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rccc 发表于 2005-7-30 13:42:07

董桥:悼念蔡思果先生

董桥:悼念蔡思果先生
         
      

    笔名「思果」终于抢走了真名的风采,认识他的人彷佛全忘了他叫蔡濯堂,只记得他是蔡思果,是蔡先生。六十年代认识他,我说「濯堂」二字飘烟雨江南古老宅院的几丝秋意,亦庄亦严,雅秀极了;他喃喃说好是好,稍嫌封建,比不得「语堂」空灵:「你不喜欢思果这名字吗?」蔡先生愕然一问。我说十分喜欢,又带禅意又好听!蔡先生释然一笑。一辈子那样认真做人,一辈子那样认真做事,难怪思果始终在乎人家怎幺看他这个人和他做的事情,连他自己起的笔名也上心。蔡先生爱说他没有上过正规学堂受过正规教育,一生靠自修,我半信半疑:他的中文和英文实在好,比名门高徒还要好。初识那年他是《读者文摘》中文版编辑,跟汤新楣、张复礼鼎足扛起林太乙挂头牌的这本杂志,那是中文《文摘》珠玑字字的年代,香港台湾年轻一代读书界深受沐恩。蔡先生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布道似的传布文字的品德,《文摘》退休一度在中大比较文学与翻译中心做访问研究员,跟乔志高、宋淇、余光中、陈之藩消受沙田的清风明月。
     上星期知道八十六岁的蔡思果六月八日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市病逝,岁月是梦,往事是,我追忆《文摘》之前我其实早就见过他了,似乎是在张国兴先生请客的席上,似乎是在铜锣湾亚洲出版社的书铺,我刚读完他一九五六年的第一本散文集《私念》,满脑子是书中英国十九世纪散文大家Charles Lamb的影子,蔡先生说蓝姆那篇〈Superannuated Man〉害他跟上司闹翻,「一气走出了我服务达十六年之久的举世闻名的银行」!读了思果我才用心读蓝姆,客居英伦那些年还苦苦集藏各版本的《Essays of Elia》,E.V.Lucas厚厚两册蓝姆传也花了大钱买回家死啃。五四以来笔下亮得出晋末清谈逸兴的中国作家都爱过蓝姆,通读蓝姆,模仿蓝姆,周作人练出夜静山空的道行,蔡思果渲染月出鸟惊的本事,两人输的是蓝姆说理之酣畅,赢的是蓝姆陌生之禅机。思果盛赞吴稚晖小品更像蓝姆,我说不像,〈臭毛厕与洋八股〉跟〈A Dissertation upon Roast Pig〉,一篇是水面上的油花,一篇是水底下的卵石,襟怀云泥。
     我做翻译的那些年案头长年供奉韩迪厚和思果的翻译论着,「当」字「被」字「地」字时刻视为禁忌,深恐错手一用,两位前辈鼻孔朝天嗤笑一声:「这是人话吗?」一九六九、七○给《文摘》翻译的文章一登出来我也总是逐字逐句核对一遍:那到底是思果他们修饰过的文句!我这一代人没什幺了不起,了不起的是跟蔡先生那一代人离得近,学会苦读中英文,赚得下半辈子谋生的颜面。《私念》几次慨叹Lamb、Lucas、Belloc、Chesterton那一辈名家都给人忘记了;我想,连那位跟蔡先生论过学的早年港大教授英国名诗人Edmund Blunden知道的人也不多了。思果先生如今一走,中西文化古旧的后花园又少了一块「使流水说出话来」的「石子」,寥落自是难免。我找出那年他给我写的一幅行草,卷轴掉出他收到我父亲一幅字的谢函:「老伯法书收到。笔力苍劲,结构谨严,弟自南来叹为仅见!时人竞欲以书名世而根基浅薄,以视老伯功力之深,不当愧死耶」。这样的书札,古董也。

zuogy 发表于 2005-7-31 20:02:24

董桥先生的文章是出了名的好呀

asrccc 发表于 2005-7-31 22:07:39

握手!

思果先生去年在国内出了套《名师评译丛书》,不知何时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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