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法华经〉——中国中古佛教的视觉文化》(Shaping the Lotus Sutra: Buddhist Visual Culture in Medieval China,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05),是哈佛大学汪悦进教授的新作。书分为6章,近500页,可谓“巨帙”。自1954年Leroy Davidson《法花经变相》(The Lotus Sutra in Chinese Art)以来,法华变的研究,恐以它的部帙为最大。
若要这阐释成立,217窟就必造于707年之后。但贺世哲依据217窟的供养人题记、《敦煌名族志》、和《金刚经》残卷的记载,是推定该窟造于705-706年之前的。如今敦煌界的学者,也多接受这看法。汪悦进教授则有新说:它的建造,是708年之后了。理由是217窟供养人题记中的“嗣瑗”,有“上柱国”头衔;而708年“嗣瑗”出资抄写《金刚经》时,尚无此头衔。但我翻检誊录供养人题记的两份原始文献——伯希和笔记(Grottes de Touen-Houang Carnet de Notes de Paul Pelliot)和《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却不见217窟的供养人中,有“嗣瑗”这么个名字,只有“嗣琼”“嗣玉”等。作者说有“嗣瑗”,是因他认定题记的“嗣琼”,又可作“嗣瑗”;也就是说,《金刚经》残卷的“嗣瑗”,与217窟题记的“嗣琼”,在作者看来是同一个人。不知这何所据而云然。亲见了原窟的题记,或别有所见?正文和注里,皆未有说明。那这“影射宫廷政变”的阐释,就少了唯一的柱子。
要之这些文献的错误、或“目障”,都古怪而离奇。它的根源,或在作者治学的原则。在书的序言里,他说如今的佛教艺术史界,timid and strict(胆怯而拘泥;xxii)。我不懂这什么意思。古书与古图,已失去了其产生的环境,复原它在原环境的位置,不小心,不谨慎,是不足为功的。这就好修复原一破损的古画,胆怯、拘谨,总好于卤莽灭裂吧。
如今艺术史研究,好“跨学科”。汪悦进教授在书的序言里,对这热情的清晰的表述:太强调艺术是自成一统的,会导致自闭的形式主义;若不强调,艺术史的研究又易成为艺术的社会史研究;但如果我们强调不同的经验领域之间,有着一致和连续(coherence and continuity),则我们会找到一整体论的门径,以考察视觉品;我们不仅会跨越绘画、雕塑、建筑的分界,将之作为World-making之全过程的一个片段处理,更会把握那将社会-政治的现实、宗教仪式、和艺术品连接在一起的共同的纽带(大意)。
汉代的山图算不算鸟瞰式,我们且不谈。作者上面的思路,无疑是套自Svetana Alpers《描述的艺术——17世纪荷兰绘画》(The Art of Describing: Dutch Art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的第四章(The Mapping Impulse in Dutch Art)。但Alpers在描述荷兰17世纪画家的mapping impulse之前,曾以大段的篇幅,介绍画家参与地图绘制的实践。则荷兰地图对绘画的影响,大体是可证的(即使如此,贡布里希在1983年的《纽约书评》上,对此仍有直率的批评)。但把它生搬硬套到中国的汉代,我既不以为可证,也不以为可推:汉代的地图是国家最高的机密,不轻易示人;若言画家可轻易见到,或参加了地图的绘制,这没证据,我不信。并且汉代地图与汉代艺术的山图之间,我也实在看不出相似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