？”他指着我右手的叶子说，“也不完全是，我只觉得它特别，有一种很凄凉的美丽，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吧。”我把树叶递过去，他许久没有反应，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过去。“这真是从那红树林捡来的吗？”“是啊，我看它掉的啊，它作书签很不错的哎。”后来他叫我在这片树叶上写几句话，我答应了。
        火红的夏日，红火的红树林。
                     
                      冰
    那就是我写在红树叶上的话。
    他很小心地把它夹在一本书里。
    我笑。
   

    天很蓝，蓝得可爱。走在异乡的街头，旁边掠过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我喜欢这种感觉。起码，这能证明我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未曾离开。
   走累了就坐在一家豆浆店里，叫了一杯“红树林”豆浆。忽然，哗啦啦地下起雨来了。这样的天气，雨说下就下毫不含糊。豆浆有点泛黄，装在一个红色的杯子里，杯子有点透明。外面的雨仍然在下，毫无要停的迹象。我坐在一块硕大落地玻璃的旁边，喝着豆浆，很甜。而后感觉又有一丝的酸味，服务员小姐过来告诉我这种豆浆要趁热喝，我点了点头。窗外的花坛里种满了一串红，在夏日的细雨中，摇曳。但花却越发开得火红了，就像在炭火中浇一些水一样，反而会使炭烧得更旺，越久。我不喜欢下雨，下雨只会使我感觉到无尽的压抑。雨可以清洁空气，可以湿润土地，或许雨的确是一个好东西，但是就像撕去皮的伤口怕接触空气一样，虽然空气也是一种好东西。
   夜晚的忧郁让我平静，平静中我开始了我的生活。习惯性地泡了一杯咖啡，搅拌，沉默，翻动，一切只是习惯，成了一种自然。脑子里偶尔闪烁着曾经的画面，然后消失不见。在沉默中，总能感觉某种粗暴。我想，我和那颗暧昧的泪痣应该是同一类的。我喜欢在午夜时写日记，因为我一直相信那是一个灭亡和希望同存的时刻。后来叶子打电话说要带我去看日出，在那个红树林，我说不了，新世纪的阳光都看过了，再看有什么意义，况且我讨厌早起，那是一种美没错，也很难得，但是许多人期待的东西往往会变成一种很流俗的美丽。那里的日出却是一种很浪漫的美丽。他说，我原本要告诉他我更不喜欢浪漫。浪漫就像快乐一样，不会永远，像一层纸一样---- 一戳就破。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我却答应了。

   小村庄的夜略带些安静，隐隐约约会有海浪拍击着岩石的声响，有一种独特的节奏，这时的渔民并不出海打鱼，所以海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渔火，昏黄而暗淡的灯光，陌生而熟悉的海浪，眼皮终于在那里互相拥抱……
   忽地，被一声铃声惊醒。
   喂你好。
   好啊，打扰了，我是叶子，还记得要去看日出这事吧。
   嗯。
　  拉开窗帘，外面很黑。
　  我们打着手电筒，穿梭在田野间，一些勤劳的女人开始做饭，看不见炊烟，只听见风箱在来回拉动的声音。
　  天很快就亮了，像极了一个女人的情绪，前一分钟还是凶神恶煞，后一分钟已经温柔可人了。
　  
太阳慢慢到爬上了红树林。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阳光温柔地透过红树林的每片叶子，射到我们身上，似乎真的有点浪漫的样子。也许太阳就是守护那片红树林的天使。我说。
　  他笑。转过头看了一眼。你想听关于红树林的故事吗？
　  红树林也有故事？
　  是啊，我们这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南宋（赵构）年间，金国大势进攻南宋，每一个有良心的宋国人都恨透了金国人，就在这个小镇上有一个金人叫做阿红若，很脱俗，很美丽的一个女骇，和一个叫做庄彦的男孩相爱。据说他们就是在这红树林里邂逅的。后来发生了一段恋情，一段被全镇人都反对的恋情。所以他们决定私奔，他们坐在一棵最高的红树上。不过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发现了，许多人都说要把那棵红树砍倒。就在他们回去拿斧子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纵身跳了下来。地上苍白的树叶也被他们的溅出的血染得鲜红，刺眼。最后，人们终于成全了他们，把他们合葬在那棵红树下。
　  一个很凄凉的爱情故事。我说，那他们不就成为了守护这片红树林的灵魂了吗？
　  呵呵，可以这么说。后来，这棵树的树叶就不分季节地下落，春天夏天的叶落得凄美，温柔；秋天冬天的叶子落得刚劲，猛烈。那原来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但人们却认为春夏的落叶是阿红若的眼泪，秋冬的落叶则是庄彦的眼泪，同样的火红，同样的让人心醉。从此，在那个地方就有了一种习俗。
　  习俗？
   嗯，就是说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如果要向对方表示爱意，就要在那红树下，送给对方一片从那里飘落下来的红叶。或许是因为他们名字的两个字红彦（叶）的缘故吧。
　  我大惊失色，想到了那天清晨我送给他的那片树叶。我解释，我并不知道有这种习俗。
　 叶子见我这么紧张的样子。说，呵呵，我当然。不知者不罪嘛。
　  我连忙点头。为那天的冒失。
　  我把那些准备送给朋友的树叶全部扔掉。因为这故事也因为那个习俗。
　

蝉的声嘶力竭的叫声抹不去夏天的寂静。阳光很热烈，孤寂地照着万物。空气中掺和着淡淡的鱼腥味。
　  有人在吗，有谁来找。我说你好，你说打扰。不晚不早......
　  一切很好，不缺烦恼。
　  那是王菲的歌。回肠荡气充满叛逆，如同随意哼唱的小调，自然清亮的嗓音蠢蠢欲动。
   好像我们早上的对话。
　  每天清晨的时候，我们都会到那个孤僻的红树林。有时散步，有时跑步，聊聊人生，谈谈写作，关于流浪关于感情，关于......
　  似乎我们会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也不再在晚上猛喝咖啡，听音乐，写作，阅读发呆到天亮。
　  丽也似乎有走不完的亲戚，手指和脚趾加起来都不够她数的。　
　  在叶子的建议下，我看了许多以前不愿意看的外国书籍《渴望爱情》《哈姆雷特》等等，并且疯狂地爱上了杜拉斯。
   在这么一个恬静的小村庄，有这么一个落拓的人，我很开心，也很庆幸。

   日历上显示的日期是2001年8月28日，丽终于回来了。那天下午我们去买票，握着车票，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然后我丽叶子一起去了那家豆浆店，还是叫了“红树林”。也许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落泪的离别，刻骨铭心的。
   那天清晨，叶子穿了那件红色的棉布衬衣来送我们，临上车时，他送给了我用红色包装纸包起来的一本书。车开动了，他的影子消失在我视线里，那是一本我很喜欢的书《外面的世界》里面还夹着一封信。红色信封，红色的信笺
   冰：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关于红树林的故事吗？
   那时我只告诉你在红树下送给对方一片从树上落下的红叶表示对对方表达爱 意。可我却没有告诉你送给对方一本带有红叶的书是表示接受爱意的一种方式。
                                                                                   
                                                                                           叶子
   我顿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和感动。
   那一片红叶缓缓落地。
   纯粹的鲜红的格调是天生的，构成了他生活的底色。那是我曾向往的。因为我觉得我生活底色是白色的，总需要一些颜色来填补，否则会惨白得让人痛心。
我错过了一段悄然降临的恋情，带着这鲜红的遗憾，回到了那个压抑的城市。   
在回忆转弯的地方，曲终人散。
   

   列车呼啸着，带着红树林特有气息的长发，在风中被吹得比思念还长还悠远。
   有人说沙漠是一种风景同时也是一种绝望。
   我想红树林也是一种风景却是一种希望。
   一生中邂逅一片美丽的风景，
   一生中邂逅一个纯情的人，
   我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
   有人说七是个劫数，
   而对我来说八则是一个永恒的劫数，
   一直无能为力。
   夏天并不是落叶的最好时节，或许那根本是个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但却错得美丽。如果错误一定要面对结果，我宁愿选择离开。
   

   地球不会因我而改变转动的方向，而我不会因他而改变我的生活方式。我仍然喜欢在晚上写作，在晚上阅读，在晚上猛喝咖啡。
   那段记忆是一种慢慢地静静地逝去的美丽，20年以后，我们会思念或怀念的东西，消融在盛夏的阳光中，寂寞永远。
   至此，我终于走到了对那段略带青涩的红色记忆的尽头。
   后来，我听说红树林的种子只有遇到淤泥才可以萌发滋长，而我只是那颗不曾逢着淤泥的孤独的种子，偶尔随波泛起波澜，但却注定流浪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