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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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买书，但书却越来越多：它们堆满了家里的所有书架、壁橱，床下的所有纸箱子；在办公室，书架里固然已放不下了，连办公桌上也砌得老高；此外，还有屡次清卖却还是不见减少的报纸和杂志。它们中的极小一部分是订阅和赠送的，但它们中的绝大部分是怎么来的呢？我是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人，这不错。但书报杂志不可能自动来到我身边。它们都是商品，明码标价，倘若把所有的价钱加起来的话，人们会惊  地发现，我需要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去购买它们。我工作十年以来肯定没赚够这么多的闲钱。那么它们是怎么来的呢？这始终是一个难以解答的谜。我问过一些以书多著称的熟人，他们都拥有类似的疑惑。我只有作如是想：书有着自己的行为方式，这不是简单的经济运算公式可以解释的，正如更多的钱总是莫明其妙地涌向那钱多的人一样，更多的书也悄悄地流向爱书的人。
　　这众多的书里绝大部分是我没有读过的（恐怕也不值得一读），我敢肯定，今后也不会再去读它们。我不是一个藏书家，并不以仅仅拥有书而快乐。对我而言，一本书必须是有用的：或是其文字令人赞叹，或是具有资料价值。而没有用的书仅仅是在蚕食我的空间而已，它们和那些同样莫明其妙增多的旧家具一样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出于读书人的天性，即使是一本我完全不需要并且十分不喜欢的书，我也不会去污损或破坏它，它们仍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待在我的空间里。但这些不受欢迎的书（它们的数量至少在70%以上）的确常常引起我的烦恼：我说过，我不是一个藏书家，而且，我也不是一个富有的人，我的空间十分狭小，这些不断增殖的印刷物正大有将我本人排挤出去之势。
　　近年来，我至少不下二十次地发誓：要将那些没有用的书彻底清除出去。我甚至已经这样行动了。我在当地的报纸上登了广告。前来联系的人不少，其中几个当场以两元一本的价格购走了一些半新不旧的书。还有开旧书店的人提出将全部旧书一次性买断。前景似乎不坏。这时候，事情有了变化。当书落入他人之手时，我的家人忽然心疼起来。他们发出感慨：刚才被人买去的那本书其实是本很不错的书呢，它多么可爱啊，真想把它再抢回来。为此他们向我发出质问：你真的能肯定这些都是毫无用处的书吗？你真的认为把它们两元钱一本卖掉是值得的吗？你真的就一点惋惜之情都没有吗？谁都知道，读书人是最经不起这些质问的。很多年积累起来的决心瞬间就崩溃了，卖书行动刚开始就宣告结束。我继续生活在那日渐狭小的空间里继续被数不清的印刷品所淹没。现在，我的孩子就要诞生，作为一名世代书香门第的后代，这孩子无疑也会成为一个爱书成癖的人。看来，我是很难有出头之日了。
现在，我把唯一的一丝希望寄托在那迅猛发展的数字技术上，倘若将来有什么东西能将我从书海中拯救出来的话，那只能是它了。但我仍然担心，那时候的孩子们会将书作为一种艺术收藏品高价买回来，然后用尽可能多的空间和金钱去保存它们。最初，他们会骗自己说：这是一种投资，是会升值的买卖。到后来，他们就会无奈地发现：自己是决不会再将它们转卖出去了。这是他们热爱的东西，尽管它们毫无用处，但他们会陪伴这些散发着陈年香味的东西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