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之一－－戴東原背師否？

yngwie

戴东原背师否？

大学时，曾拜读过余英时先生的《论戴震与章学诚》一书。里面辟有专章，讨论戴震与江永之间的关系，即二人是否存在师弟子关系，及戴震是否背师的问题。此一问题之出现，源于东原曾于晚年著作中称江永为「吾郡老儒」。余先生回顾东原身后引发的诸多争议，以此事与东原于四库馆整理《水经注》是否抄袭赵一清著作为二大疑案。读后深感兴味，觉史上一代大儒，身后引发有关学术人格争议如东原者，实为少有之例。对东原之学，非浅涉国学门径如我者所可评判，但此等问题，颇有引起研讨其人生平的趣味性；况且涉入此一问题之争论者，皆为著名的学者专家，也可借机读读他们的著作。

对东原与江永关系的看法中，一者认为东原与江永存在师生关系，东原晚年背师，如张穆、魏源、王国维等人；其次，承认东原为江永弟子，但认为东原对江永始终敬礼，如胡适；最后，认为江、戴谊在师友之间，未尝着籍为弟子，许承尧主此说，余先生赞同其说。若主此说，既然二人不存在师生关系，则东原自不应受背师之诮。但在余先生文章发表后，此问题仍未得到一共通的认识，主要因素在于，研究者皆未能见到江永或东原本人谈及二人关系的文字。故说理虽有可取，但未能提出有力的文字证据，仍流于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状况。

然而经由学者的努力，此一问题终于透露解决的契机。长年研究乾嘉学术史的漆永祥先生，发现东原于乾隆十五年所写的〈江慎修先生七十寿序〉一文，且文中有「吾师江慎斋先生」、「门人戴震」等文字，则江、戴二人存在师生关系，至此已无疑义。而依照传统师生关系而言，东原既然曾拜江永为师，于文字中称己师为「吾郡老儒」，则不免引人猜疑，即便不用「背师」一词求全责备，仍不免对东原对其师前恭后倨的态度产生疑惑。

然而，发现此寿序的漆永祥先生，及其后撰文考论二人关系的蔡锦芳先生，都认为依此寿序，则可见东原对江永始终敬礼，无背师之行为，基本上回到胡适主张的立场上。对此，个人则有所保留。传统正式的师弟子关系，与现代教育制度的师生关系，是有些差异的，尤其以东原婉拒收姚鼐为弟子的态度看，他是持亲受业为弟子的标准，来确立师生关系的。依照东原自己的标准，依据新发现的文字证据，其曾拜江永为师，已无疑义；则其于晚年著作中称江永为「吾郡老儒」，实在称不上始终敬礼。部分学者承胡适之说，在「老儒」一词上大作文章，认为此语并无贬意，如同称「老先生」一般，实在有曲护东原之嫌。因此一称呼虽不必然有贬意，但缺乏敬意则是明显的，即便称呼同乡前辈，也算不上个敬称，何况称呼自己的老师呢？

不过，讨论这种问题，有时让人感慨系之。如同指责他人研究有抄袭之嫌，都是甚为敏感，且可能因关涉学者人格心术问题，而难免流于意气之争。在讨论这些问题上，自己发现佩服东原学问，或与东原有乡梓之谊的人，多少出于为东原辩诬的心理，而较不能公正看待此一问题。其实我觉得一个人学问好，不一定人品也好，二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我也相信东原并非欺世盗名、专事剽窃他人著作成果的人，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他是可受批评的。师生关系是很微妙的，老师并非全然不可批评，也许东原晚年学问所得已超过江永，故对其崇敬之心稍退，虽然是否要用「背师」之名谴责他，我也不敢严格断定，但比起他的学生段玉裁，东原对自己老师的态度算是有所不足的。当然，起东原于地下，也许他认为要其背负「背师」之名，又是「以理杀人」了！

後記：此一讀書札記，日前曾發表於「讀書中文網」上。然「讀書中文網」因突發事件關閉，網站數據皆丟失。幸喜自己電腦中尚存有備份，茲將此文略加修飾，加以發表，請網友指正。

参考文献：
1.余英时：〈戴震的《经考》──与早期学术路向〉,《论戴震与章学诚》，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
2.漆永祥：〈新发现戴震佚文一篇──江慎修先生七十寿序〉，《中国典与文化》2005年1期。
3.蔡锦芳：〈戴震与江永交游考──兼论“吾郡老儒”之公案〉，《戴震生平与作者考论》，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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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兄大作。此处尚有一文论述此事，或有高人可以下到全文，供兄参考（两行合并成一行即为完整URL）：
http://readopac3.ncl.edu.tw/ncl3/detail_result.jsp?la
=c&data_num=18&item0=7&id0=0005756103&check_num=1

尚未授權 已掃描 申請文獻傳遞 摘要

篇名： 新發現戴震佚文與江、戴師生關係重探  
並 列 篇 名： The Newly Discovered Dai Zhen's Scattered Article and the Re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im and Jiang Yong
作者： 林勝彩(Lin, Sheng-tsai)  
刊名： 文與哲
卷期／年月： 6 民94.06  頁219-237
語文： 中文
關鍵詞： 戴震 ; 江永 ; 佚文 ; 壽序 ; 師生關係 ; Dai Zhen ; Jiang Yong ; The scattered article ; Tributes on 70th birthday ; The relationship of master and pupil  
類號： 782.87  
刊名資料： 文與哲

摘要
本篇出處： 文與哲  6 民94.06  頁219-237  
篇名： 新發現戴震佚文與江、戴師生關係重探  
作者： 林勝彩(Lin, Sheng-tsai)  
------------------------------------------------------  本摘要內容錄自原文  ------------------------------------------------------
中文摘要：
清代學者戴震（1724-1777）身後發生「晚年背師」公案，對其學術人格造成頗大之斲傷。然因缺乏戴震、江永（1681-1762）所撰有關二人關係之文字，自清末以來，此一公案仍迭有爭議。對於戴震與江永二人的關係，學者間主要有三種看法：一者確認戴震與江永存在師生關係。批評戴震晚年不敬其師；其次，認為戴震對江永始終敬禮，無背師之行為；其三，認為戴震與江永誼在師友間，未嘗著籍為弟子，故不應受背師之誚。2004年8月底，大陸學老漆永祥於上海圖書館發現戴震佚文一篇，撰於乾隆十五年江永七十大壽時，為解決此一公案透露曙光。漆氏認為戴震在〈壽序〉中對江永學行有極高之評價，故學者認為戴震不尊江永之說當不攻而自破。由於此篇佚文為近年出版之《戴震全集》與《戴震全書》所未收，亦為歷來論述戴震與江永關係之學者所未見，對進一步探討戴震是否背師的問題有極高之參考價值。然此佚文為戴震「早年」所撰，其時戴震雖尚尊禮江永，然無解於學者對截震「晚年」對江永態度轉變之批評，故漆氏之說值得商榷。本文根據此篇佚文，對戴震與江永之關係重加討論，祈使此一公案之爭議得一解決。  

英文摘要：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ell-known Qing scholar Dai Zhe (戴震) (1724-1777) and Jiang Yong (江永) (1681-1762) aroused much discussion since the former’s death to the present day. There are three different points of view. The first is that Jiang and Dai held a master and pupil relationship which Dai betrayed and disrepected Jiang in his late years, the second is that Dai maintained the relationship and respected Jiang throughout his life, and the last one is that their relationship was something between master-puple and friends. Now the debate may come to an end owing to the newly discovered scattered article which Dai wrote in congratulations of Jiang’s 70 years old birthday. It definitely shows that Dai held a formal relationship of master and pupil with Jiang at that time, which he betrayed and disrespected Jiang in his late years.  


另：兄是吉他高手啊？改日得闲给大家谈谈音乐亦可啊。

yngwie

謝謝樓主的指教，當找此文來拜讀。嗯，被發現了！呵呵。大學時喜歡聽搖滾樂，對眾家吉他高手甚為崇拜，尤其瑞典籍的Yngwie J. Malmsteen。不過，後來忙於課業，所學與此也相隔甚遠，只能當做年少輕狂的一點回憶。   

yngwie

做一回翻帖党！

翻阅张舜徽先生《爱晚庐随笔》，卷十一〈谭献友朋书札〉提及，清末戴望曾遗谭氏札，为戴震辨诬。其说略云：

东原之学，虽出江氏，而未尝师事。然所作〈江氏行状〉，固已极口推尊，称为自先师康成後第一人。而王述葊〈江氏墓志〉云”吾友戴君东原，盖今所谓通天地人之儒也，而自述其学盖得之於江先生”云云，可见东原之推本所得如此。而惟其未尝师事，故称之为婺源老儒。而平定张穆及魏、姚、桂辈，群诋之为背师，此何说乎？

戴子高欲为东原辨诬，然观其所言，并未提出较确切可信之说，可以回应他人之质疑，有趣的是，注意及此件公案的学者，为数甚夥。从这封书信来看，除了胡适曾提及的张石舟、魏默深等人外，包括戴望在内，起码尚有「姚、桂」二人，惜二人姓字一时未能查知，暂记於此。

张氏所见谭氏友朋书札，藏於钱基博先生处。里面尚有章太炎与谭氏书信一封，张氏据此文，断定太炎实受业谭献之门，有师弟之谊。记得翻看过范旭仑等人整理的《复堂日记》，书中有钱基博先生跋记，文中以此书信为据，痛骂太炎背师。据整理者云，此跋记可能是钱锺书先生的杰作，并非其父所为。此推测是否可信，不敢断定；太炎是否背师云云，也没有考究过。庆幸的是，研究近现代学术史，这类问题应较不会成为大家的焦点！背师云云，委实沉重了些！

书中尚有杨昌濬遗谭氏札，略云”吾弟志意迈伟，文学淹通，郁而必发，不患不出人头地。窃愿持'智圆行方，胆大心小'八字奉赠。欲做事者，总不能出此范围耳。”停云兄近日高升，虽非其素愿，然毕竟是一磨练的机会，特引录杨氏信札语，以相劝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