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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不睡觉,鲁迅想啥呢?(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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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26 00:27: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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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印象最深的是他“熬夜”的习惯。许广平先生曾说,半夜里她睁开眼,总会看见灯亮着,那高高大大的影子印在窗子上,一直到天色微明。鲁迅先生自己的文字里也提到过:“人的言行,在白天和在黑夜,在日下和在灯前,常常显得两样。夜里造化所织就的幽实的天衣,普覆着一切人,使他们温暖、安心,不知不觉的自己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以上,赤条条在这无边无限的黑絮似的大块里。”真正爱熬夜的人才写得出这样深切形象的体会。于是我就经常想,那个倔老头儿半夜不睡,都想了些啥?
  
  也许是在想多年来他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年轻的,年老的,新朋,旧友,求学时的老师,新文化运动中的干将。想起脂粉气颇重、喜欢鸳鸯蝴蝶派的刘半农,虽然风流倜傥不改,却也憨实可爱,嬉笑调侃地跟钱玄同一唱一和,把“桐城谬种”们糟蹋得愁眉苦脸、欲哭无泪。而这样真性情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死了。也想到那个夹着大皮包走来走去、油肥又爱唠叨的钱玄同,曾经用“金马桶”、“泥美人”骂那些死守传统的老朽们,干劲儿多足,可没用多久,也情绪低落下去,忙着奔走于各大高校之间上课教书,钻进故纸堆里当起了“疑古派”。傅斯年,响当当的“傅大炮”,学生领袖当得多地道,那么多人跟着他身后言听计从,连胡适来讲课,人们都要听他的意见之后才敢下评论。五四运动的时候他以学生会领袖的身份扛着大旗走在队伍最前面,可结果呢,警察一出现,他见势不妙,转身就溜了。后来的故事就不用说了,他一心做学问,挣来了“学阀”的美称。
  这些年轻的学生领袖、干将、旗手们,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英雄气盛,却难把革命进行到底,近乎狂热的激情过后,是让人失望的沉寂。而新的一批学生们,受了他们的感染,还在清醒或不清醒地走着他们的老路。流血,甚至送命。微笑的刘和珍君倒下了,她的尸骸旁边是同学杨德群的,她们不过是幻想着通过向政府请愿来表达青年对国家的关注和热爱罢了,换来的却是枪子儿和棍棒。从五四到五卅,从一二九到三一八,都是这些风华正茂的学生们,为了实现民族的独立、争取言论的权利,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可是他们得到了什么呢?书生意气,终究不是跟政府、跟政客对峙的好武器;而在一个专制强权占据主体长达两千年的国度里,妄图靠知识分子的良知来扭转乾坤,更是徒劳。
  鲁迅说他是在层层堆积的青年血中“苟活”,那么这个苟活者,是否在万籁具寂的夜里,思考着一条正确的路呢?“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他这个匆匆的过客,虽然不能确定前方的路,却还是固执地走下去了——带着几分忧伤,几分疑虑,还有几分希望:“骨肉碰钝了锋刃,血液浇灭了烟焰,在刀光火色衰微中,看出一种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纪的曙光。”
  
  那么多昔日的朋友,包括自己的亲兄弟,他都决裂了,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呢?或许,在黑暗之中,他在整理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博弈论”。怎样勇敢地面对未知的世界而又不至忘记过去的苦难,怎样让学生们对国家的关注得以表达又不让学生受到伤害,怎样向黑暗势力挑战而又不做无谓的牺牲。这些关系错综复杂、极其微妙,每走一步,都有牵扯,所以要尽可能地考虑周详。娜拉出走是进步的,但出走之后该怎么办?改革也好,革命也罢,破坏的工作总是容易的,但在破坏之前是否该计划一下重建的工作?免得“改革一两,反动十斤”。这个“博弈论”在他的小说《伤逝》中最为鲜明。
  涓生想的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 “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我的心渐被这些草稿填满了,常觉得难于呼吸。我在苦恼中常常想,说真实自然须有极大的勇气的;假如没有这勇气,而苟安于虚伪,那也便是不能开辟新的生路的人。不独不是这个,连这人也未尝有!”
  涓生的想法是实际的,也把这份“实际”的思想讲给了子君。可是子君是因着单纯的“爱”而生出了“勇敢和无畏”——即使“爱”带着几分空洞、几分虚幻、几分空虚,却也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理由。这个美丽的谎言被戳穿了,子君的“生活”便没了着落,终究一死。这死便震撼了涓生。他开始反思是否要向子君说明这一切。
  “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我将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求她宽容,或者使她快意……”
  再多的反思亦是徒劳,子君已经死了,而涓生还要活下去。那么也只好为自己编一个新的谎言,将路走完。“现在所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那第一步,——却不过是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以往和说谎做我的前导……”
  在说与不说之间,他选择了说。虽然这“说”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却也要把这代价进行到底。是继续做一团冻火死在深谷,还是跳出深谷燃烧至尽,已经不再是个问题了。想到那些麻木地围观的国人,想到那些在日本惺惺作态的留学生,想到口不应心的犬儒们的嘴脸,想到几千年愚昧社会积留的丑陋伤疤,他决定在博弈论中走一着险棋,用刀剜掉文明躯体上的坏疽,以便日后得到一个健康的躯体——当然,总免不了有人会埋怨:你看你,在我身上留下了一条难看的疤!但在博弈人的眼中,命比疤重要。也正是有了这样的博弈论打底,鲁迅显得比谁都“顽固”。
  
  顽固,并不表示没有敏感脆弱的时候,恰恰相反,喜欢黑夜里静坐的人,正是为他自己的“敏感脆弱”找一个妥善的场所。“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所归依之人,在深夜里感到更多的孤独,直至空虚。
  写下《影的告别》,写下《墓碣文》,鲁迅在光明和黑暗之中徘徊犹豫,也不断地否定和怀疑着自己。夜里很安静,“没有僵坠的蝴蝶,笑的苍茫,爱情的幻灭,青年们很平安。”而这样的平安的夜里,在跟自己的思想交锋了无数次之后,他觉得累了。挥舞刀枪砍掉敌人的脑袋,能给人以实在的快慰做补偿。而跟自己的思想作战不断否定又肯定、绝望了又想找出希望,如此的“无物之阵”才是折磨他的真凶。“一夜已尽,人们又小心翼翼地起来了;便是夫妇们,面目和五六点钟之前也何其两样。从此,就是热闹,喧嚣。而高墙后面,大厦中间,深闺里,黑狱里,客室里,秘密机关里,却也依然弥漫着惊人的真的大黑暗。”他一个人跑到坟厂去让人拍照,是不是被这无法驱逐的黑暗压得绝望了呢?
  
  逝者如斯,先生已去,再怎么想,我也无法准确猜出他都想了些什么。想必不是绍兴的小吃、北京的糕点。
  也许,某个晚上,我们可以试着去体会体会:关了电视不去看什么穿大花裤衩子的综艺主持人或着低腰裤露屁股沟的美媚;扔开儿女情长的言情小说撇开精致的美人版时尚杂志;不去想聊天室套狼手册或聪明女人驯夫术;也不开电脑不看joke版的成人笑话或灌水区的搞笑图片。就在黑暗的屋子里静静坐上几分钟体会一下“跟痛苦捣蛋的滋味”,或许比读一百遍钱里群分析鲁迅的论文都管用。
  当然,我想,现在这么自虐的人少而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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