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专栏 脏话顺口溜?闻趣不闻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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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报财经新闻   林行止2006-07-28林行止专栏

脏话顺口溜?闻趣不闻秽？

一、

　　北韩试射导弹、南黎巴嫩陷入火海、加萨地带以巴「火并」、以色列一九四八年立国以来国土第一次遇袭、伊拉克（和阿富汗）爆炸无日无之、伊朗不顾「列强」反对继续提炼浓缩铀……，每个事故都与美国直接间接有关，白宫主政者因此急得七孔生烟，以布殊总统「低级趣味」口不择言的「牛仔」性格，提起这些乱局，粗言秽语连珠发出，一点也不出奇。

　　不久前本栏引述当前大红大紫、在哈佛任教的英国历史学家富格逊研究大英帝国史的一段逸闻，大意是说一九六七年南也门宣布独立，英国总督落旗交出政权前，在首府阿丁港举行「惜别酒会」，作为嘉宾的工党政府国防部长希利问英国总督，在殖民地相继独立后，大英帝国有什?值得世人怀念的物事？总督的实时反应是：「部长阁下，足球和『滚蛋』（Fuck off）！」希利默然无语。

　　事实上，那位总督的话一点没错，刚成过去的足球世界杯狂热，便足以说明十九世纪末期，英国公学（私立寄宿中学）那些校长兼校牧的圣公会神职人员，为了消耗血气方刚青少年学子的过剩精力，打消他们的手淫意念而大力鼓励、推广足球这种剧烈运动（另一种是英式榄球。见《那些脚-足球秘史》（David Winner :《 Those Feet- An Intimate History of English Football》, Bloomsbury, 2006 ，这本小书十分有趣有「味」，稍后当另文说之），已成为世人最热爱的运动之一；至于那句「骂人话」，更是遍地开花，深入民间，有酒吧处便清晰可闻，识英文与不识英文者均朗朗上口。经过这些年来英国人的「推广」，Fuck off真的无处不在，且其意已没贬义，如在酒吧或鸡尾酒会中尽兴的人，向共饮的友人或主人家说「So then-off I fucked」，只是「我要打道回府」而已（I shall now take my leave），并无什?微言大义，充其量只能显出「话主」颇有粗犷的「男人气概」！

　　运动员「法克」连声，更非罕见物事，在剧烈竞争下被?者大动肝火而动粗，本亦平常事，施丹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马特拉斯施以「利物浦顶撞」，所以成为大新闻，皆因这是国际观瞻所在，有关人等不得不煞有介事召开「纪律会议」；其实，更高层次的「法克」，可说随处可闻，而传媒不论冷热，早已不再视为禁忌，莫不作巨细无遗绘声绘影的报道。

　　「上流」如国家领导人，亦经常当众（不然记者如何能够与闻）冲口而出，当然有时则因「忘记关咪」令「脏话」远播。值得注意的是，公众已不当「法克」及其「变奏」是什?大事，欧美「?道之士」虽然仍数不在少，但为此而大动肝火、笔伐口诛已不多见，不少名家且以轻松笔墨「现场重演」，表面目的在薄责领导人没有教养，读书不多、词?不足（普通百姓天天讲之，根本无机会上报），「教坏细路」，实际上也许有「政治化妆师」藉此拉近领导人与老百姓距离的深邃含意……。

　　最近见报的「领导人讲法克」，举其荦荦大者，便有美国副总统切尼与上届代表民主党出赛竞逐总统宝座的参议员克里的「对话」，据说切尼夸夸其谈，有如小学生的毕业「论文」：〈我的志愿〉，把重建伊拉克说得天花乱坠，克里眉头一皱，叫切尼fucked up，当然比shut up严重，却亦不见得不容于大众传媒；而当著名的黑人民权分子法兰肯（Al Franken）当面「恭喜」新右领袖国防部前副部长现任世银总裁的沃尔福威茨，说共和党用民主党克林顿政府整军经武多年留下的一流军队，才能势如破竹直捣巴格达生擒侯赛因一举摧毁其政权时，后者听出弦外之音，便叫法兰肯fuck off！此情此景以此话要他「消失」，其意当然与酒客话别用语大有分别。

　　与友人谈「法克」，听来这样的「笑话」。美国国会民主党议员访北京，主人问他对克林顿总统的看法，后者答以「he is a fucking good President」。语意双关，如此高难度的话亦难不倒译员：「他说他是个能干的总统！」真是神来之译。

二、

　　笔者旧事再写（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作过一文，以〈英国的国?〉为题收在《英伦采风》第一册，台北远景），是拜读俄亥俄州州立大学法学教授费阿明的论文〈法克〉（C. M. Fairman:〈FUCK〉, Center for Interdisciplinary Law and Policy Studies, Working Paper Series No. 39, 3/06；可从ssrn.com/abstract=896790下载），一时「技痒」而命笔─这也许是周末闲读闲聊的好素材。

　　有一点必须指出的是，虽然费阿明教授引经据典，长篇大论，予人以「法克」已成为「法定语言」的感觉，但论文注十六的数行蝇头小字「泄漏天机」，作者说他写这篇严谨论文并非毫无顾忌，若非已获终身教授聘书，赋予他绝对学术自由，他是不作此论的！

　　法学教授为什?要论「法克」？当然不是为了消遣、「贪得意」，而是有实际需要。原来费阿明有一次在课堂上读出一段风化案的判词，其间「点缀?fuck、 cunt、shit和bitch等等」一般人难宣诸于口的形容词，引述判例本来由教授指派学生读出，但有这?多「敏感」的字，费阿明不敢请弟子代劳，自己读出，饶是如此，在给教授的「评分」上，仍有男学生大张挞伐，说他毫无文化修养，粗言秽语，给予劣评。费阿明认为岂有此理，因此在职业没有后顾之忧时，深入研究，撰成论文，为「法克」平反。

　　〈法克〉正文长达七十四页（注释共四○九条，约占全文篇幅三分之一），主要分三大部分─「法克」溯源、「百万年来」禁用「法克」考、「法克」的法理学观。从中读者了解「法克」的出处、为什?它被视为「不可说」的秽言（直至一九七二年牛津字典才收此字），而美国宪法第一项修正条款允许人民有「言论自由」，人民有权放言高论，但「遣词用字」有很多限制，「法克」属淫亵性及侮辱性，是受「禁制」话语之一；经过连场诉讼之后，美国高院判定「法克」并无这二种含义，唯大法官最终以五票对四票确认其自古以来的「忌讳效应」应受尊重，这意味在公众场所（包括讲堂）「法克」仍有被告将官里的可能。

　　令笔者读兴大增的是有关「法克」在工作间、官立中学（Public School）及大专院校的「前世与今生」。由于男性比女性更喜欢「淫亵性语言」，说「法克」当然男比女流畅、「自然」，不过，此绝非男性的「专用粗口」，一项调查显示虽然女性对「法克」愈来愈不当一回事，颇有急起直追却尚未有超越男性之势，如今男性说「法克」的次数比女性仍多百分之四十（一些更「具体而微」的「粗口」，男的比女的高达六成）；中学学生有否讲「法克」的自由，迄今莫衷一是，教师于课堂上「法克」是否「犯法」，不同道德观的法官有不同裁决，中学可说是「法克」的灰色地带；至于大专院校，在保障学术自由大前提下，学生和教授均有「法克」的自由，但法官以中学教师视作大学教授，如果有女学生以「性骚扰」罪提出控告，说「脏话」（不仅仅是「法克」）的教授便大有麻烦，换句话说，教授并无想说便说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