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孤独者干杯（小说连载之一）

borhes

看看这一屋子人。父亲在高声地说话，他的嗓门像用铁器刮过一样，发出刺耳的声音。母亲则坐在那里打着似乎永远也打不完的毛衣。电视机开着，里面是愚蠢的肥皂剧主角在哭泣。她们从剧情一开始就哭上了，要到结束时才擦一擦眼泪。但你不能关掉电视以阻止她们哭泣，因为所有的女人都不会拉下任何一集的，她们打算陪着剧中的人一起哭。我坐在客厅里，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望着厨房里的晓云，我的妻子。此刻她正弯着腰收拾那些刚买回来的菜和速冻食品，一面用心不在焉的口气在与母亲讨论着剧情：谁爱上了谁，而谁爱的又是另一个人。她背对着我，她的臀部有着迷人的轮廓。我感到内心里的一阵冲动。说实话，她并不很漂亮，但在我眼里，她是一个诱人的女人。我清了清嗓子，以使自己平静下来。买来的东西真不少，事实上，这一天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东西。但女人们都是购物狂，她们一进了市场，就像鲸鱼游进了海里。她们大量地吞噬商品，甚至比鲸鱼更贪婪，因为她们并不喷出多余的水：在她们的眼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市场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值得为之打开钱包的。我敢以我极其有限的性知识起誓，女人对商品的爱慕远远超过对男人那玩艺儿的爱慕。不过这也挺好，至少这一堆食品在野餐之后还够我吃上好几天的，我又可以偷一阵子懒了。我望着那些窸窣作响的塑料袋，心里感到一丝恐惧：这只不过是一个时间不长的早晨的收获，而在今天的计划中，整个下午都是逛商店。反正不用花她自己的钱，我想，这已经充分证明了我出的是一个馊主意。当然我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表面上我不动声色。毕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丝毫怪不得别人。
晓云出来了，她对我淡淡地一笑，然后她半靠在墙边，嘴里咬着一个苹果。她扬了扬手里的苹果，示意我是否也来一个？我摇了摇头。她没有坚持，而是转过头去眼睛盯着电视。我觉得她十分陌生，尽管她有着我喜欢的那种脸型和声音，可她眼睛里的一种光芒颇费猜测。这女人微眯着眼睛看一切东西，似乎将它们置于被渺视的地位。但我喜欢这种神态，以致于她并不怎么漂亮的事实也得到了我的谅解：这年头尽管任何要求都能通过某种方式获得满足，但我并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多年的孤独已使我养成一种随遇而安的习惯，现在也不例外。我们都没有说话。长时间的沉默令人尴尬，但她却那么泰然自若，一丝不安的样子都没有。也许她见得多了，她的工作就是和人打交道嘛。而我却无法忍受，我得说点什么。我张了张嘴，可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一切都如大白天的太阳一样明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敲门声响了：肯定是我们的孩子来了。晓云打开门，一个圆脸、满面笑容的男人点着头说：“哈哈，孩子就交给您了，哈哈。”他把一个小女孩推给晓云，随即便消失了。小女孩大约有七、八岁，也可能十岁，我拿不准。她笑靥如花，长得和所有的小女孩一模一样，穿着所有的小女孩在这个季节通常穿的衣服，梳着目前流行给小女孩梳的头发。真的，假如让我仔细看她十分钟，然后将她放进大批小女孩中间，我敢打赌我还是绝对认不出她来。但她也有一种特别的神情，似乎在对眼前的一切冷静地辨别分类。这神情一闪即逝（我在晓云脸上也见过这种神情）。她张开双臂扑进晓云的怀抱，亲昵地喊着：“妈妈！想死我了！”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女应该做的那样。晓云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温柔和热切。她把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抚弄着小宝贝的头发和脸蛋。然后孩子又惊喜地叫着“爷爷！奶奶！”扑进了两个老人的怀抱。父亲铁器相击般的笑声高而尖利，他站起身来，身材又瘦又高。他的两只长手在空中挥舞，整个人乐不可支，仿佛见到了孙女就像见到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一样。母亲终于暂时放下了她的毛衣和肥皂剧，她在孩子的脸上又亲又蹭的，看上去似乎到处都是口水。显然，他们不止一次地这样亲热了。真让人惊叹，我想，这些人掌握感情的分寸多么准确啊。那边，她们还在像几只大鸟和小鸟那样相对呢喃，尽管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见晓云的片言只语：“……你爸爸……见一见……”那孩子有一丝怯生生地望了我一眼。她吸一口气，从他们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千万别扑过来，我绝望地想，千万别扑过来，我可不是那种能够正确流露感情的人。别扑过来，我讨厌这种亲密的举动。在那一瞬间，我甚至后悔怎么会想到和她们一起去野餐？即使去，也不该带上那孩子呀，她会缠个没完，把我累得半死的。好在那孩子只是走到我面前叫了一声：“爸爸。”我装模作样用手机械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说：“青青……”那是她的名字。我们有礼貌地见了面，这很好，礼貌真好。妻子带着淘气的笑容说：“你怎么了？自然点嘛。”我不知道这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孩子说的。不管怎样，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我相信我能振作起来，像我应该做的那样去做。

kkkyyy

原创, 加分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