钞票图象启示录

钞票作为流通货币，人们只是按面额使用，借以换取所需的商品。却容易忽视鈔票纸面上的图像设计是代表一个国家的立国标志，寓意深刻而庄重。在东亚，日本、韩国、朝鮮和中国的钞票图像设计，各有特色，加以比较，颇有发人深思之处。
     日元钞票的面额分10 000 元、5000 元和1000 元三种。10 000元鈔的正面人头像是福泽谕吉（1834～1901）。福泽幼年时期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受的是典型的中国儒家教育。青年时期碰上明治维新（1867～1912），有机会留学欧洲，先后三次出洋考察西方的法学、医学、工商管理，深受震动，回来后鼓吹资本主义的自由、平等、民主，批判封建道德制度，极力主张西化。他不接受天皇任命他为首相的职位，在日本被视为明治维新的启蒙思想家和功臣。5000 千元鈔的正面人头像是新渡户稻造，他是明治至昭和初（1867～1930）的教育家，曽留学过美国、德国，担任过大学校长，著有英文《武士道》，是日本早期著名的推行西化教育的教育家。1000 元鈔的正面头像是夏目潄石（1867～1916），日本著名的小说家，曾留学过英国，回国以后担任大学教授，《朝日新闻》特约记者等。代表作有《我是猫》，描述一群对社会不满而又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夏目的作品多揭露日本社会的黑暗面，富有讽刺和批判精神。
      日本还有现已绝版的500 元鈔和100 元鈔，前者的人像是原仓，后者为板垣，二人都是明治维新的元勋。原仓、板垣和福泽谕吉代表明治维新政治改革家，他们领导日本从学习中国转向学习西方，是日本历史的大转折；新渡户稻造代表教育，日本认为教育是兴国强国之本；夏目潄石代表文化，日本认为文化是民族精神的支柱，民族自立的基础。日本把立国兴国的成就归功于政治、教育、文化三大基础，并以这三位人物为代表，永志不忘。这样的设计，为亚洲其他国家货币所罕见。
      韩国的钞票面额分10 000 元、5000 千元和1000 元三种，10 000 元鈔的人像是朝鲜历史上最兴旺的李朝的世忠大王（1397～1450），犹如中国的汉唐盛世。世忠大王组织了一批学者创造了朝鲜文字，此前一直使用汉字。5000 千元钞票的人像是李律古（1536～1584），他是朝鮮历史上著名的儒家代表人物。1000 元钞票的正面背景为孔庙，人头像也是朝鲜历史上著名的儒家代表人物李退溪（1501～1570），二李都崇拜中国朱熹的理学。最近一则报道说，韩国召开的一次国际儒学讨论会上，一位韩国学者和杜维明教授（美国著名华裔新儒学家）就儒学问题进行辩论，这位韩国学者说儒家的正统在韩国，不在中国，并拿出一张韩国1000 元面额的钞票给杜看，意思是，如果儒学正统在中国，为什么中国的鈔票上没有孔庙和孔子的人像？这个论证虽然片面，却也有着令人深思之处。（据《前汉书·地理志》卷八下记载：“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师古曰：三方，谓南、北、西也。）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于海，欲居九夷，以有以也。）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属于社会主义阵营，其钞票设计的构思和中国类似。钞票面额分100 元、50 元、10 元、5 元四种，100 元钞的正面是金日成头像；50 元钞是工、农、知识分子头像；10 元钞是工人劳动画面；5 元钞是群众学习金日成著作图象。总之，和韩国的设计迥然不同，形成鲜明对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第一套人民币是1948年12月1日发行，分1 元、2 元、5 元、10 元、20 元、50 元、100 元、200 元、500 元、1000 元、5000 元、10 000 元、50 000 元共13 种面额（元以下的角和分币也都是纸币，后来改用硬币）。这样高的面额是受国民党崩溃前通货膨胀的后遗影响。到1955年发行第二套人民币才予以消除。新币面额分1 元、2 元、3 元、5 元、10 元 5 种。1元币正面图象为天安门；2 元币为延安塔山；3 元币为井岗山；5 元币为民族大团结；10 元币为工农联盟。新币发行后，以1：10000 的兑换率收回旧币，消除了战时货币的痕迹。1962 年发行第三套人民币，1 元币图像为女拖拉机手；2 元币为车床工人；5 元币为炼钢工人；10 元币为人民代表步出大会堂。第三套币对第二套币的兑换率按1：1 流行，并逐步收回第二套币。1987 （改革开放后）年发行第四套人民币，面额分1 元、2 元、5 元、10 元、50 元和100 元六种面额。100 元币正面为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四位领袖侧面浮雕像；50 元为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头像；10 元为汉、蒙族人物头像；5 元为藏、回族人物头像；2 元为维吾尔、彜族人物头像；1  元为侗、瑶族人物头像。（其余少数民族人物头像见元以下辅币）。
      从以上四国的纸币图像设计中，可以窥见一些令人深思之处。
      日元鈔票的上述几个人物距今都已百年，日本提倡学习西方，终于取得经济大国的地位，军事方面如果不是“二战”失败投降，国防建设受到联合国的制约，至今早已恢复成军事大国。事实上日本一直在暗中发展军力，企图东山再起，军事预算和实力业已超过亚洲各国，日益成为潜在威胁。教育文化的进展方面，更是可观，坂田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亚洲唯一能够打破欧美垄断诺贝尔奖的国家。可是日本并没有把这些后来居上的政治家、教育家和文学家的图像来取代福泽谕吉 、新渡户稻造和夏目潄石，反映出歌颂明治维新、强大不忘本的思想。同时也表明其摆脱中国影响的自豪感。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新近发行一种 2000 元面额的钞票，正面为琉球王国皇宫的牌门，没有人物图像。琉球（大小共50余岛）是明洪武五年（1372）被册封为琉球王国的，从此琉球年年向中国纳贡。历史上福建人去琉球从事貿易的甚多，促进了琉球本身的发展和明朝与东南亚的经济文化交流。光绪五年（1875）日本明治维新政府要求琉球停止接受清朝册封，遭到琉球拒绝，琉球遣使向淸廷告急，腐朽的清朝未能及时作出反应。1879年日本遂发兵进占琉球，俘国王去日本，不久即宣布废除国王，改琉球为冲绳县，称首邑为那覇，从而中断了中国和琉琉五百年的外交关系，淸朝虽然事后抗议，已经无济于事了。日本历史上一直想向外扩充，往西入侵朝鲜始终没有得逞，只有占领琉球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南下的成功。通过甲午战争又从清朝获得台湾，终因二战失败把台湾交还中国，其实于心未干。这次发行2000 元钞票，表面上是纪念 2000 年11月 27～12 月 2 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WHA）批准琉球五处遗址为世界历史文化遗产，其弦外之音把琉球的版图永久化，兼有念念不忘南下，希望有朝一日，恢复台湾。2000 元钞的背面是成书于11世纪的《源氏物语》，这书是日本最早的历史小说，代表日本文化的源远流长，以这书作为琉球的背面图案，其寓意是把琉球的历史与日本本土的历史联系一起，用心良苦，值得注意。
      韩币的设计思想与日本完全不同，韩国也在努力现代化，并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但韩国认为儒家道德伦理观是立国之本，故在钞票上强调突出孔子和儒家代表人物的图像。韩国并没有认为儒家思想是现代化的绊脚石，如中国近百年来所表現的、把中国的落后挨打归罪于孔子那样。
      朝鲜自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与旧的体制一刀两断，走向社会主义道路。因而其钞票图像的设计也是割断历史，从头开始，采用金日成头像，工、农、知识分子头像，工人劳动画面，群众学习金日成著作图象等，与韩国形成鲜明对照。朝鲜族在15世纪前直接使用汉字作为朝鲜语的书面形式。到李朝（1392～1636）世宗1444年（明正统九年）组织一批学者创制了拼音的“训民正音”简称“正音”，又称“谚文”，才有了朝鲜自己的文字。在创制谚文时，由于历史原因，如同日文一1样，仍夹用部分汉字。1954 年，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重新制订字母表，决定废除夹用汉字，韩国则至今仍旧在谚文中夹用汉字。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这种清除汉字的拼音文字，虽然便于记录口语，却隔断了与历史文献的联系，使得从小长大的孩子只识拼音字，不能看历史书籍。早在1960 年代，我在接待朝鲜代表团访问时，曽向一位代表团成员询问他们的拼音文字情况，他回答说，主要的困难是割断历史，无法看历史文献夹杂的汉字。50 年下来，北朝鲜的经济建设十分缓慢，物资供应不足，人民生活迟迟得不到提高，与韩国的经济兴旺发达不好相比。事实证明僵化的制度、割断历史的思想、和强调领袖个人崇拜，并不能发挥人民的积极性，想不到在钞票的设计上预示出这一兆头。     
      中国在50年代初大力推行拼音文字时，同时推行简化汉字，原先的用意是以简化字作为过渡，最终实现拼音文字。朝鲜受此影响，故于 1954  年清除谚文中的汉字，彻底拼音化。新中国因为是在推翻“三座大山”伟大胜利的基础上建立的，所以一开始就有一种与过去一切封建历史传统决裂的气概。“五四”运动的解放思潮，只是思想革命的号召，没有力量推翻旧中国，只有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才打跨了国民党。所以反映在钞票图象上，一开始就是天安门、延安和井岗山。当时强调集体领导，故还没有领袖个人的图像。第二第三套人民币都强调工农联盟和民族大团结，没有知识分子的地位。到第四套人民币发行，才在工农旁边加上知识分子头像，同时也出现毛、周、刘、朱、四位伟人头像。显示对“文革”的否定。但最近发行的新币100 元和20 元面额都是毛主席个人头像，又有逐漸集中于毛主席个人的趋势。总的看，50 年来纸币面额图像的变化，匆匆地反映短期内政治风云的变幻，始终没有对割断历史的现象有所反思，看不出象日元、韩币那种对历史的尊重和继承感。如果按政治、教育、科技、文学的立国思路，那末除领袖像之外，教育家如孔子、司马迁；科学家如张衡、祖冲之、沈括、李时珍；民族英雄如岳飞、文天祥；诗人如屈原、李白、杜甫；文学家如曹雪芹、鲁迅等的头像，都可以在考虑之例。当然，这里只是举例而言，中国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伟大人物也太多了。让这些历史伟大人物的图像上钞票，也是爱国主义教育的方式之一，比空喊口号要好得多了。钞票图像设计之缺乏长远眼光，也是一种很自然的、不做作的、现实思维的反映，这就是本文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