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h2111 发表于 2005-4-12 20:11:19

人在边缘

我曾在一篇类似于自传的小说中讲述过我和城市之间的关系。

   此时,春天就要到来,空气中隐隐流动着新芽破土的气息。那些敏感的鸟群正纷纷掠过城市的楼顶,向远山或平原地带疾飞。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虽然能够想象出很远的地方正在发生什么,但是我不能举目四望,不能亲眼看见老家的柳丝和湖水,如何在一夜之间泛出了嫩绿。

   十年的城市生活是新鲜而又迷人的。在此期间,我的心态已变得日渐宁静,有时又相当浮躁。我的血液中储存着我从乡间带来的月光,还有城市注入的灯火与霓虹。我想我是否已经变成了一个边缘人,一个不断发展和变化着的对立统一体。有一天我回到乡下,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习惯那带有碱性味道的井水和落满了尘埃的板凳。而当我返身回城,又对这里的声音和空气充满了厌恨。就这样,我带着市民和农民的双重身份,蛰居于某个区间某条街道的某个大院里,一边虚心接受城市对我外部形象和风度气质的改良,一边本能地抵御着城市对我原本淳朴的心灵作更进一步的诱惑。我仿佛是在进退两难之间选择着进退,同时又在进退之间体现出自身的灵活与智慧。为了不至沦为时代的落伍者,为了不在感情上太愧于乡土的养育,我时常采取进三步退一步的策略,以积极的姿态迎接现代文明的洗礼,以与生俱来的表情回望通往乡村的道路。日复一日,我在完全不同以往的生活中跳起了自己的“华尔滋”。

   我不再像父辈那样对崭新的观念和潮流投以冷漠、轻蔑的目光。我比他们更努力,也更善于接受新生事物。我对生活和生命的理解也远远地超越了我的父亲和祖父。我常常干出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我知道,任何时候我都必须极力维护生命中最接近泥土的那一分情怀,以及最酷似庄稼的那一种品性。我是被城市和乡村共同塑造出的一个新型品种,充当着城市与乡村话语的译注,以及城市与乡村的情感过度带,并在两者之间释放着独特的、不可替代的能量。




   我是怀着深深的敬意来面对每一个春天的。

   记得在乡下的那些时光里,我仅仅从一只小鸟飞翔的姿势,就能精确地感应到季节变化。可就在我进入城市最初的几年,我原有的对于春天的那种与众不同的知觉开始大大减弱,以至于春天降临了很久我都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反应。我曾不止一次地为此黯然神伤。

   现在,我的知觉已渐渐恢复。那么,当我预感到春天正以另一种仪态与风情悄悄潜入城市时,除了面朝故乡学一声紫燕呢喃之外,我最大的愿望便是立刻奔向老家,让久违的阡陌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脚下,让自己的脚印和牧牛的脚印兄弟一样并列于刚刚苏醒的斑鸠的叫声和尚在做梦的小麦分蘖的绿色交响之中。

   与此同时,我还在想,我曾经是一个播撒种子的人,有一天,我却变成了种子,被撒在了这个城市。我的父亲则早在上一个春天尚未正式同夏天交接时,就已经丧失了耕种的能力。终于在洪水拍岸的八月,我的父亲不再种地,地反过来种下了他。如今,我父亲的坟头已长满蒿草,我敢说,那些蒿草全都吸取过我父亲劳苦的精髓,只是我不敢确认,究竟是哪一株蒿草,秉承了我父亲更多的天性。

   我和父亲,一个是农民,一个是农民的儿子。有时我曾反复思考,父亲的一生和我的一生是否具有相同的价值?我是否实现了他全部的心愿?是否从内容到形式都加深和发展了他?可得出的结论却并不能使我感到欣慰。是的父亲,在这样的时刻,我怎么有勇气和资格藐视你曾经卑微但又是那么勤俭实在而又负责任的一生呢?况且,茎叶里有的,种子里早已经有了。作为大地上相同的种子,父亲,此时我们能不能以相同的理由,从不同的角度向春天深鞠一躬呢?




   很久没下过一场好雨了。我们的城市风和日丽,心情爽朗,而我却在想着另一个地方。我想着那里的旱情。几年的农民生涯,促使我本能地替生养我的村庄承受着久旱无雨的痛苦。我甚至想好好算一算,多少滴眼泪才可以浇活一颗菜苗。然而我更明白,对于村庄来讲,再多的眼泪又如何抵得上一场及时好雨呢?

   在我为村庄担忧的时候,我其实更害怕城市对我痛苦表情的鄙视和嘲讽。我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仿佛一个债台高筑的人在作最后的徒劳无益的奔波。当久违的雨水落下之后,面对清新如洗的街心花园和广场,我又开始想,在这个城市,我能不能种下一点什么,即使不能种下麦子或豌豆,但至少也可以种下那些诸如善良、真诚之类的东西。我想,城市需要它们甚至比需要麦子和豌豆更为迫切。与此同时,如果我的善良和真诚要是能得到城市的赏识,那我将是多么的受宠若惊啊!

   是的,直到现在我还是把城市看作是别人的城市,把乡村看作是自己的乡村。我仍然在以一 个农民的眼光,看待我和城市之间的关系。




   无法计算我的得到和失去是否对等。父亲的背影一样的乡村,已成为我一生中最亲切的怀念。而城市,它正在用镀金的手掌将我的生命推向更接近虹彩的境地。

    我有充分的理由管城市叫继父或继母。一生一世,我只能与其保持那种既亲密又生疏的伦理关系,作为直系亲属的乡村,却永远都在暗中主宰着我血液的流向,永远都在背后操纵着我与城市之间的感情进程。

   为了给我的乡村争一个面子,我必须学会适应城市的规则,登门作客时我会熟练地换上拖鞋,出入公众场所我会努力维护自己的形象与尊严,使之不至于遭受城市的轻慢。我不卑不亢地为我的乡村作着许多琐碎而又看不见的事情。

   与乡村的简单相比,城市的复杂是不言而喻的。自从我的道路在这里获得转折之后,就仿佛我的肉体虽已成家立业,灵魂却恰似稚子的双脚永远游荡在破旧的草帽与新款的时装边缘,像一场悬而未决的梦。对于乡土的眷念和对于城市的敬仰,使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深邃与世故,也使我筑梦的心灵多了一道可供仰仗的归途。




   其实,我与城市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从前所预想的那么复杂,也不像现在我所描述的这样简单。当素手纤纤的春风以描眉或抹口红的姿势小心而又优雅地划向城市的眉梢与唇角,我便猛然醒悟到,此刻我所急于表达的,原来正是我无法表达的地那种欣喜与惆怅,那种失落与满足,那种永远也不能化解和诠释的矛盾与滋味。

   我确实是一个边缘人。我走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甚至走在我自己的边缘,如同俄罗斯诗人叶赛宁走在酒馆和赌场的边缘一样,胸中怀揣着回忆、憧憬、希望、不满和忧愤,怀揣着激情、理想、梦幻和痛苦的种子,在命中出神地寻找着一次的真正的萌芽和一次真正的扎根,寻找着一次真正的醉和一次真正的赢。

   而且,从这时起,我还将透过蓝色玻璃和厚厚的眼镜片,重新认识我原曾十分熟悉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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