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博尔赫斯

borhes

对我来说，发现博尔赫斯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他不仅仅给我们提供了由金色老虎、迷宫、刀子、不断增殖的书籍和捉摸不定的命运构成的世界，更重要的是，他使我们真正获得了——或者说重新获得了——想象的权力。他令我们相信，一本书可以仅仅凭借想象力去写作，而不是靠被某些人像符咒一样反复强调的“生活”。的确，发现博尔赫斯是一次重要的解放，从此我知道，写作更多的是一种智慧活动，而不是（或不完全是）对什么现实世界的机械模仿。
　　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在其出现之初却并没有被我认识到。我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在图书馆借过一本博尔赫斯的书，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的《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选》，八十年代初印行的版本，这可以肯定是中国出版的最早的博尔赫斯作品集。当时博尔赫斯在中国还没有什么影响，不像后来那样竟然成为商业炒作的对象。我早早地翻了几十页后，只是对其装帧的质朴漂亮有些印象，书的内容却一点也没有看进去——博尔赫斯的世界离我还太遥远。两三年之后，当我已被这个社会弄得焦头烂额之时，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南方》：一个无辜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决斗，手持着他根本不懂得怎样使用的刀子，无助地站在茫茫的草原上。这是一个永远不能忘怀的形象。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奔到图书馆，重新借来了那本不太厚的《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这一次，这位生长在地球另一端的梦想者给了我巨大的安慰。那种陌生和隔阂的感觉彻底没有了。事实上，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变得那么亲切、纯粹，并且强大无比。读同一本书，怎么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的感觉呢？但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博尔赫斯从一个陌路人变成了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作家，他直接越过无数曾给过我精神上的指引的大师们，而占据了我的排行榜上的第一。
　　接下来的事可以想象：我宁愿被罚款，也不愿意将这本书还给图书馆，因为我从任何地方也买不到它了。我占有了它几年，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读上一段——随手翻到任何一页，从任何一处读起。博尔赫斯的风格使他的这么一本薄薄的书也在不断地增殖，如同它描写的那种“沙之书”一样。它的魅力也正在这里，你读它时并不是为了读一个故事，甚至也不是为了读一篇完整的小说，你读它只是为了他的那种思维方式和写作方式：从任何一处开始，从任何一处结束，或者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因此，毫无疑问，这本书已经成了我灵感的源泉和文字的故乡了。只是至今还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个给我最大启示的作家怎么可能出自一个我们从不关注的国家阿根廷，这一事实就像博尔赫斯本人热衷于描写他从未去过的阿拉伯或远东一样奇妙。
　　但不久这本书就丢失了。它肯定不是被人借去不还，因为我是决不会把我这么喜爱（甚至可以说崇拜）的书借给别人。那么是在一次重新整理图书的过程中遗失了？这也不大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整理丢，这似乎也不是我的风格。但不管怎么说，它的确不见了，当我再一次想看看它时，它再也找不着了。我又到图书馆去借，但他们那儿已经没有了。至于其它几个图书馆，似乎根本就没购进过这本书。
　　前几年，博尔赫斯随着中国先锋派作家的走红而日益为人所注目，海南一家出版社不失时机地推出了他的三卷本文集，尽管价格不菲，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套，外加一本《博尔赫斯传》。不过，这套书只读了几篇，就让我大失所望，它的翻译水平，特别是翻译的风格，与我想象中的博尔赫斯相去甚远。不客气地说，再往下读，它几乎就要破坏我对博尔赫斯的好感。我把它们锁进了柜底，再也没翻动过一页。我真不敢相信，对同一个人的翻译，竟可以达到如此不同的效果。在此前后，云南的一家出版社和别的什么出版社还出过一两种博尔赫斯的选集，此外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博尔赫斯的全集，这回我没有贸然买下，而是先在书店里翻看了一下，似乎也远远不能让人满意。
而我失去的《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是再也回不来了。伤感之余，我有时也会想，冥冥之中，这似乎是符合博尔赫斯的意思的：一种你最喜爱的东西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之中。你想象它，并且获得启示。你为人类曾经拥有或者将继续拥有如此纯净的想象力而感到欣喜，尽管你对想象力在这个时代的命运并不怎么乐观。现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一本丢失的博尔赫斯似乎已经成了我能够继续写作的原因，仿佛写作就是一个将博尔赫斯寻找回来的过程。

fenglong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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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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