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只得品味的愤慨

liushijun

　　读《中国青年报》２００５年９月１４日包丽敏文章《户口照耀不到的地方》，心情难以名状。“即使去往天堂的路上，你也千万不能忘了带上户口。问题是，你要是没有呢？”
　　上月，一位叫李秀珍的女人，在北京近郊一间平房里病逝。然而这位六十七岁的逝者没有户口本也没有身份证，于是，医院无法开具死亡证明，殡仪馆也不能火化。几经周折，老人的灵魂才得以安息。
　　早在三十年前，举国上下大“割资本主义尾巴”，李秀珍的丈夫、皮匠李殿洲被视为“单干户”和“社会主义绊脚石”，全家被游街三天。随后，在没有落实户口接收地的情况下，黑龙江省“双城县公正公社康宁大队革命委员会”大印一摁，强行将一家人的户口迁出。从此，李秀珍一家八口，陷入漫长的贫穷、恐惧与黑暗之中。在那个粮票、布票、肉票、煤票、油票、豆制品票……样样离不开户口的年代，一家人漫山遍野采摘野菜，露宿街头，靠捡破烂为生。一家人瘦得皮包骨头，有时饿得扶着墙根儿走路。一直熬到１９７９年，拨乱反正，他们一直找到中央，等待他们的，仍是一如既往的“等等吧”、“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十年，两代人的光阴、两代人的青春、幸福、尊严和希望一晃而过：
　　老二李贵仁十五岁那年捡破烂，一个醉酒的司机开着汽车辗上垃圾堆，轧断了他的右腿。老三李贵才，不幸成了一桩谋杀案的受害人，但因没有户口和身份证，最终连死尸都没能认领。
　　因为没户口，老大李贵锋这位当年的“尖子生”不得不放弃高考。不仅如此，即便去找个临时工，用工单位也会要求“看看你的身份证”。谈过一次恋爱，但终因没户口，女方离他而去。四十二岁的李贵锋，至今无业，跟残疾的二弟一起打光棍。
　　老四会开汽车，但因没有身份证拿不到驾照，只能开“摩的”养家。
　　两个女儿因没户口领不到结婚证，只能跟男友“非法”同居。三十五岁的大女儿已经流产三次：因为丈夫所在的国企坚持不许“未婚生子”。二十七岁的小女儿至今不敢要孩子，因没户口，拿不到生育指标。
　　更糟的是，因没户口，他们连暂住证也不能办。每个孩子都曾被收容过。不过，因为没有原籍可以遣返，他们被允许继续在北京流浪，继续“反映问题”。
　　接下来的难题已经关系到第三代，老四的大孩子已经上小学六年级，没有户口，他将无法升入初中，面临失学。
　　三十年对于一个国家太短，对人的一生来说已太漫长。然而这三十年里，一个国家已经经历了“极左”、拨乱反正、改革开放、追求民主与法治的巨大变革，而这一家三代人的命运却似乎丝毫未变！
　　我们可以说这是历史的错误，但是今天的人们不去纠正，那就是今人的耻辱；我们可以说这是户籍和身份制度的错误，但你何曾见过一个人的身份证明居然可以被剥夺？更何况，三十年来，在同样的户籍和身份制度之下，多少“不合政策”的人体体面面地改变了户籍和身份！而在户口之外，在工作、婚育、认尸等任何一个环节、时代和人的节骨眼上，三十年里我们同样没看到照耀在李秀珍一家身上的哪怕一点点人性闪光。
　　所以，真正令人悲哀的，不仅仅是不合理的户籍政策这样的“小制度”，而是有什么样的更大的制度环境，使我们那些掌握政策、执行制度的人，一个个都变得如此铁石心肠，当他们面对“无权利者的权利”时，是如此的冷酷无情。三十年里，这一家三代阅尽了怎样的人间脸色，尝尽了怎样的人间冷暖？讨说法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各有关部门总是不冷不热一句话：“待解决。”这一切，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只需而且必须对上负责？
　　请记住：只要人性不灭，再恶劣的环境下人类都能抬起自由高贵的头；但是，如果有那么一种制度环境，把置身其中的人都变成了缺乏人性人情味的冷血机器，那么，只要一个小小的政策漏洞，都会被放大成一千倍、一万倍的恐惧和灾难。而人类理性的局限，根本不可能制定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政策。
　　思想家拉贝莱有一句名言：“学术无良知即是灵魂的毁灭，政治无道德即是社会的毁灭。”
　　此时此刻，一场无数国内媒体瞩目且令他们慷慨激昂的官司正在大洋彼岸开庭——赵燕被打案件在美国纽约州布法罗市联邦法院审理。这个案件其实是两个案件：一是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在布法罗市联邦法院起诉罗伯特·罗兹，罪名是他涉嫌过分使用警力，侵犯了赵燕的公民权利。另一个案件是“赵燕诉美国政府”，赵燕为精神和肉体上所遭受的损失向美国政府提出一千万美元的诉求。目前后面这个案子刚刚向法庭提出，还没有开始审讯。而前面的案子虽然陪审团判决罗兹无罪，但检察官里特费尔德在庭上说的一番话，仍然值得我们一再回味。他说，尽管赵燕是外国人，但是她的公民权利仍然享有美国宪法赋予的保护。
　　一个人一瞬间被殴打和两代人整整三十年被边缘化，这是一个尖锐的刺激。什么时候，我们的媒体也能把“高远的目光”放到坚实的大地上，也为李秀珍们的不公正遭遇，一齐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