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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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谈爱情
                   （一）
   陈洁是我的一个朋友。人长得不是很漂亮，却很讨男孩子喜欢，但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有时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常常会有人问，谈过恋爱吗？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也不知道。陈洁有一个同学叫赵亮，是高中时坐在陈洁后面一个长得很帅气而又有一点忧郁的男生。那时候他喜欢哼一些流行歌曲，也喜欢偶尔在本上写一点文字。当然，他也是陈洁的崇拜者。他总是惊奇于陈洁竟然能在课堂上记下那么整洁有条理的笔记，而且字迹工整。借着借笔记的缘故，他们渐渐熟悉起来，于是陈洁知道了他的单亲家庭，不幸福的童年，还有那种似是与生俱来淡淡的忧伤。所以陈洁常常担心他会突然颓丧，突然地失去勇气。 毕业以后，陈洁和赵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陈洁相信在这一段时间里很多事情可以发生可以改变。陈洁想赵亮一定已经将陈洁忘掉，将他们之间那种不是纯粹的友情也不是纯粹的爱情的东西忘掉。可是有一晚他忽然打电话来了，在电话的那一端他的声音显出很高兴。他说是陈洁吗，呵呵。。。。。。是陈洁啊。　　　陈洁一直记得高一的某个冬天的午后坐在靠窗的课桌旁晒太阳。赵亮悠悠然地说起了陈百祥的那首《偏偏喜欢你》，他说第一次听的时候他很感动。陈洁说真的吗？难道你恋爱过吗？他看看陈洁，然后从课桌里掏出单放机，说要不你听一听。　　在磁带里陈洁听到的是赵亮的声音，他说，陈洁，我喜欢你。陈洁惊异地看着他，他垂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点阴影。他微长的头发在阳光里微微地泛着褐色。没有任何举动。磁带里他反复地在说着那一句话。然后陈洁把带子停了，放回他桌上。陈洁转过了身，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从此就有了默契了。陈洁的课桌里开始出现一些漂亮的没有用过的信纸，黑白的画，隐隐绰绰的飘。他灰暗的文字里会夹杂一点淡淡的忧伤。偶尔他们会有短暂的目光的接触。可是大家心里都是安静的。在高考开始越来越像一把利剑悬于他们上空时，这样的平和与淡然给了他们莫大的安慰。他们都是平凡的人，在大部分时间里做着别人要求他们做，而且自己也觉得非做不可的事。他们只是越来越感觉到彼此具有相同的气息。 　　高考后陈洁和赵亮到了南方和北方两个不同的城市。关于午后的那一句话没有人再给他重新开始，也没有结尾。谁也没有提，似乎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走到了头。偶尔会有信和电话，会有习惯了的过分的玩笑，但是几乎没有再见过面。只是有一年暑假，陈洁在街上看到他，并排站着一个时尚的漂亮女孩，在玻璃橱窗前看婚纱。他没有看到陈洁，又或许他从玻璃窗的影子里看到陈洁，但终究只是这样擦身而过。陈洁没有难过，从一开始陈洁就觉得他是需要被爱被安慰的人。陈洁竟然觉得安心。从没想过去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下个定义，陈洁想他们只是在那样特殊的年代里需要安慰的两个相似的灵魂。就这样。电话还是会有，有时候还可以收到他的信，写在从前他送给陈洁的那种信纸上，文字依然如故，和画一起在空气里飘。他是个容易不快乐的人，他的眼底其实总有一抹泪光。 　　再次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叫陈洁想起了从前这些。那天他还说想去西藏。陈洁说我也想去的呀，记得么，以前我们说起过一起去西藏的。他的声音忽而就低下来了，陈洁说我知道你一直就是有梦想的人。然后他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陈洁我挂了，你好好的，好好锻炼身体，去西藏。电话里发出了忙音。而陈洁从此就再也没有听过赵亮的声音。 　　是在半年后，陈洁从同学那儿听到了赵亮的死讯。他死于一场车祸。有人说是意外，也有人说是自杀。而原因，从他留下的一点文字来看，是因为绝望的爱情，以及那种挥之不去的命中注定的忧郁。具体时间是是他打电话给陈洁后的第二天。陈洁当时愣在那里，整整好几分钟。什么都没有想。陈洁只是不明白他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忧郁，绝望，还是失去信心？他用自己的生命来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是一个傻瓜。陈洁在心里骂他，傻瓜，傻瓜。然后眼泪掉下来，那是四周有很多人，陈洁竟然毫无顾忌地大声痛哭起来。 　　　　
                        （二）　　
    赵亮出事后好长一段时间陈洁将自己关在家里，陈洁渴望重复风平浪静。温暖的冬天呵，而赵亮错过了。走在路上陈洁经常想，如果他能挨过那一刻，他就可以闻到空气里阳光的味道，他可以真的去到西藏，他还可以带别的更好的女孩子去看婚纱。可是就像哈姆雷特，他的悲剧是性格悲剧，命定的，无法更改。　　陈洁于是经常在半夜里醒来，然后便无法再睡去。在黑暗中陈洁的思维开始混乱不清。冬天午后的阳光，他的黑色的头发，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他的声音和文字。陈洁无法遏止地在怀念过去的时光，徒劳地见证自己对他模糊复杂的感情。在黑暗里陈洁突然觉得怅惘到无助，陈洁甚至猜想如果我可以爱上一个人，那么我会好一点。 　　有一晚陈洁想也许可以上网聊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通常是会有很多人的。陈洁需要向别人倾诉一下。这样，陈洁设想自己一切又会慢慢好起来的。　　就在那个深夜陈洁认识了名叫王刚的网友。他告诉陈洁说许多年前他和他的好朋友同时喜欢一个女孩子，而许多年后，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已不再奢望爱情。然后他说他在一家公司工作，可以叫他王刚。　　他们开始聊天，谈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王刚沉浸在聊天的喜悦之中。陈洁在想这样思想的交流比情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更有意义吧，所以即便没有爱情，又怎么样呢。一个小时后王刚像个得到了满足的孩子一样开心地离开，陈洁的心开始有隐隐的触痛，生活其实是美好的事情，只是狭隘的视角阻碍了他们去发现那些景致。陈洁喜欢王刚的文字，他让陈洁觉得暖，觉得明亮。　　后来，陈洁几乎每天都上网。每天，在晚上十点左右，他也会上网，和他聊一个小时，然后快乐地离开。有时候没有话题，近乎琐碎到无聊的地步。而陈洁早已养成了习惯，只有他离去后，自己才会安安静静的进入梦乡。陈洁开始想象他的样子，陈洁差不多已经忘记了有关赵亮的过去。以为自己正慢慢好起来了。　　陈洁一直相信有些事情是可能发生的，有一晚突然想听听他的声音，便问了他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了过去。王刚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王刚说你好。陈洁说你好。于是两人都笑了。其实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城市，而且隔得很远。　　也许有些人是注定要和另一些人相遇相识。好比王刚，有一次陈洁和王刚讲到了赵亮，陈洁说有时候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飘摇不定，似乎是在梦里。王刚说，小丫头你该试着忘记过去了，离开的人离开了，而我们还得好好活下去。有没有一个理想的男朋友呢？　　陈洁笑笑，说，他最好戴眼镜，眼睛可以在镜片后微微闪光。他不一定帅，可是要够聪明，要有我能够欣赏和称赞的感觉。王刚，你是这样的么？王刚笑笑，没有说话。　　然而在大部分时间里，陈洁愿意相信，那就是他。只是她没有说，陈洁只是让他成为心底最温暖的底线。　　
                       （三）　　
    大学毕业以后，陈洁对自己的工作不是很满意。陈洁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她仅仅希望在一所不会太差的学校安安分分地当个老师。陈洁喜欢孩子，喜欢看他们睁着明亮漆黑的眼睛的时候单纯无辜的样子。虽然会连带地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老去，但还是开心的。　　一天陈洁去一所学校面试。那些领导大抵都是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衣冠楚楚，言谈间总显出因为资历而带来的优越感。在例行公事般的一些提问后，校长看看手表，说快吃午饭了啊，走，一起去吧。校长身材瘦小，名牌西装套在他身上顿时就失去了品位，头发梳得光溜整齐，纹丝不动。可是陈洁讨厌他看人的眼神，居高临下那般的凝视，似乎有些轻视。那天和陈洁同去的还有陈洁的一个亲戚，算是和这个学校的某个领导有些交情。他说既然校长出面请，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走，小陈你也一起来吧。　　这似乎陈洁长大后参加的第一个比较正式的饭局，如果可以被叫做饭局的话。坐在那样装潢考究的地方，面对这些或许会成为自己上司的人面前，她忽然觉得手足无措。这是个不错的学校，至少就它的薪水来说，而且做得好，还有出国深造的机会。陈洁不奢望出国，可是她知道这份工作也许会提供给自己想要的物质生活，并且她也的确喜欢教书，那么精神上也不会贫乏。于是陈洁打起精神，将微笑惯性般地贴在脸上。　　饭局开始后，陈洁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然后那个胖胖的教导主任提议要陈洁为他们敬酒，而且不可以以茶代酒，要一个一个来，要一口干。酒的味道总让陈洁不习惯，她有点慌了。她的亲戚说算了豁出去了，大不了就醉了呗。然后站起来说我先来吧，底下一阵掌声。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干，陈洁为他也为自己紧张。这个工作就如此重要呵，他那样硬撑着，仿佛一个女子死心踏地地爱上了一个男人，不能做正室，做小妾也是可以的。然后他软软地瘫坐下来，脸色煞白。那些人又在说了，下面一个谁呢，陈洁吧。起哄一般。陈洁站起来，端着酒杯，里面盛了满满一杯五粮液。陈洁看着他们，笑意盈盈的脸，忽然觉得很厌恶。陈洁想工作就是这样找到的吗，这是乞讨还是施舍？然后放下酒杯。陈洁说各位真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然后她转过身，在大家惊愕的表情里走了出去，步子沉稳而优雅。　　陈洁沿着大道慢慢走着，已经是春天了，落满阳光的风里有路人零星的笑声。陈洁忽然发现生活是如此不易，也许我刚才错了，也许我应该学会忍受。那一刻陈洁很想念王刚，那属于黑夜的声音，在白天的阳光下会是什么样。陈洁想自己为什么老是会纠缠到那种什么都不是感情里去，为什么就不能是简单哪怕平淡，为什么就不能找到一个人在身边，快乐或者委屈都有人在身边……刹那间什么都涌上来了，陈洁蹲在路边，想，也许应该和王刚见一面。　　王刚在电话里笑了，陈洁，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是的，从听到你声音的第一天起。　　你是个坦白的女孩，可是，我不认为我们之间就会有爱情。　　陈洁说，我没有奢望爱情，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　　陈洁的声音低下去，她又开始纠缠不清了。王刚，如果你近期可以路过我的城市，请你打我的电话。　　后来有长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再在电话里听到他。而在那一段日子里，有些人如愿以偿地在那个条件优厚的学校的找到了工作。她们都很惋惜，如果陈洁当时妥协一下，陈洁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陈洁坦然。陈洁最终还是和一所普通中学签下了五年的合约，走出学校的时候，陈洁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还有那些孩子们好奇的目光，陈洁明白生活从此又是新的开始了，沿着它平凡的日常的轨迹，慢慢地延伸向远方或者是终点。　　
                          （四）　　
   王刚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他在电话里说，陈洁，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的车站上，你过来吧，我想我能认出你。　　星期六的下午，正下着淅沥的春雨，车站上还是有很多人在等车，各种颜色的伞挤在一起。有人走过来，然后在离陈洁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陈洁，是你吧。他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戴着眼睛，眼睛在镜片后微微闪光。　　他们相视而笑。　　那一天王刚说要去从前陈洁说起过的那些地方，比如名典咖啡屋，比如琴房，还有陈洁曾经扭伤了脚踝的大操场。陈洁仰脸看他，你都记得啊，呵呵。像被宠爱的孩子一样欣喜。雨还是下着，他们合打着一把伞，蓝色的，像有着深入骨髓的忧伤。　　其实王刚晚上要回去，而且，不久他也会去西藏。　　哦？要去西藏。西藏比较好，我喜欢有太阳。　　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两人都不说话。陈洁想我不奢望爱情，那么这一切就应该在意料之中，应该接受。陈洁抬眼，看到他的眼睛里隐隐流淌的疼痛。　　陈洁，我喜欢你。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呵，像许久以前，陈洁在赵亮的单放机里听到的一样。　　可是我无法带你走，你也未必就愿意和我走。　　陈洁笑了，王刚，你说过不会有爱情的，你说过的。所以你走吧，我也找到了工作，合约已经签了五年。也许见你一面只是好奇，也许也贪心地想要得到什么，但是，呵呵，这样的收尾还是很漂亮，至少不落俗套。　　王刚看着陈洁，你就是这样坦白，叫我不忍。　　上车之前王刚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碟，是黎明主演的《甜蜜蜜》。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我想你也会喜欢。　　王刚就这样离开陈洁的城市，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几个小时，而在那之前他们打电话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个小时。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雨雾弥漫的路口，陈洁想着，这就是缘尽了吧。 　　然后陈洁打着伞，谩无目的沿着街道走了很久很久，那一晚陈洁很晚才回到宿舍，同事看到她的时候有点惊讶，陈洁的衣服湿了大半，头发湿湿地贴在额角。她平静地说外面雨下得好大，门口又像是要积水了。然后拿出毛巾擦干头发。陈洁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这是陈洁第一次留长发。虽然陈洁知道自己留短发比较好看，可还是固执了一次。陈洁擦着头发，想着王刚看到陈洁的时候说，头发长了，很漂亮。然后他伸出手，象征性地摸摸她的头发，点到为止。 　　
                          （五）　　
  陈洁一直以为我们不断地遇到又离开一些人，只是为了找到那一个人和他相守；就像有些人不断地流浪，也许也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地方能让自己安定下来。闲暇的时候陈洁会看看王刚送给她的影碟，看者里面的故事，陈洁一遍又一遍地为它所打动。　　在一个夜晚，面对电脑，陈洁认认真真的把这么多年的感情整理了一遍，写下了长长的一篇文字，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陈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陈洁把这篇文字发到了王刚的邮箱里。他已经在西藏，并且有断断续续的信过来，说他很好，西藏的阳光很暖，可他还是很想念比阳光还要灿烂的陈洁的笑容。　　开学之前陈洁去了赵亮的坟墓，陈洁给他带去了一束花，还有陈洁刚刚写好的那篇文字。从前他说起过陈洁写不了太长的文字，因为他认为陈洁是一个容易厌倦的小孩，可是陈洁把文字写得比以前的任何一篇都要长。陈洁说，我走了，赵亮，你多保重，我走了。。。。。。　　陈洁带的是初一年级两个班。陈洁开始站在讲台上很开心的上课。有时候陈洁会告诉学生们，生活中也许会面临许多困难，有些困难我们也许无法避免，但我们可以选择勇敢的面对。决不逃避。　　陈洁还是剪回了短发。陈洁依然没有爱情。 　　陈洁于是就这样过起了从从容容的平常日子。
        于湖南常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