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教育是在文化之中或朝向文化的教育。它的成品是一个文化的人(a cultured human being)。“文化”(cultura)首先意味着农作:对土壤及其作物的培育,对土壤的照料,以及按其本性对土壤品质的提升。“文化”衍生性地、且在今天主要地意味着对心灵的培育,按心灵的本性对其内在能力的照料和提升。就像土壤需要其培育者那样,心灵需要老师。但老师的产生可没有农夫那么容易。老师自己也是且必须是学生。但这种返回不能无限进行下去:最终必须要有一些不再作为学生的老师。这些不再是学生的老师是那些伟大的心灵,或者,为了避免在一件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的含混表述,就是那些最伟大的心灵。这些人实乃凤毛麟角。我们在任何课堂都不可能遇到他们。我们也不可能在任何其他地方遇到。一个时代有一位这样的人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然而学生们为其实践目的,无论其熟练程度如何,都可以而接近这些老师,接近这些最伟大的心灵,只要他们阅读那些伟大的书。因而自由教育由以适当的态度研读那些最伟大心灵留下的杰作构成——在这种研读中,较有经验的学生帮助那些经验较少者,包括那些初学者。
这并非一项易事,如果我们考虑一下我刚才提到的教育模式的话。那一模式需要一个长长的注释。许多生命都已经、并仍将消逝在对这些注释的写作中。例如,说伟大的书应该被“以适当的态度”研读是什么意思?此刻我只提一个对你们任何人都很显然的困难:最伟大的心灵在最重要的主题上并不都告诉我们相同的事情;他们的共存状况被彼此的分歧、甚至是极大量的分歧所占据。无论如何,它都显然导致了自由教育不能是单纯的灌输这一结果。我还要提另一个困难。“自由教育是在文化之中的教育。”在什么文化中?我们回答说:是西方传统意义上的文化。然而西方文化只是诸种文化之一。把我们自己限定在西方文化中,这种自由教育难道不会被指责为一种狭隘主义,而狭隘主义不是与自由教育的自由主义理念,与它的兼容并包,与它的心灵开放性不相容吗?我们的教育方式似乎不能适合这样的一代人,他们知道,事实上存在的不只是某一种人(西方人)的文化,存在的是各种文化。显然,文化如果能容许被用作复数,它就完全不同于作为特指(singulare tantum)的文化,后者只能用作单数。像人们所说的,文化现在不再是绝对的,而已经成为相对的。认为文化能被用于复数意义也会有问题。这种含混性的结果是,人们已经或详或略地提出文化是任何人类群体中存在的任何行为模式。因此我们就不能不说存在着所谓的“郊区文化”或“青少年文化”,无论这些人的行为是守法或违法。换句话说,任何精神病院之外的人都可以称做文化的人(a cultured human being)。在探究的边缘就出现了像疯人院中的病人是否也有文化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将“文化”一词在今天的用法与它的原初意义作一个对照,它就好像某人可以说,对花园的培育可以由园子里的垃圾,由那些空的锡杯和威士忌酒瓶,由那些写满字的被随手扔在园中的废纸构成。既然得出的是这样一种观点,我们就认识到自己不知何故已经迷路了。因而让我们用这样的问题重新开始:此时此地,自由教育能够意味着什么?
[1] 本文(What Is Liberal Education)是列奥·施特劳斯文集《自由主义:古代与现代》中的第一篇,可以视为进入施特劳斯思想的入门性文献。Liberal Education一词或可译为“通识教育”,但施特劳斯强调的是其中的唤醒个体的内在自由和卓越的含义,而不仅是对整体性知识的教诲含义。——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