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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故乡散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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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27 14: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故乡散记

序言

    对于生我养我的故园,我总是怀着一份深深的情感,我的爹娘,淳朴的乡亲,陡峭的山地以及窄窄的石子路,都会勾起几多童年的回忆。回忆是苦涩的,农人家孩子的童年除了跟放牛、割草、打猪菜等打交道外,无非是去烂田里捉一回泥鳅,去小溪里洗几次澡,当然也会很高兴地把捉田鼠的蛇打来吃掉。就这样上了初中,才开始对生命学会了零星的思考,那是一种叛逃出大山的倔强,带着一点点山里娃特有的野性。那时候拼命地想上学,走进城市,走进一种不安份的理想,这种叛逃跟祖辈世代的辛勤有关。爸爸举双手的赞成,希望爱读书的儿子能跃出农门光宗耀祖,最起码能像村里的赵乡长一样风光。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但为之我也要付出昂贵的学费,尤其是到了大学,这种感觉很是强烈。当然,在付出了青春和伤痛的同时,也让我对生命有了进一步的思考。什么时候,那群卑微的社会底层民众入住了我的生命,尤其是对爸妈还有像爸妈一样的农人的牵挂,那种牵挂给了我前进的动力,也让我饱尝了生活的无奈。进大学,远不是圆一个梦那么简单,各种问题很是让人头疼,我知道,是那份不足以向外人道的责任在作怪,一如他们在生活中的挣扎和呐喊深深地撞击在我的心灵深处,那份责任让我痛苦着,矛盾着,困惑着,我知道,逃避是因为我的浅薄,是因为我无力承担承诺的结果。但结果是避无可避,我也知道,我的良心开始了真正的考验和折磨。这就是我写这组《故乡散记》的由来。

             第一章  挤车

  早上十点从贵阳上火车,折腾到水城火车站,已是下午两点半,胡乱在一家小店里吃了一碗羊肉粉,便匆忙地赶上了去发耳的汽车。
  售票员说了,上车就二十元,不管你是坐三个小时,还是十分钟就下,也不管你是八十岁的老人,还是两个月的孩子。看着不划算,有几个人下了,但还是挤得满满的,规定坐十八人的中巴还是塞了三十来人,大部分是外出打工回家过春节的民工。
   我的邻座是刚刚筹建中的发耳电厂的工程师助理,他说刚从大学毕业,现在参与发耳电厂的开发与建设。买好票他向汽车司机建议,下雨路滑很危险,是否应该少载点人。司机哈哈一笑,我哪天不是这样拉?怕危险等到明年反正就一辆车我又不强迫你,我的邻座一时语塞,我本想说点什么但却强行忍住,我知道说交通法什么的通通无济于事。
  汽车驶出城区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很是让人心焦,站车的人你推我挤不时有人叫出声来,车行不到半小时便有人晕车呕吐,有小孩被挤得大哭,一时间车里弥漫着一大股酸臭味,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心里很是烦躁。寻着小孩的哭声,我的目光拼命地挤过人逢,半天才看到一个年轻的妈妈,一手抱着年幼的孩子,另一只手拼命地掀开挤着孩子的人群,身躯随着汽车的起伏摇晃着。看着随时都可能倒在车里的母子俩,我沉默了半晌还是坐不住,把座位让了出来,这并不是说明我的道德有多么高尚,仅仅是因为感动,小的时候我们的母亲也一定这样护着我们。我的邻座也很自觉地把座位让给了一位老人,我们俩就站着天南地北地闲聊,全车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车到了马骡箐交警检查站,司机不知提了一袋什么东西下了车,去路边的值班室登了记,便大模大样地走回驾驶室,边走边向路边站着的交警说,明天给你们带一只鸡,顺便提几斤土豆烤着吃,天这么冷你们够辛苦的。交警冷冷地不说话,也不上车查人数。我的邻座(不,应该是邻站)对我说,这些交警真不像话不对乘客的安全负责,我说民工都习惯了只想早点回家。既而是一个摇头一个苦笑,再也没有心思聊天。还好车虽然打滑了几次,但还是安全地到了发耳,看来我和邻座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第二章  回家的路上

  到发耳镇上,已是晚上七点,走山路回家还要两个多小时,于是我想不如打个车回家,反正晚上很不方便。一问,摩的要二十块钱呢!二十块?我忽地心疼起来,我初中时从这里回家哪天不是走路啊?况且二十块家里要卖很多东西才能挣到呢,一种亲近家的感觉让我明白这不是在学校。五块七毛钱买了一根电筒,我决定走山路回家。
  深冬的晚上有点儿冷,头上斑斑点点撒满星光,路边的田里满是蔬菜,在朦胧的夜色里瞧不清楚品种。四周静悄悄的,只是偶尔有一两张干树叶随风打着卷儿,发出细碎的声响。
  穿过刚刚推出地基的电厂区,跨过潺潺的弯河,再花半小时的时间翻过一个荒山,半山上的家便遥遥在望了,几盏浅浅的灯光争先恐后地闪烁着,是在迎接我这个一年才回一次家的浪儿么?想起久病的爸,日渐老去的妈,还有越来越荒凉的故园,我再也忍不住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二十多岁了,大学马上毕业,可我能为那贫穷的家做些什么啊?
  天哪!一想起那可怕的将来我的心底就发慌,当年少时那腔奔突的热血被寒冬冷却后,那股锋芒的锐气被无情的生活磨平后,我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深深的恐惧,海子的惨死和王小波的逝去让我感到了绝望,自愿背负责任而又底气不足的中国知识分子,往往缺乏抗争精神和时代批判精神,这让他们的一生充满了悲剧,摆在他们面前的无非两条道路:要么被真实的社会同化,要么像海子他们一样绝望地死去。而我,浅薄得连知识分子都谈不上。
  我再也不敢多想,我血脉深处的家啊,接受你这个受伤的浪儿吧!

            第三章  终于通电了

  通电了,在二十一世纪的第四个年头,那个叫河坝村的地方,终于通电了。
   这是我起先没有想到的,当回到家,亮亮的电灯光反而有点让我不适应,乱糟糟的思绪又散了开去,我想起了那一盏盏辛酸的煤油灯,想起了村里每逢有事夜里那长长的火把,想起了乡亲们自带电池守着退休乡长家那台唯一的黑白电视机看孙悟空护着唐僧去西天取经……
  前几次回家,每看到的都是夜里漆黑一片,一盏盏煤油灯光照着他们过着瘦瘦的日子,同时我脑海中闪现的是都市不灭的霓虹,是那些去了又来的只知道在村里收税的人的影子,我的心里就来气,那是站在新世纪的桥头上从心底深处涌出的一种悲哀。可怜的农村人!
  别人对故乡都有一种优越感,因为他们的故乡或秀美或富有或什么别的总之值得他们炫耀,而我寂黑黑的故乡只能给我屈辱和自卑,我的故乡除了贫穷一无所有,我对故乡的情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伤痛,那些伤痛散撒在一屯屯贫瘠的土地上,游离在一盏盏微弱的煤油灯中。每当同学们放假归来讨论什么什么电视剧的时候,我便傻乎乎地冒出一句“我家都还没有通电呢”,便离开他们走入一个人的世界之中。他们就骂我又说疯话开国际玩笑,都二十一世纪了还点煤油灯?!
  不知谁家的高音喇叭又在“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地鬼喊,真烦人。
  有电的故园,我还有点不适应。

第四章  表妹娟娟

  听说表妹娟娟患失忆症有一个来月了,回家的第二天我决定去看看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笑,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平添两个逗人的小酒窝,笑起来很是可爱,只是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二姨说娟娟大哥看你来了,这是大哥江源,大哥江源你记得吗?娟娟只是痴痴地笑,看了我一阵忽然对二姨说妈妈我怕。二姨轻轻地把娟娟搂在怀里,慈祥的双手在她披肩的长发上轻轻地摩挲着,一边轻轻地对她说,不怕,这是大哥江源,不怕。二姨显得有些惊慌,无助的眼神飘渺了好一阵,才在我的面前定住:源儿,娟娟她——这可怎么办啊?二姨的眼睛里已经溢满泪水。
  我来不及安慰二姨,思绪早已随糟糕的心情越飞越远。
   二姨有三个儿女,表哥阿成,已娶妻外出打工,两个表妹,娟娟和我一般大小,小学没毕业就辍了学,在家里做农活,妹妹碧花正在上高二。
  二姨家欠了很多债,盖新房表哥结婚碧花上学再加上表哥赌输的不下三万。据说很多都是高利贷。
  表哥爱赌钱喜喝酒,喝醉了便和姨父对骂,姨父被气得半死,卧床不起。表哥带着媳妇出门,从此音信全无。一家人的重担落在了二姨和娟娟身上。
  娟娟从小和我一块长大,记忆中的娟娟很爱笑,每当听大人们说让娟娟做江源媳妇的时候,娟娟就笑,笑得一脸的灿烂——眉毛笑得弯弯的,眼睛笑得甜甜的,牙齿笑得白白的,特别是那一对醉人的小酒窝,不知道醉倒了多少大人。我呢,则拉着她的小手到处跑。读书了,我和娟娟在村小学里同班,娟娟的成绩最好,当我们被老师用细桃条抽背的时候,娟娟却受到老师表扬。只可惜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娟娟被姨父叫回家,娟娟辍学了。后来娟娟学会了害羞,不再做我的媳妇,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和娟娟失去了联系。
  去年忽然收到娟娟一封来信,歪歪扭扭的字向我讲述了她的一些情况。她说自从哥哥出走,爸爸病倒,她不得不去耙田犁地,这在农村可是男孩子做的。她说每次看到要债的人把家里压得喘不过气来,特别是看到妈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就心疼。他说爸爸又患了肺结核,病情恶化,妹妹面临辍学,落魄的家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她决定去广州打工。她说我现在在广州给你写信。具体做些什么,她可没有告诉我。
  暑假回家的时候,听说娟娟赚了不少钱。二姨告诉我的时候脸都笑开了花,她说娟娟在一家儿童玩具厂上班,半年就挣了三万多块,把债务还清了。除了给爸爸治病供妹妹上学以外,还买了手机呢!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女孩半年就挣三万多块,广州的钱哪有这么好挣?可我没有和二姨说。碧花告诉我她也想去广州挣钱,但被娟娟在电话里骂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几乎是哭喊着对她说:妹妹,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这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呐!
  后来娟娟就得了一种怪病,连续一个多月不省人事,每天只知道呆呆的笑,直到被亲人接回了家。现在我眼前的娟娟满脸疲惫,两眼无神,和记忆中的娟娟判若两人。吃晚饭后娟娟悄悄地告诉我,她说大哥我知道瞒不了你,我在广州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说着她就哭了起来,一边用餐巾纸擦着眼睛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起初来广州只是想找一点事情做,可没文化无技术找了几天还是两手空空,直到后来在一个老乡的帮助下……她忽然顿住,也停止了哭泣,两眼直直地望着窗外。半晌,她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继续说,我便努力地忘记自己,拼命地挣钱。可是我忘不了啊,那一个个可怕的夜晚!破败的家和羞耻的内心让我陷入一种矛盾和恐慌,我害怕那些醉醺醺的人,我怕那些炫目的霓虹灯,就这样我病了。娟娟忽然又哭了起来,很伤心地接着说,大哥你说我是不是……你瞧不起我对吗,他们知道也会瞧不起我的,其实上星期我就已经恢复了记忆,但我怕想起过去的事,也怕和熟悉的人说话。现在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找一个人嫁掉算了。还剩几千块钱,我想将来做一点小生意。可是,我怕……大哥你不会告诉他们的对吗……你是有知识的人,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的,大哥谁也不说。
  看着轻轻擦去泪水的娟娟,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第五章  婚事

  朋友阿海的婚事,我总算是赶上了。
  正月初八,新年刚过,喜上加喜。一直在外流浪的阿海,也算是有个归属了。
  当初盘江四友,我,大进,全国和阿海,玩得亲兄弟似的,初中三年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后来我去贵阳读书,全国和大进都相继娶妻生子,惟独倔强的阿海常年漂游在外。
   阿海现在的妻子是小时候定的娃娃亲,两岁的时候双方的父母便为他们构建了将来的婚姻,阿海也整整被这根绳索束缚了二十五年。虽然他现在的妻子很爱他,还为他生了一个胖小子,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阿海初三没有考上高中,便回家跟老爸种地。那年阿海十九岁,家里一直催促他把婚事办了。他爸对他说,不小了哇,你妈妈生你的时候才十八岁呢!阿海说不慌不慌,便招来父母的一顿好骂,骂急了阿海便悄悄地去了深圳,阿海的父母却也无可奈何。其实他们哪里知道,阿海根本不喜欢现在的妻子,他中意的是那个和他一起毕业的同学翠莲。在他出门的第二年,翠莲也去了深圳,他们在一起打工,阿海买菜翠莲做饭,过着一种幸福的生活。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后,阿海领着翠莲回了一次家,阿海妈冷冷地不说话,阿海爸背着翠莲就骂阿海:万万不可能,除非我死了。在他们回到家的第三天,翠莲被她母亲领走了。不到一月,便和同村的一个男青年结了婚。阿海从此整天喝酒,喝醉了便叫翠莲的名字。当阿海爸再次催促阿海把婚事办了时,阿海便和父亲吵了一架,一个人再次去了深圳。
  阿海这一去又是三年。最近见到翠莲是阿海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时,在村东头的路上偶尔碰到的。这时的翠莲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三年当家下来,翠莲苍老不少,阿海差一点都认不出来了。还是翠莲先打的招呼:海,你还好吗?阿海抬头见到翠莲的刹那,有一点惊慌:我,我……很好。翠莲问,你,你现在有了吗?阿海摇头。看着阿海不说话,翠莲就哭,哭着说海你别傻了,别折磨自己了,我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上个月我已经做了结扎手术,你再拖下去我会很难心安呵,这是命,这都是命……翠莲还没说完转身就跑了。
  阿海在深圳接到的电报,说是“母病危,速归”,可回到家时却发现,母亲的病只是一般的感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妈妈把阿海叫到床前,声泪俱下非要阿海答应把婚事办了。这次阿海没有闹,只是说婚事暂时不忙,先叫她过来住一段时间再说吧。于是阿海现在的媳妇就来到了他家,十月后产下了一个胖小子。
  阿海告诉我以上这些时眼圈红红的,一斤白酒被他一个人喝了大半,阿海还告诉我孩子满月的时候他们准备举办婚礼。
  阿海的婚礼我参加了,无非是请双方家长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闹新房吃喜糖穿毛底鞋等村择风俗通通被阿海免去。作为好友,我为阿海送去了我亲自题词为“同船航宇,爱情结晶”(阿海的小儿子叫阿航宇)的喜匾,可刚刚挂在墙上两分钟就被阿海取下来放到床下。阿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我又仿佛是对他自己喃喃地说:这是命……


             第六章  遭遇派出所

  爸爸有病,妈妈年老,每年假期回家都有一批农活等着我干。今年也不例外,大年初二初三,把草粪从圈坑里挖出送到地里后,看着煤坑里的煤也烧光,我初四去地里采了一些明炭,几个朋友帮忙往家送。
  村长赶紧向镇政府报告,说村里又有人偷偷采煤,不一会镇政府派出所七八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带队的副镇长问是谁采的煤,我说是我。副镇长瞪了我一眼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你这是对抗我们镇政府的政策要坐牢的你知道吗?随从的派出所民警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工作人员,指着我说把他带走。我说别忙,现在是法治社会,请解释一下你们的政策和带走我的理由。副镇长一下涨红了脸说反正你这是对抗政策!
  我想补充的一点是,自从国家实行西部大开发以来,我们六盘水得到了很大的实惠,丰富的煤炭资源得到了开发,我们镇上还办起了发电厂,问题也因此而出现。镇政府出台了文件说,为了统一管理煤炭资源,农村一律禁止采煤,烧煤统一到正规煤矿购买。而对于世代在自家地里采煤来烧的农民来说,一车五六百元的煤炭一年就要一千多块,他们哪里买得起?要知道他们一家人的年收入也才两千来块啊!于是村民们晚上就到自家地里偷着采,镇政府逮住就拉去罚款,多则一千,少则几百,拿得出多少就罚多少,家里没有的就借,总之罚了款才能放人。村里的农民暗地里喜欢骂他娘。
  老爸常犯病,我和弟妹都在外地读书,家境颇为贫寒,被逼无奈我也只好去地里采了。妈妈说被他们抓住要被罚款的,我说我懂法律的没事。由于假期有采访作业,我必须抓紧赶回贵阳,所以等不了晚上白天我就干上了,遗憾的是不幸被妈妈言中,被他们抓住。
  我说请你们解释一下你们的政策好吗?副镇长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派出所民警一看急了,说这是为了配合西部大开发!他还煞有介事地说西部大开发你懂吗?我说“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我都懂,我特别强调了党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我还说了西部大开发是为了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子,而不是把他们逼得没有煤炭烧。你们的政策我们当然遵守,可农民出现的问题你们也得解决,农村人真的很苦,他们哪儿来一千多块钱买煤?
   派出所民警说你小子还狡辩,你的行为是违法的!他一句话可把我逗乐了,我笑着对这个只读过小学四年级当过三年兵在派出所上了两年班的他说,对法律我肯定比你懂,在大学里我选修的专业就是法律。他说那——我说那好我跟你们走,按照你们的法律该罚款罚款该坐牢坐牢。
  副镇长瞟了我一眼最后作了指示:我看算了,挖出来的就背回去烧,可是以后别乱搞了。

第七章 大姑的来信

  上次接到大姑的来信是高二,那时爸和叔正在闹矛盾。大姑的信纸上斑斑点点全是眼泪,大姑说一是因为自己漂泊的身世而伤心,二是因为两个哥哥的不和而哭泣,大姑说他那时最牵挂的是远离自己的儿子,最担心的是性格怯弱的江源(家人都认定不喜欢说话的我性格怯弱,他们当然更不会认为反抗最强烈的会是我了)。大姑说源儿很聪明,源儿应该坚强起来,做江家的好男儿。那时大姑离开我们河坝村已经五年,信是从福建长汀寄来的。四年后的今天,我第二次收到大姑的来信,这次是从浙江金华寄来的,从信封上就可以看出。
  大姑是她们六姐妹中唯一读过高中的一个,文字功底好得让人吃惊,这封信也不例外,她说:

亲爱的源儿:

   大姑的青春就像上面的一行格子,一片空白。十年漂泊,一路风雨,眼泪早已随岁月逝去,心湖意外的平静,我明白我已经度过了冲动的年龄。

  大姑年轻的时候既聪慧又美丽,是我们河坝村出名的好姑娘,是村里的年轻人争先追逐的对象,可是那时的大姑心高气傲,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并没有出现,况且,和“未婚夫”的战争一直都困扰着她,指腹为婚成了大姑永远的痛,她曾经试着去说服同样有点文化的“未婚夫”,也曾经用绝食和离家出走去抵抗过婚姻,但都通通无济于事,她父亲我爷爷慎重的对她说,我不会因为你而破坏和你邓伯三十年的老交情,百般哭闹的大姑最终还是和我姓邓的姑父结了婚。他们的婚姻预料中的不幸,结婚八年,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小爱。姑父特爱赌钱输光了钱输光了房子输光了大部分田产,大姑就和姑父大吵一个人悄悄地躲着哭,在我表弟读一年级的那年,大姑离家出走一个人去了福建,在一个茶厂做工人,大姑在信中说:

   封建婚姻的陋习和自己的软弱的性格共同造成和推动了我的悲剧,八年的婚姻让我背负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在眼泪和痛苦中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我选择了逃离,到远方去追求我的梦想和爱情。

  大姑选择了逃离,一个人去了福建,一边打工,一边寻找着新的希望。她说:

  最初放不下的就是小爱(她的儿子),我在遥远的地方拼命地挣钱,寄回家给他读书,这样一直到他读到初一。在这几年中,我相识了我们厂地会计X X,并且按照自己的意愿坠入爱河,虽然辛苦一些,但我从中找到了幸福。可是好景不长,当他们的家人知道我是结过婚的人,十万分不同意,X X在家人的压力下开始学会醉酒,拼命地赌钱,最后和一个他不喜欢的人结了婚。

  情感上的又一次致命打击让大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导致她一病不起。治病欠下的债务和破碎的情感,使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也无力再向儿子寄学费,最致命的是她对生活丧失了信心。她的信读起来远比哭泣还让人揪心,这不是 用比写出来的,而是从心底流出的无可奈何的倾诉:

  我没有哭,拖着疲惫的身躯辗转在福建浙江一带,靠自己的力气苍白地活着,不再追求理想,也忘记了爱情,特别是小爱去年考上高中,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之后,在信中无助地哭泣和对我的怨恨,让我对生活完全丧失了信心。

  我怎么去安慰大姑呢?那个漂泊无依的人,那个欲哭无泪的人,那个对生活绝望的人。她信的最后一段我是在泪水的模糊中读完的,她说:

  我能逃脱一种具体的生活,但是我永远逃脱不了宿命……


            第八章  摆谈

  听说我初十要回贵阳,堂叔R初九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我家里,他说还想找我摆谈摆谈。
  R是三爷家的二儿子,论辈分算我堂叔,按年龄却是我们儿时的伙伴。小时候一起摸过泥鳅掏过鸟窝偷过高瞎子家的梨子,长大了虽然天各一方,可只要有什么心里话他都喜欢找我聊,用他的话就是说摆谈摆谈。
  初九一大清早,我还在洗漱的时候,R就提着两斤苞谷酒来我家,他说今天咱叔侄俩就喝这点儿酒。我说胃伤了再也难有以前的海量,你多喝一点吧!母亲为我们炒了一些腊肉和花生米,做了一盘腌酸菜,我便和R慢慢地聊开了。
    我很后悔,不应该出去躲计划生育的。R细细地抿了一口酒,却不动筷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盘子里夹了一个花生米,放到嘴巴里,嘎巴嘎巴嚼着。
    真的,我很后悔,如果我知道这个结果,我不应该出去躲的。R狠狠地抽了一大口酒,还是不动筷子。
  我又夹了一个花生米,放到嘴巴里,却不嚼,然后慢悠悠地说,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要吃很多苦的,你就想开一点吧。他说你们读书人不会明白的,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呀!R一喝酒眼睛就发红,声音有些嘶哑。
  真的,那不是人过的日子……你信吗?从踏上湖南郴州的第一天起,我就后悔了。那时娅娅都已经三岁半了,再过半年就可以领到二孩生育证了。我们原本是不用躲的,但那时候她偏偏怀上了。你知道按我们计生政策,无证怀孕是要被引产的,可我的家人和妻子死活不同意。我呢?也只好豁出去了,人家躲几个都能躲,我只是要两个小孩。于是,我和那群超生大军一起去了湖南郴州,去了一个叫马太坑的煤矿做了一个临时工。
  出门在外的日子很艰辛,一家三口的生活和医疗费等各种费用,对一个无技术只能做苦力的人来说真时要命,况且还伴随着瓦斯爆炸、漏棚等井下作业常见的危险,在矿区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挣见得人的钱,说见得天的话”,安全问题可见一斑。
  妻子怀胎十月,产下一女孩,欲想回家做结扎手术的我被你二爷骂了一顿。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必须生一个儿子。可是家里已经被镇政府罚款了好几千,爹妈轮流着被抓去关小房,罚跪,挨打,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你说我怎么忍心哪?他们那么大的年纪,为了我要受那么大的折磨,你说我这不是在犯罪吗?
  矿区的计划生育也抓得很紧,每天都要东躲西藏,万一不小心被他们抓住,一罚就是两千,无奈只好把小孩子寄养在当地的一户人家,一个月500块钱的寄养费。
  腊月二十五我和妻子悄悄地回了家。说来真是让人心酸,猪没了,牛没了,值钱的东西都被罚款罚光了,当我们敲门的时候,两个老人躲在房间里大气都不敢出,特别是我妈,随着被罚款和挨打次数的增加,只要一看到镇政府的小车,就吓得浑身发抖。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决定春节过后,就去湖南把小孩领回来,然后把结扎手术办了算了。可是不知道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老天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惩罚我的机会。就在大年夜那天晚上,还在湖南的大舅子打电话告诉我,我的小孩被小偷偷走了。一听到这消息,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一直作倾诉状的R忽地一拳擂在饭桌上,一盘的花生米蹦得老高,桌上桌下跳了一地。R脸色有些怕人,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一口气把剩下的白酒喝得精光,白酒的辛辣味把他呛得直咳嗽。
  我说R你是不是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摇摇晃晃的他口齿不清地嚷嚷道:
  我没醉,我没醉,我只是后悔,不应该出去躲计划生育的。
  他蹲在地上,喃喃自语:要是知道这个结果,我就不应该出去躲的……

              第九章  别了,我的家

  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这是我每次回家的情形。妈妈要我过了元宵再走,爸爸说他已经推算过甲子了,十九出门最吉利,看得出弟弟妹妹也有些不舍。但正月初十我必须就得走,长长的征途上,还有我不安分的思想和冒险的精神——虽然这个家给了我漂泊后的温暖和受伤时的安慰。
  回家的这一个多星期,各种农活和琐事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家人团聚。今天我执意要走,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热腾腾的火锅。母亲把家里好吃的都摆在桌子上,要我们多吃多吃。她说过几天我们三兄妹都走了,他们两个老人吃不了多少。其实家里的生活很艰辛,她只是怕我们在外边过得不好。
  这几年妈妈很苦,自从爸爸病了以后,她一直苦苦地撑着这个家。她说这两年家里困难,仅能维持弟妹的中学费用,两年来没有给我一分钱,也不知道我在外边过得怎么样。我说好着呢,只要家里没有事就好。妈妈还说,这段时间老是惦念着我的终身大事,眼看村里跟我一般大的人都有孩子了,而我却还是独身一人。她说只要有合适的也要考虑一下,毕竟她和爸爸都上年纪了。我说我还年轻呢,不忙不忙。其实我在学校里喜欢着一个大眼睛的蓝色女孩,只是爱情的事情暂时说不清楚,所以我才没有告诉妈妈,怕她老人家为我担心着。说着说着,我看见***眼里有了泪花。
  爸爸故意装着心情愉快。妈妈在炒鸡蛋他就在旁边念:“格哩咕噜一个包,一无骨头二无毛,如今把你打吃了,免得长大挨一刀”的鸡蛋经,逗我们乐。我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气氛冲淡离别的伤感。经过胆囊炎和肺结核的折磨,失去双亲的痛苦,以及为我们兄妹三人的学业担忧,这两年来父亲苍老了不少。几年前背着药箱四处给人看病的精壮汉子已经提前进入了迟暮之年:头发花白,精神远不如前。父亲还是很乐观地叫我们不要担心,他说现在病已经好转了,他会想办法把弟妹送进大学。我没有说话,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担子有多重。
  弟弟也不说话,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打架、赌钱,不爱读书,但是很怕我。每次见到我就一声不吭。我这次回家没打他没骂他,因为小的时候我也像他一样做过类似的事情。我只告诉了他我求学的经历,最后建议他仔细想想。都是高中生了,自己的道路应该自己选择。
  妹妹燕子倒是很懂事,吃完饭洗了碗就自己拿一本书在看。在回家的这段时间,我和她说得最多,包括她的烦恼以及对这个家的担忧。燕子不是我的胞妹,是我爸爸的朋友过继给我爸爸做义女的,但妹妹和我们一家的感情很好,关系比其他的一些亲兄妹还亲。她对我说,哥哥,我们是亲兄妹呢!我强烈地希望我的亲妹妹燕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背上背包,告别家人,踏上窄窄的石子路,翻过陡峭的山地,和外出打工的民工一起,去挤车、去远方——
  别了,我的家!
  别了,我的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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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31 09:27:19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想起了我的乡村童年,不错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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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31 20: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哎  本想 让人 多评论一下
再加威

但 等了这么久  实在坐不住了

很好的散文

看得出 作者在 选材上下了一番工夫  ,裁剪得当
一线串珠

多多支持 文学班
威望大大的
好作品  大大的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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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5 20: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斑竹,以后有作品都发来,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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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6 07:42: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能承受, 最能忍耐的一群人. 尤其是农民....难怪有那么多伟人一次次重申:我们是人民的儿子.


伊斑:

看到有好贴, 还是别等了, 上来就加威望, 你加的威望就是'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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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03: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气在文学版翻贴子翻到3点,看到这篇散文的时候,俺终于憋不住了。
俺不禁开始慌张,感觉自己的语言是如此的空洞。
平时为了学翻译狼咽虎吞下不少的美文,却忽略了最美的文字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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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21: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有味道的文章``一口气看完``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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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7 19:56:51 | 显示全部楼层
威望大大的

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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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8 22:2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版主给回的威望也太大了,一个黄花赋才加了5个了,这就加了3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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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8 22:33:01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想起了我的乡村童年,不错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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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8 23:0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没有可怜的父母、亲戚,没有可悲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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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sky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06-9-17 15: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上次回家也是很晚了,走路要40分鐘,就想都回家了,就做出租了..可是沒有想到,村里的小三輪,比上海的出租車還貴..20快,崩嫌貴,還不打折,無奈,上了車,就算不做了,還是要給10快...想想這是我們可愛的鄉民阿.外面還沒有這樣的霸王條款呢.農村是要多發展經濟,可是這樣的事情還是少一些阿...樓主的文章我收藏了..謝謝.讓我想起樸實的鄉親...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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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3 11:3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美文  顶起来

旁着月饼 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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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3 16:44:25 | 显示全部楼层
写自己生活的文章,就是最棒的文章--因为是用“心”写出来的,何况笔者还有如此好的文笔!着实不一般。一口气读完了本散文,有一种亲切感。有着类似经历的朋友,一定会有心灵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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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6 22:40:2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乡 你好 我也是贵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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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6 23: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你的散文,同是一片土地的人,我能深深感受文字后面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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