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往哪里飞
据说,黄河已冻成了冰河,这个冬天,我流连的水已经找不到出口;据说,沼泽已被一种阴险的固体覆盖,这个冬天,它僵硬的表情,已经载不动一尾游鱼。这个冬天,只有网是温柔的,无论天网还是情网;只有网是欢活的,无论收拢还是撒开。
这个冬天,仿佛任何一张网,都散发着最诱人的体温。而我,则更像是一个有病乱投医的患者,对冷的恐惧,让我轻率地将自己挂在了这张用热线编织网上。
以前,我完全不知道网是什么,但是现在,忽然有了一种彻悟:这张收容着你和我的网,原来竟如此酷似早年的一座燃着红泥小炉的房屋!我们围坐其间,烘烤着日渐衰老的心境。此时此刻,透过花边的视窗,我感觉到你的鼠标在我的背上滑动,像失散多年的亲人的手掌。我感觉到你掌心的温度,像暮春的阳光在花枝上打着古典的手势。我感觉到了你的食指,像刚刚伸出冻土的新芽,轻轻一点,我阴霾的灵魂立刻便被染上了无边的鹅黄。
但是,但是炉火熄灭以后,我仍会回到一只纸鹤的原形:纸做的骨肉和翅膀,停歇在世界的最深处;纸做的眼睛从不眨动,只要刻意眨动一下,这个世界就会多出一串缤纷的节令,或多出一串令人发抖的恶梦。
纸鹤住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在阳光的隔壁。在高尚的第四十一条大街。在卑贱的草原屋顶。我的翅膀不再钟情于飞翔,却永远展开着;我的头脑不再倾向于思索,却永远高昂着。我是被你折过的一页薄纸,我是被你叠过的一只水禽。隐隐约约,我看见了纸做的天空和云彩。纸做的惊雷和闪电。纸做的雪花。纸做的雨滴。纸做的夏天和秋天。纸做的理解。纸做的温暖。纸做的关怀。纸做的微笑与伤感。纸做的痛楚和欢欣。纸做的婚姻与爱情……
纸做的岁月随风而逝。而我无动于衷。
我曾经执着于做一件惊世骇俗事,就是在你的注视之外享受隔世的孤单,享受鸿断音杳的寂寥。我在你的注视之外放下了理想,也放下了野心。我变成了世上最野最野的一只野鹤,野得不知道天高地厚,野得不在乎天荒地老,野得不记起谁是流水,谁是闲云。野得苇花摇晃而我心依然不知跳动,野得鱼沉雁落而我身依然不知躲闪……
我是自投罗网的不速之客。我将自己当作活体标本挂在了网上。纸做的网。纸做的炉火烘烤着纸做的心情。即使是这样,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手掌在我的背上轻轻滑动的分量。你的食指在点击左键的同时,也在我的胸口点燃了久违的渔火。
你无法忽视我的苏醒,是吗?
你无法忽视我苏醒之后的第一声叹息或吼叫,是吗?
那么,你应该用五笔字形,在网上为我打一个简写的“酷”字,并赋予它这样的语意:在酉时——鸡叫时分,你让一个昏迷已久的人突然走下病榻,他被你明确告知,所有的疾病都已根除。至此,许多失踪的消息都找准了返回的通道,许多凝固的场景都因为纲举目张而闪烁如星。至此,纸做的云鹤凌空而起,宛如魔术找到了表演的舞台,宛如祝福找到了送信的天使,一夜之间,我便开始有了骨头和血肉,有了灵魂和骚动,有了疼痛、眼泪,也有了淋漓尽致的七年之痒。
明天,纸鹤往那里飞?我无法告诉你。我无法预测我的体力所能抵达的半径,以及明天的云层的厚度。但我愿意给你这样的提示:
迷雾退尽,我仍是你网中的鸟语,风声鹤唳,仍不会失色于天籁。
阳关逶逦,我仍是你掌中的飞翔,草浪漫过头顶,树冠遮掩了方向,而我还能溯回幸福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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