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rccc 发表于 2005-7-30 13:39:36

董桥:敬悼启功先生

敬悼启功先生
         
      

    去年九月读完启功先生的《口述历史》我零零碎碎翻看清帝子嗣和爱新觉罗家族后裔的一些材料。我想追寻的是启先生和他族里的两位长辈溥雪斋和溥心畲的艺术带着多少爱新觉罗的精神。那其实是学院派的课题,我好奇玩玩而已。我隐约看到的倒是他们笔下的字和画都隐藏着一份清贵的慎独,像深山里的古寺那样孤傲那样微茫。小时候在教我写诗写词的亦梅先生书斋里初见溥心畲的诗和字和画,我没有任何感觉。在台湾读书那些年我在一位父执家?看到溥先生更多的作品,我终于看到了那股袭人的清气和飘渺的沧桑。
    八十年代初我不仅迷上溥心畲也迷上溥雪斋,苦苦搜罗他们的小字小画。有一年启功先生来了,我有缘听他忆述二溥往昔轶事,清芬可挹,风怀可醉,我自然越发缅念那一缕逝去的古意了。那以后的长长一段时日,我只偶然跟启先生通信通电话。我知道缠?他的人与事已经够多了,他越谦和越厚道堆在他书桌上的杂务越多,我真的不忍心再去叨扰他的名望和肚量了。我永远感愧的是他始终容忍我浅薄的雅好,趁?过年过节的问候求他指点的事情他从来慷慨赐教。
    启先生写的条幅我只有一件,长年挂在我的办公室?,来往的鸿儒看了都赞赏:「窥园圣学传繁露,纳履玄机获素书」,连余英时先生也说联语分用「董」与「桥」之典「最可玩味」,还说他也喜欢启先生的字,可惜「无缘与之通问,不胜惆怅」!我把余先生的话转告启先生,他听了频呼「哎呀」说:「请他多指教」。
    我珍藏的另一件启功墨迹是一九九四年岁暮他的题跋和题诗。我那年偶得溥心畲双?折枝《秋园杂卉》小册页,逐页彩色影印寄给启先生过目,他看了大为高兴,竟在影印本上写了一段长跋并录了四首他的落花诗。亡友江兆申先生说这样的搭配是「一时上选,可喜可贺」,忍不住又在册页上抄了溥先生一阕〈瑞鹧鸪〉再写了一段题识。
    我跟江先生通电话说起启先生题《秋园杂卉》的那一手工楷小字,江先生说启先生题溥老师的遗作自然格外虔敬,他二十来岁出入溥雪斋的松风草堂和溥心畲萃锦园中的寒玉堂,「那是春风风人的美好岁月」,一生受益!我们都读过启先生写溥家每年西府海棠开花时节的诗酒之会,写南张北溥在寒玉堂上的合作画画,江先生抱怨启先生怎么可以说自己是「画笔抛荒,艺无寸进」。
    那的确是启先生过谦了。他的画跟他的字一样深稳,细致的花卉斗方乃至盈掌的册页山水笔势更见宽博,结体更见严密,气韵更见骀荡。那又是溥雪斋溥心畲的本事了,也许也是爱新觉罗优秀族人才供养得起的一瓣艺术的心香。启先生六月三十日半夜一走,我平素最敬佩的这三位大家都成了古人了:一代精致文化从此终结,一代清贵品味从此殒落。
    溥心畲的母亲抗战时期病逝后停灵广化寺,溥先生用泥金在整个朱红髹漆棺柩上写小楷佛经;启先生的母亲过世的时候启先生也敬抄经文为母亲送行,到了一九七五年丧偶他又为宝琛夫人焚烧手写的一部经书。那样古典的心思如今都消亡了。齐白石一九四九年为近代书法家张伯英写的像赞悼辞启先生一定读过:「写作妙如神,前身有宿因;空悲先生去,来者复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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