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 城

sosoa

穿过车辆鱼贯的国道线,向西北径去一、二里，便进入四山围拱之中。抵近北面的凉棚山麓时，地势渐高，环顾左面龙山、右面剑峰及南面诸嶂，众岫屏坐，青天白日，下铺黝绿的稻浪。东南阙口的地方，仿佛是造化设意留下的窗牖，为这拘促的弹丸之地向外敞开去。一、两千年之前，这里是艨艟横陈的海口，旌旆欲欲，而我则更愿意想成是悠悠的渔舟，随潮涨落。听乡民说，先前他们就在某某地方掘出不少古代的沉桅——随其指处，那里便现出当年的海埠，仿佛有二三越民正系舟归岸，头巾与波涛飘成一体；他们是鱼群中返回的另一种鱼，一同呼吸着无边的波涛与海洋。

我们驻足的山麓高地，这不过一二村落的弹丸之地，却是一个王都的城址。《史记》上说，“孝惠之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稽阅地方志，方知这里即是东瓯王的城域，乃“东海王国”的御都之地。西汉时的大型故宫，至于今日，早已堞垛全无。欲寻三两尺残垣断砖，也都已在近年之中没于翻新的村居瓦舍之间了。故都早以成了废墟，至今则连废墟都不是了。先前曾有人从南城基础探掘，发现城址文化堆积约1米至2米厚，地层清晰，文化内涵丰富，灰烬、红烧土块、硬质红陶、印纹陶片等遍地皆是。故都只余陶片上的斑驳虚影了。众生衍化，时间不断消解着自己；历史甚或只是虚妄，并不比影子更其久长，更其深沉。

沧海已为桑田，宫砖瓦肆也已散作烟云，散作幢幢各式村居。桔树、桃树、秕耙拥前簇后，遍散于阪坡、檐篱之间。四轮车、拖拉机突突而行，拐过房前屋后，满载着货什，通向东南阙口，汇入车辆鱼贯的交通动脉。屡见有二三村女飘然隐于竹林、屋角之间，服饰裙裾悉与城中相类。这拘促的弹丸之地，正处在历史新的决口上，与世界交换眼色。我陶然。而我又不禁悠然想见那虚幻中的都城：傍山而筑，面海而居；群峰环立，囊天地于俯仰之间；弹林梢之风而为歌，喧岩角之沫而为咏，熙熙而乐，一同呼吸着无今无古的波涛与海洋。

我不禁羡仰古时那个君王，把自己的王国安顿在这样一个得尽山海之利，悠然与天地同怀的地方。旧时的王都早已成了废城，悠远的时间亦不过化作一团幻影，而我虚幻中的都城，与昔时的王都，早已相悖甚远矣。

我虚幻中的都城，是没有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