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太傻
金秋十月,平流雾给美丽的青岛又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一个有雾的傍晚,我漫步在青岛海滨的街衢,阵阵饭菜的香味提醒我还没吃晚饭呢。我驻足在“红房子”酒楼门口。里面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漂泊了近十年的我,虽说孤寂的情感世界渴望寻觅一叶温磬的绿洲,但我始终慎慎地告诫自己: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很难寻觅到我所期求的东西。正当我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的时候,从里面小跑似地出来一位姑娘。“ 你怎么来了?”和我说话的是刚跑出来的这位姑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听口气倒象和我很熟。我匆匆扫了她一眼,并不认识她,倒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我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中等偏高的个子,没有粉饰的脸上洋溢着诱人的色彩,现在的姑娘、女人们刻意表现自我,硬是把自己打扮得浓妆酽抹,而倒是天生丽资的少见。她不美,却让人觉得清秀,有一种美的气质,一双会表达感情的眼睛时时会令人想入非非,只是这种职业性的微笑中多少还带有几份城市姑娘的矜持。 她并不太象这里的服务员,一身石磨兰牛仔装,使人猜不出她倒底多大的年纪。
“你真是稀客,是不是把我忘了?”她殷勤地招呼我坐下。
“你好!”我的情绪被她感染了,再说,也不能幸负这张桃花似的笑脸啦。她漫不经心地敲了几下歺桌,我有所领悟:
“随便炒两个菜,不过要新鲜,不很贵吧?”
“我猜你还没有吃饭,你稍等一会”她说着离开了歺桌,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小厅门口时回首微微一笑,给了我一个颇费琢磨的眼神。她情绪很好,眉宇间扬溢出由衷的喜悦。那绝不是因为在小贩摊上买到了一件称心的衣服什么的;那欢欣的神情中隐含着几许惊讶与期盼。我猜想也许是她久别的恋人突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并给她留下了一个足以甜蜜一辈的回忆,也只有爱情才能令人如此陶醉。
“等久了吧?”正当我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时侯,歺桌上多了一盘我喜爱的“烧青虾”,一盘“红烧喜头鱼”,还有两样小菜,两瓶青岛啤酒。我发现她比刚才多系了一条围裙,不同于服务员的那一种,蔚蓝色的底子上缀着小红花,系在她腰间,象一位楚楚动人的小媳妇。
我礼貌性地做了一个请她坐的手势,想不到她真的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旋即,变魔朮般地从围裙兜里拿出二只酒杯。她给我倒滿酒,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我心里不由得一震,经常听人说起陪酒女,不过我很少光顾舞厅、酒楼,今天是第一次,一向自以为应付自如的我,失却往日的潇洒,有些手足无措了。刚才那一点美好的情趣也随之消失得一干二净。
“到了几天?青岛还美吗?”
我感到恶心,反感瞪了她一眼。她似乎理解错了,望着我甜甜一笑。我知道这妩媚的微笑意味着什么。看着她给我斟酒,想起在家喝酒时妻子那种既不心甘情愿,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喝!灌尿”,脑海里努力寻找她们的共同与不同的讨厌之处。我很有些后悔,真不该上这地方来。这迷媚的微笑挂在她的脸上象一副画,美得叫人担心害怕,比妻子木呆呆毫无表情的面孔更让人难以承受。我思量着尽快打发她离开。
“青岛的确很美,既有西子湖的娟秀,又有桂林山水的旖旎,金色的海滩与不息的潮吟声更令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但这里的人却不都是有着诗画般洁净的心灵!”我斟酌着词句,有意说得文诌诌的,想从形式上拉开与她的距离。
“是啊,蓝蓝的海,蓝蓝的天,水天一色,海鸥追逐着白帆,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却不足以令人留恋”她说得很慢,仿佛也有无限感概。
我发现她一直看着我、那对撩人心胘的眼眸好象要向我诉说点什么。我觉得很有些奇怪,难道仅仅是巧合,然而这眼神却分明是在什么地见过,我不由得重新打量她,想从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上找回过去的故事。
七十年代末的一个仲夏,二十岁的我第一次远洋回航青岛,在栈桥认识了一位湖北鄂中姑娘。她告诉我叫陈洪,举家迁来青岛不久。因为是家乡人,无形中缩短了少男少女间固有的距离,很快她对我产生了特殊的吸引力,也可以说是一见中情吧!
“你看,蓝天、大海、白帆、海鸥颇有些诗情画意,让人产生无穷的遐想。”我尽量表现自己。
她说:她更爱故乡的汉水河。
“幺妹妹真是多情!”我大胆地使用了家乡俚语里情人的称谓,巧妙地将我的“多情”加给了“幺妹”
她嗲嗔地一瞪眼横眉,少女的天真与纯情融在羞涩的红晕之中。她觉察出自己的“恕容”露出真实情怀,索性目不转眼地看着我,不无深情地说:
“我珍重自己的感情,更尊重别人的感情!”不难看出她布满红晕的脸庞上流露出那种农家姑娘不会轻易 袒露的朴实而真挚的爱情。
我随之心花恕放,筒直不能自我了:“我永远会记得今天、也永远记得你!”
轮船离开青岛的时候,陈洪牵着我的衣角送我步上舷梯,嘱咐我多给她写信、不要忘了她。可惜,我的初恋只是昙花一现,我娶了一位比她更漂亮的姑娘。至今也看不出妻子给我的有多少是属于爱情,是否抵得上陈洪那无限深情地一瞥。
“难道是她!”我惊愕地张着嘴,紧紧地盯住她的眼晴,想分辩出这双看似风流又似多情的眼眸里倒底有几份真诚的东西。我奇迹般地发现她太象陈洪了,只是一口纯正的青岛口音颇使我难以置信。而且,我怎么也找不出半点那个朴实的农家姑娘的影子。我失望了,陈洪没有她漂亮,更不会有她风流,照算来应该比她大。
她移到我的侧边坐下,又给我斟满酒:“你怎么找到我的?”她偏着头,甜甜地望着我笑。
“我找了十年、但不是你。”
“谁?”她一脸惊讶,急切地问。
“你肯定不认识。怎么称呼你?”
她明显地愣了半天,可掬的笑容在她脸上疆持了很久才舒展开: “你可真是……赵、钱、孙、李随便称呼。”她“格、格”地笑,很放肆,随即诡秘地一笑,小声地哼了几句现代青年人几乎不唱了的老歌:“我没忘记你,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
可真是……风流场上的姑娘,很少让人知道真实姓名的。我强迫自己笑笑。
“你一直在找她?能讲讲你们故亊吗?她是你以前的恋人吧!”
她说得很快,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让我不知道先回答什么:“那是十七岁加二十岁的梦……”我将湧到嘴边的话强咽了回去。
她静静地看着我,满以为我会引出一段曲折的故事。然而我能向她说什么呢,我很想和她说说大海,说说滚爬在汪洋大海上的海员。她想听吗?如果是陈洪,一定想听,她理解海员。
“我很丑,是吗?”
我几乎没有跟上她的思维,一扬头,发现她窘急地看着我。没想到她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更没想到她问得这样坦然。这可不是姑娘家在陌生男人面前好意思随便问的话题。
我机警地寻找新的话题:“我是一名海员,远洋海员。”
“青岛是海港城市。”她一脸阴沉,回答的也很巧妙。
“你知道海员吗?”我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因为她太象陈洪了,始终拿不准她是不是陈洪。
“你真的找了她十年吗?”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哎……过眼烟云的事,您倒真的动了感情…说不定…说不定此时此刻她正搂着丈夫在床上打滚呢…哪里还记得…您是哪一位?”不意间她把“你”改成了“您”。她说得结结巴巴,但很浪。倒底是风流场上的女人。
“如果真是那样倒好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很早前我认识一位海员,他送我一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她紧咬着双唇,不再往下说,吃力地望着街门外的霓红灯 ,许久,她掉转目光,和我对视了足有两分钟。她断定我认出她来了,脸色急骤地变化着,由红变白,又由白变得铁青:“海不会干,石头也不会烂,就是烧成灰我也认识你!”她一腔楚音:“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我…”两滴晶莹的眼泪爬过她的面脥,落在餐桌上,跌得粉碎。
我抑制不往内心的冲动,猛地抓住她的手,冥冥中反复回响着“海不会干,石头也不会烂”。
轮船快要开航了,我还在码头上徘徊,是在等陈洪,她说来送我的。
她来了,远远地一路奔跑着向我扑过来。她没有解释为什么晚了,也没有说对不起,从提包里拿出一件毛衣给我:“你要去‘德塞阿多’那地方现在很冷,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时时保重自己。”那口吻严如妻子嘱咐丈夫。虽说‘德塞阿多’此时正直冬季,但那地方并不是很冷。再说,等我到达那地方的时候,己经是阳光明眉,春嗳花开的季节了。她说着又拿出一只瓶子,打开盖,伸到我的鼻子底下:
“烧青虾,我做的,烧得不好,别谦弃。”那动作真是嗲得可爱极了。
我接在手里。真不明白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她 对我了解得这么多,这么透。我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眼神表明了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我想象着 她在菜市场卖虾、在水 龙头下面清洗、甚至还哼着我们一起唱过的:“麦娃我要过河、哪个来背我沙…”的情景,一种浓裕的、家的气份袭上我的心头。
“啪”一声把我从幻觉中惊醒过来,玻璃瓶落在码头上,澈了一地般红的河虾。
我也不及多想,张开双臂猛地将她搂在怀里。她哭着近似疯狂地吻我,嘤嘤喃语:“我喜欢你!知道么?你把我的心都偷走了,我不让你走!”我感觉到她的体温、感觉到她的心跳、也感觉到她炽热的爱情!我吻着她有些咸味的泪水,感受恋爱的幸福。
船桅上升起了“H”旗,伙伴们己经在甲板上做开航前的准备工作了。我带她走上轮船,站在舷梯口,等着轮船离开码头,也是在留连我们离别前的每一分钟。
“有一位马来西亚的华裔姑娘,爱上了一位中国海员,幸福的爱情往往伴随着苦涩的泪水……”舷梯口有不少海员,在那里调侃着老一辈海员们传下来的故事。
“多给我写信,记得我时刻在想你!”她的眼眸噬着一闪一闪泪光,依依地盯着我的眼睛,久久不肯移开,己经忘却了姑娘家应有的羞涩。
“瞿、嘟、嘟”的口哨声里,夹带着水手们粗犷的情歌:
“妹妹送我去远航,
一寸半的嘴唇似冰糖,
滔天的大浪我敢闯,
妹妹的泪眼哟--喂--哟,
我不敢望…”
这是伙伴们充满祝福地调笑。
到了分手的时刻,陈洪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角好长时间才放手,泪珠一串串无声地垂落下来,她一步一回头地蹭下舷梯,站在码头边。
我此时才明的为什么古人总是用“依依杨柳”来形容离愁别恨,这串串泪珠比柳枝更袅娜,更依依,更令人心醉、令人心碎。
“给我写信,不要忘了我!”她围上一条大红色的围巾,那是我送给她的。应该不是用围巾的季节哟。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海不会干,石头也石会烂!”我放开嗓门,拼命嘶喊。
轮船徐徐地离开了码头,她站在码头边,一动也不动。我说过,我在会驾驶台拿望远镜看她 ,直到完全消失。我当时就没有记住她那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只有那一点大红色的亮点永远地留在我 心中,那是她最后靓影。
轮船离了青岛,我的心却留在了海鸥栈桥的地方。我几乎每天都在给她写信。船一靠岸,我给她的信就成捆了。伙伴们取笑我“写小说”。每靠一个港口都没有盼来她的信,我完全沉浸在思念的痛苦之中。“会有的,下一港口吧。”伙伴们安慰我也是在宽慰他们自己。下一港口、再下一港口,每每都令我失望。我几乎是在期盼中熬过来那个漫长的南美航次。六个多月后,轮船回到广州黄浦港,全船仅三个人收到了信,他们是最幸福的人了。我何止羡慕,筒直是嫉妒他们。我并没有恢心,海员们收信都很难。远洋三大怪:“飞机没有轮船快”,说的就是海员们怎么也搞不明白送信的飞机为什么总追不上远洋轮船,其中的原因只有船公司知道。在广州黄浦期间,因为忙于公休的交接班事宜,草草地写了一封信给陈洪,我把希望寄托在休假期间。回家后接二连三地给她写了好几封信,也如石沉大海。我彻底失望了,我以为十七岁少女的爱情还没有长大。就是在这个时候二姐介绍我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姑娘。我试图从失恋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便与那位姑娘频频接触,很快就被她迷住了,虽然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出她不一定是真的爱我,但还是和她结了婚。记得还是在与妻子热恋的时候,她曾多次问我为什么有别的姑娘给我写信,居然还找到家里来了。“那就是你,每天给我灌迷汤”我仅当成一个玩笑,或者是爱情的什么考验。什么“海鸥白帆,山盟海誓”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结婚后,我渐渐发现,妻子爱的是那些昂贵的舶来品,那些在百货商场里买不到的“四大件,四小件”。每每与妻子发生不愉快的时候,我会更加思念陈洪,那是我感情的唯一依托。
但是,万万没想到,我苦苦爱恋、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面前,我竞然认不出来了。我害豁然间明白:她那一路轻盈欢快的脚步、那隐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那令我想入非非的眼神、还有那张桃花似的笑脸,都是因为我。然而我居然把她当成了陪酒女。昨天和今天我犯着同样无可挽回的错误。
“对不起,请原凉!”我简直无地自容。
“不原凉!我不要对不起。你是故意的!”她一愠色:“上午有人告诉我说,昨天有位海员来找我,我认识的海员只有你。你来了还拐着弯骂我,我不是陪酒女!”
是谁同她开了个玩笑,竞然被玩笑言中了。世界的确太小,昨天我还在海上航行。近十年来我来过好几次青岛,每次都要去栈桥。那里,天还是那样蓝、海还是那样蓝,令我怀念的海鸥栈桥的地方还是那样美丽,却不再发生奇迹,好象是谁在故意捉弄我。我低着头,默默地受承受着她的指责。
“这些年没想起过我?”她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不等我回答,又问:“你孩子多大?很乖,一定很漂亮对吧?”
“你好吗?你变了。”
她凄婉地一笑:“是吗?你倒没变。”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那天刚下过雨,晚霞映红了整个胶洲湾,你……”
“别…”她扬手打断我的话:“你会说话,总是说得我心跳加快,教我无所适从”她的情绪明显的有点激动,反握着我的手,我贪婪地注视着这双一往情深的眼睛,我心慌了,无可奈何地垂下眼帘,我要对两个家庭负责。
她似乎很敏感:“你看我很丑、是么?”
“怎么又问这?你很美、真的。再说人的丑美不是都尽在外表。”
“你的小孩一定很漂亮、对吧。”
我意思到她反复问我孩子的真正目的是在打听我妻子。我不能骗她,只得说:“她不如你。”我想她听得明白。
“你骗人!”她慢腾腾地吐了三个字。
“我没骗你,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我几呼是在吼叫,虽然时过竞迁,己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时候了,但我还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我爱她太深了。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我为什么不给你写回信?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爱上了你。”她一双泪眼:“你走了,同时也在走了我的心,”她订顿下来,调节了一下沉重的情绪,逶逶地往下说:“从你给我的一沓一沓的信中,我断定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得知你回家休假,怕你收不到我的信到青岛来找我,为保险起见,给你寄了一封挂号信,告诉你我准备回湖北参加高考。沉重的复习压得我实在是喘不过气来,我不想与你落得太远。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就忍一忍吧,谁知道一忍就忍到了今天。但我并不后悔,最起码你当初是爱我的。”
她的确变了,比以前成熟,少去了农家姑娘的腼腆,却少不了那份朴实。
“高考结束后,我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你。那天你姐姐在家,还有一位很漂亮的姑娘,说是你姐姐的同事,是你妻子吧!她们告诉我三天前你接到调令上船了。我问是哪一艘船,船名叫什么,她们说不知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到青岛,那封挂号信果然静静地躺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封信,字迹我是认识的,过了好多天我才有勇气打开它。你一反以往写信的风格,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位马来西亚的华裔姑娘,爱上了一位中国海员,幸福的爱情往往渗和着一些苦涩的泪水……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我心情痛苦,十分珍惜你我的这份深厚的情意。我很想学那位马来华裔姑娘追寻真挚的爱情,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就象有一首歌里唱的:‘你就象天上的云,飘得不见了’,我往哪里给你写信?”
“我找过你。你搬了家。”
“我相信你找过我。阴差阳错呗。我父亲转业到地方,他们去了武汉,我却留在青岛了。你没向邻居打听吗?”
“阴差阳错!”果真是阴差阳错!我明白她留在青岛的真正用意。我想告诉她,能不想她吗?每当轮船驶进浩瀚的大海,姣洁的月光下水手们用粗犷的言辞炫耀妻子的时候,我思想的是我的初恋。家对海员们来说都会有许许多多甜美的回忆,家人的一个手势,一个微笑,甚至一句埋怨也足以唤起他们罗漫蒂克的遐想。但是每当我远航归来,走到属于我的那十几平方米的家门口,每每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滋生一种客居心理。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让人感受到温暖,感受到爱的家。那怕是一位像貌很丑的妻子,只要她真心爱我,我也会用全部身心去爱她。我看着陈洪腰间的那条小红花的围裙,本该可以……一种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惋惜的怨恨猛烈叩击着我的心扉。我嗫嚅着觜,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你都好吗?她爱你吗?”听得出这平淡的问候后面隐含着难以言尽的缕缕情丝。
我艰难地点点头:“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的孩子都快要上学了;他比你更加爱我。”尽管她说得很舒畅,不难看出她有难言的苦衷,我担心是否与我有着推脱不掉的牵连。
“每一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生活每时每刻都在给人出各试各样的难题,那就看你如何去面对它。”我一半是在宽慰她,一半是在为自已开脱。我拿出一支派克笔,递给她:
“送给你的孩子,就算舅舅送给外甥的,作个纪念吧。”
她颤巍巍地接过去,又迅速还给我:“这样明贵的东西,我们领当不起。天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船吧。”她说完,匆匆地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真想对她再说一句“对不起”。如果真是因为我给她的心理上生活中带来了什么痛楚的话,那远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结的。反之,这平平常常 的“对不起” 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天已经很晚了,我到收款台去付帐,收款的姑娘告诉我不要钱。
“为什么?”
“老板说的。”
“陈洪?”不用再解释。我拿出那支派克笔:“请交给陈洪,送给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还没结婚呢!”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有你这样谈朋友的,一去好些年不照面,来了吧就变着法子打听,你们的事大家都知道,看着她待你的那份热情劲便问,她倒是说‘是他,但事还不一定呢。’她可是等了你十年呢!她在里间呢,快去吧。”
我走到里间,别人告诉我陈洪刚推着自行车出去了,我追出后门,看见陈洪一偏腿,骑上自行车,悠悠晃晃地驶出小巷,我追到巷口,远远只看见那一身石磨蓝的牛仔装,海一样的颜色,徐徐地消失在夜幕里。
夜已经很深了,海风拂来,吹散了淡淡薄雾,同时也带来很浓的秋的凉意。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亮出一天星斗。老人们说地下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星,我学过航海天文学,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近似荒唐之说。但我却在固执地寻找属于我的那一颗,那是“河鼓二”,它不属于我,人们都叫它“牛郎”,我不敢越过河汉再去发现彼岸的“织女”。
也许好多年以后,海员中间会流传这样一个故事:在海鸥栈桥的地方,有一位鄂中农村姑娘,爱上了一位远洋海员,但幸福的爱情总是常常伴着苦涩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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