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宋诗鉴赏辞典》(缪钺2015年新一版)
宋诗鉴赏辞典【作 者】缪钺著
【出版发行】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 2015.06
【ISBN号】978-7-5326-4366-0
【页 数】 1699
【原书定价】98.00
【主题词】宋诗-鉴赏-词典
很多年前买了《宋诗纪事补正》但也只读了一点就又中断了。这本书1987.12出的纸质书我也买了,以前读大学时粗粗看过。但也没有看完。留存此贴希望了读的时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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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诗 / 缪钺 (代序)
宋初沿袭五代之余,士大夫皆宗白居易诗,故王禹偁主盟一时。真宗时,杨亿、刘筠等喜李商隐,西昆体称盛,是皆未出中晚唐之范围。仁宗之世,欧阳修于古文别开生面,树立宋代之新风格,而于诗尚未能超诣,此或由于非其精力之所专注,亦或由于非其天才之所特长,然已能宗李白、韩愈,以气格为主,诗风一变。梅尧臣、苏舜钦铺之。其后王安石、苏轼、黄庭坚出,皆堂庑阔大。苏始学刘禹锡,晚学李白;王黄二人,均宗杜甫。“王介甫以工,苏子瞻以新,黄鲁直以奇。”(《苕溪渔隐丛话》卷四十二引《后山诗话》)宋诗至此,号为极盛。宋诗之有苏黄,犹唐诗之有李杜。元佑以后,诗人叠起,不出苏黄二家。而黄之畦径风格,尤为显异,最足以表宋诗之特色,尽宋诗之变态。《刘后村诗话》曰:“豫章稍后出,会粹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搜讨古书,穿穴异闻,作为古律,自成一家。虽只字半句不轻出,遂为本朝诗家宗祖。”其后学之者众,衍为江西诗派。南渡诗人,多受沾溉。虽以陆游之杰出,仍与江西诗派有相当之渊源。至于南宋末年所谓江湖派,所谓永嘉四灵,皆爝火微光,无足轻重。故论宋诗者,不得不以江西派为主流,而以黄庭坚为宗匠矣。
唐代为吾国诗之盛世。宋诗既异于唐,故褒之者谓其深曲瘦劲,别辟新境。而贬之者谓其枯淡生涩,不及前人。实则平心论之,宋诗虽殊于唐,而善学唐者莫过于宋。若明代前后七子之规摹盛唐,虽声色格调,或乱楮叶,而细味之,则如中郎已亡,虎贲入座,形貌虽具,神气弗存,非真赏之所取也。何以言宋人之善学唐人乎?唐人以种种因缘,既在诗坛上留空前之伟绩。宋人欲求树立,不得不自出机杼,变唐人之所已能,而发唐人之所未尽。其所以如此者,要在有意无意之间。盖凡文学上卓异之天才,皆有其宏伟之创造力,决不甘徒摹古人,受其笼罩。而每一时代又自有其情趣风习,文学为时代之反映,亦自不能尽同古人也。
唐宋诗之异点,先粗略论之。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酝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折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唐诗如芍药海棠,秾华繁采。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唐诗如啖荔枝,一颗入口,则甘芳盈颊。宋诗如食橄榄,初觉生涩,而回味隽永。譬诸修园林,唐诗则如叠石凿池,筑亭辟馆。宋诗则如亭馆之中,饰以绮疏雕槛,水石之侧,植以异卉名葩。譬诸游山水,唐诗则如高峰远望,意气浩然。宋诗则如曲涧寻幽,情境冷峭。唐诗之弊为肤廓平滑,宋诗之弊为生涩枯淡。虽唐诗之中,亦有下开宋派者。宋诗之中,亦有酷肖唐人者。然论其大较,固如此矣。
兹更进而研讨之。就内容论,宋诗较唐诗更为广阔。就技巧论,宋诗较唐诗更为精细。然此中实各有利弊。故宋诗非能胜于唐诗,仅异于唐诗而已。
唐诗以情景为主,即叙事说理,亦寓于情景之中,出以唱叹含蓄。惟杜甫多叙述议论,然其笔力雄奇,能化实为虚,以轻灵运苍质。韩愈、孟郊等以作散文之法作诗,始于心之所思,目之所睹,身之所经,描摹刻画,委曲详尽,此在唐诗为别派。宋人承其流而衍之。凡唐人以为不能入诗或不宜入诗之材料,宋人皆写入诗中,且往往喜于琐事微物逞其才技。如苏黄多咏墨、咏纸、咏砚、咏茶、咏画扇、咏饮食之诗。而一咏茶小诗,可以和韵四五次。(黄庭坚《双井茶送子瞻》、《和答子瞻》、《省中烹茶怀子瞻用前韵》、《以双井茶送孔常父》、《常父答诗复次韵戏答》,共五首,皆用“书”“珠”“如”“湖”四字为韵。)余如朋友往还之迹,谐谑之语,以及论事说理讲学衡文之见解,在宋人诗中尤恒遇之。此皆唐诗所罕见也。夫诗本以言情,情不能直达,寄于景物,情景交融,故有境界,似空而实,似疏而密,优柔善入,玩味无斁,此六朝及唐人之所长也。宋人略唐人之所详,详唐人之所略,务求充实密栗,虽尽事理之精微,而乏兴象之华妙。李白、王维之诗,宋人视之,或以为“乱云敷空,寒月照水”(许尹《山谷诗注序》),不免空洞。然唐诗中深情远韵,一唱三叹之致,宋诗中亦不多觏。故宋诗内容虽增扩,而情味则不及唐人之醇厚。后人或不满意宋诗者,以此。
唐诗技术,已甚精美。宋人则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盖唐人尚天人相半,在有意无意之间。宋人则纯出于有意,欲以人巧夺天工矣。兹分用事、对偶、句法、用韵、声调诸端论之。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19 编辑
(一)用事杜甫自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其诗中自有熔铸群言之妙。刘禹锡云:“诗用僻字须要有来去处。宋考功诗云:‘马上逢寒食,春来不见饧’,尝疑此字僻。因读《毛诗·有瞽》注,乃知六经中惟此有饧字。”宋祁云:“梦得作九日诗,欲用糕字,思六经中无此字,不复用。”诗中用字贵有来历,唐人亦偶及之,而宋人尤注意于此。黄庭坚《与洪甥驹父书》云:“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黄庭坚欣赏古人,既着意于其“无一字无来处”,其自作诗亦于此尽其能事。如《咏猩猩毛笔》云:“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用事“精妙隐密”,为人所赏。故刘辰翁《简斋诗注序》谓“黄太史矫然特出新意,真欲尽用万卷,与李杜争能于一词一字之顷,其极至寡情少恩,如法家者流。”实则非独黄一人,宋人几无不致力于此。兹举一例,以见宋人对于用字贵有来历之谨细。
《西清诗话》:“熙宁初,张掞以二府初成,作诗贺荆公,公和曰:‘功谢萧规惭汉第,恩从隗始诧燕台。’以示陆农师。农师曰:‘萧规曹随,高帝论功,萧何第一,皆摭故实,而请从隗始,初无恩字。’公笑曰:‘子善问也。韩退之《斗鸡联句》:“感恩惭隗始。”若无据,岂当对功字也。’乃知前人以用事一字偏枯,为倒置眉目,反易巾裳,盖谨之如此。”(《苕溪渔隐丛话》卷三十五)
唐人作诗,友朋间切磋商讨,如“僧推月下门”,易“推”为“敲”;“此波涵帝泽”,易“波”为“中”,所注意者,在声响之优劣,意思之灵滞,而不问其字之有无来历也。宋诗作者评者,对于一字之有无来历,斤斤计较,如此精细,真所谓“寡情少恩如法家者流”。此宋人作诗之精神与唐人迥异者矣。
所贵乎用事者,非谓堆砌饾饤,填塞故实,而在驱遣灵妙,运化无迹。宋人既尚用事,故于用事之法,亦多所研究。《蔡宽夫诗话》云:“荆公尝云:‘诗家病使事太多’,盖皆取其与题合者类之,如此乃是编事,虽工何益。若能自出已意,借事以相发明,情态毕出,则用事虽多,亦何所妨。”《石林诗话》云:“诗之用事,不可牵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则事辞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苏子瞻尝作人挽诗云:‘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已辰年。’此乃天生作对,不假人力。”大抵用事贵精切、自然、变化,所谓“用事工者如己出”(《王直方诗话》),即用事而不为事所用也。
非但用字用事贵有来历、有所本,即诗中之意,宋人亦主张可由前人诗中脱化而出,有换骨夺胎诸法。黄庭坚谓:“诗意无穷而人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规摹其意形容之,谓之夺胎法。”
诗中用字用事用意,所以贵有所本,亦自有其理由。盖诗在各种文学体裁中最为精品,其辞意皆不容粗疏,又须言近旨远,以少数之字句,含丰融之情思,而以对偶及音律之关系,其选字须较文为严密。凡有来历之字,一则此字曾经古人选用,必最适于表达某种情思,譬之已提炼之铁,自较生铁为精。二则除此字本身之意义外,尚可思及其出处词句之意义,多一层联想。运化古人诗句之意,其理亦同。一则曾经提炼,其意较精,二则多一层联想,含蕴丰富。至于用事,亦为达意抒情最经济而巧妙之方法。盖复杂曲折之情事,决非三五字可尽,作文尚可不惮烦言,而在诗中又非所许。如能于古事中觅得与此情况相合者,则只用两三字而义蕴毕宣矣。然此诸法之运用,须有相当限度,若专于此求工,则雕篆字句,失于纤巧,反失为诗之旨。
(二)对偶吾国文字,一字一音,宜于对偶,殆出自然。最古之诗文,如《诗经》、《尚书》,已多对句。其后对偶特别发展,故衍为骈文律诗。唐人律诗,其对偶已较六朝为工,宋诗于此,尤为精细。《石林诗话》云:“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如‘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读之初不觉有对偶,至‘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但见舒闲容与之态耳,而字字细考之,皆经櫽括权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尝与叶致远诸人和头字韵诗,往返数四,其末篇云:‘名誉子真居谷口,事功新息困壶头’,以谷口对壶头,其精切如此。”大抵宋诗对偶所贵者数点:
(甲)工切如“飞琼”对“弄玉”,皆人名,而“飞”字与“弄”字,“琼”字与“玉”字又相对。如“谷口”对“壶头”,皆地名,而“谷”字与“壶”字,“口”字与“头”字又相对。如“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鸭绿”代水,“鹅黄”代柳,而“鸭”“鹅”皆鸟名,“绿”“黄”皆颜色,“鳞鳞”“袅袅”均形况叠字,而“鳞”字从“鱼”,“袅”字从“鸟”,备极工切。
(乙)匀称如“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其中名词动词形况词相对偶者,意之轻重,力之大小,皆如五雀六燕,铁两悉称。
(丙)自然对偶排比,虽出人工,然作成之后,应极自然,所谓“浑然天成,不见牵率处。”如黄庭坚《寄元明》诗:“但知家里俱无恙,不用书来细作行。”陈师道《观月》诗:“隔巷如千里,还家已再圆。”陈与义《次韵谢表兄张元东见寄》诗:“灯里偶然同一笑,书来已似隔三秋。”骤读之似自然言语,一意贯注,细察之则字字对偶也。
(丁)意远对句最忌合掌,即两句意相同或相近也。故须词字相对,而意思则隔离甚远,读之始能起一种生新之感。如苏轼“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黄庭坚“舞阳去叶才百里,贱子与公俱少年。”读上句时,决想不到不句如此接出,此其所以奇妙也。
(三)句法杜甫《赠李白》诗云:“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寄高适》诗云:“佳句法如何。”《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诗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韩愈《荐士》诗称孟郊云:“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奡。”唐人为诗,固亦重句法,而宋人尤研讨入微。宋人于诗句,特注意于洗炼与深折,或论古,或自作,或时人相欣赏,皆奉此为准绳。王安石每称杜甫“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转”之句,以为用意高峭,五字之模楷。黄庭坚爱杜甫诗“不知西阁意,肯别定留人。”肯别耶,定留人耶,一句有两节顿挫,为深远闲雅。《王直方诗话》云:“山谷谓洪龟父云:‘甥最爱老舅诗中何语?’龟父举‘蜂房各自开户牖,蚁穴或梦封侯王。’‘黄流不解涴明月,碧树为我生凉秋。’以为深类工部。山谷曰:‘得之矣。’张文潜尝谓余曰:‘黄九似“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真是奇语。’”观此可知宋诗造句之标准,在求生新,求深远,求曲折。盖唐人佳句,多浑然天成,而其流弊为凡熟、卑近、陈腐,所谓“十首以上,语意稍同。”故宋人力矫之。《复斋漫录》云:“韩子苍言,作语不可太熟,亦须令生。东坡作《聚远楼》诗,本合用‘青山绿水’,对‘野草闲花’,以此太熟,故易以‘云山烟水’。此深知诗病者。”此事最足以见宋人造句之特色。若在唐人,或即用青山绿水矣,而宋人必易以云山烟水,所以求生求新也。然过于求新,又易失于怪僻。最妙之法,即在用平常词字,施以新配合,则有奇境远意,似未经人道,而又不觉怪诞。如黄庭坚“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张耒称为奇语。“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皆常词也。及“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六词合为两句,则意境清新,首句见朋友欢聚之乐,次句见离别索寞之苦,读之隽永有深味。前人诗中用“江湖”,用“夜雨”,用“十年灯”者多矣,然此三词合为一句,则前人所无。譬如膳夫治馔,即用寻常鱼肉菜蔬,而配合烹调,易以新法,则芳鲜适口,食之无厌。此宋人之所长也。
(四)用韵唐诗用韵之变化处,宋人特注意及之。欧阳修曰:“韩退之工于用韵。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傍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得韵窄,则不复傍出,而因难以见巧,愈趋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譬夫善驭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宋人喜押强韵,喜步韵,因难见巧,往往叠韵至四五次,在苏黄集中甚多。吕居仁《与曾吉甫论诗贴》云:“近世次韵之妙,无出苏黄,虽失古人唱酬之本意,然用韵之工,使事之精,有不可及者。”诗句之有韵脚,犹屋楹之有础石,韵脚稳妥,则诗句劲健有力。而步韵及押险韵时,因受韵之限制,反可拨弃陈言,独创新意。此皆宋人之所喜也。
(五)声调唐诗声调,以高亮谐和为美。杜甫诗句,间有拗折之响,如“宏光蕙叶与多碧,点注桃花舒小红”,“一双白鱼不受钓,三寸黄柑犹自青”,“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舡何郡郎”。其法大抵于句中第五字应用平声处易一仄声,应用仄声处易一平声,譬如宠光二句,上句第五字应用平声,下句第五字应用仄声,则音调谐和。今上句用仄声“与“字,下句用平声“舒“字,则声响别异矣。因声响之殊,而句法拗峭,诗之神味亦觉新异。此在杜甫不过偶一为之,黄庭坚专力于此。宋人不察,或以为此法创始于黄。《禁脔》云:“鲁直换字对句法,如:‘只今满坐且尊酒,后夜此堂空月明。’‘清谈落笔一万字,白眼举觞三百杯。’‘田中谁问不纳履,坐上适来何处蝇。’‘秋千门巷火新改,桑柘田园春向分。’‘忽乘舟去值花雨,寄得书来应麦秋。’其法于当下平字处以仄字易之,欲其气挺然不群。前此未有人作此体,独鲁直变之也。”黄非独于律诗如此,即作古诗(尤其七古),亦有一种奇异之音节。方东树谓黄诗“于音节尤别创一种兀傲奇崛之响,其神气即随此以见。”(《昭昧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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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宋诗运思造境,炼句琢字,皆剥去数层,透过数层。贵“奇”,故凡落想落笔,为人人意中所能有能到者,忌不用,必出人意表,崛峭破空,不从人间来。又贵“清”,譬如治馔,凡肥醲厨馔,忌不用。苏轼评黄诗云:“黄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飧尽废。”任渊谓读陈师道诗,“似参曹洞禅,不犯正位,切忌死语。”方东树评黄诗曰:“黄山谷以惊创为奇,意,格,境,句,选字,隶事,音节,着意与人远,故不惟凡近浅俗,气骨轻浮,不涉毫端句下,凡前人胜境,世所程式效慕者,尤不许一毫近似之。”黄陈最足代表宋诗,故观诸家论黄陈诗之语,可以想见宋诗之特点。宋诗长处为深折,隽永,瘦劲,洗剥,渺寂,无近境陈言、冶态凡响。譬如同一咏雨也,试取唐人李商隐之作,与宋人陈与义之作比较之:
萧洒傍回汀,依微过短亭。气凉先动竹,点细未开萍。稍促高高燕,微疏旳旳萤。故园烟草色,仍近五门青。(李商隐《细雨》)
萧萧十日雨,稳送祝融归。燕子经年梦,梧桐昨暮非。一凉恩到骨,四壁事多违。衮衮繁华地,西风吹客衣。(陈与义《雨》)
李诗写雨之正面,写雨中实在景物,常境常情,人人意中所有,其妙处在体物入微,描写生物,使人读之而起一种清幽闲静之情。陈诗则凡雨时景物一概不写,务以造意胜,透过数层,从深处拗折,在空际盘旋。首二句点出雨。三四两句离开雨说,而又是从雨中想出,其意境凄迷深邃,决非恒人意中所有。同一用鸟兽草木也,李诗中之“竹”、“萍”、“燕”、“萤”,写此诸物在雨中之情况而已;陈诗用“燕子”、“梧桐”,并非写雨中燕子与梧桐之景象,乃写雨中燕子与梧桐之感觉,实则燕子、梧桐并无感觉,乃诗人怀旧之思,迟暮之慨,借燕子、梧桐以衬出耳。宋诗用意之深折如此。五六两句言人在雨时之所感。同一咏凉也,李诗则云“气凉先动竹”,借竹衬出;陈诗则云“一凉恩到骨”,直凑单微。“凉”上用“一”字形容,已觉新颖矣,而“一凉”下用“恩”字,“恩”下又接“到骨”二字,真剥肤存液,迥绝恒蹊。宋诗造句之烹炼如此。世之作俗诗者,记得古人许多陈词套语,无论何题,摇笔即来,描写景物,必“夕阳”“芳草”,偶尔登临,亦“万里”“百年”,伤离赠别,则“折柳”“沾襟”,退隐闲居,必“竹篱”“茅舍”;陈陈相因,使人生厌,宜多读宋诗,可以涤肠换骨也。再举宋人古诗为例,黄庭坚《跋子瞻和陶》诗云:
东坡谪岭南,时宰欲杀之。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彭泽千载人,东坡百世士。出处虽不同,风味乃相似。
此诗纯以意胜,不写景,不言情,而情即寓于意之中。其写意也,深透尽致,不为含蓄,而仍留不尽之味,所以不失为佳诗。然若与唐人短篇五古相较,则风味迥殊。如韦应物《淮上即事寄广陵亲故》诗:
前舟已渺渺,欲渡谁相待。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风波离思满,宿昔容鬓改。独鸟下东南,广陵何处在。则纯为情景交融,空灵酝藉者矣。
宋诗中亦未尝无纯言情景以风韵胜者,如: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苏舜钦)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苏轼)
我家曾住赤栏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姜夔)
诸作虽亦声情摇曳,神韵绝佳,然方之唐诗,终较为清癯幽折。至如: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陈师道)
则纯为宋诗意格矣。
宋诗既以清奇生新深隽瘦劲为尚,故最重功力,“月锻季炼,未尝轻发”(任渊《山谷诗注序》),盖此种种之美,皆由洗炼得来也。吕居仁《与曾吉甫论诗贴》云:“要之此事须令有悟入,则自然越度诸子,悟入之理,正在工夫勤惰间耳。”此言为诗赖工夫也。因此,一人之诗,往往晚岁精进。王安石少以意气自许,故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涵蓄。后为郡牧判官,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约取,晚年始尽深婉不迫之趣。作诗贵精不贵多。黄庭坚尝谓洪氏诸甥言:“作诗不必多,某生平诗甚多,意欲止留三百篇。”诸洪皆以为然。徐师川独笑曰:“诗岂论多少,只要道尽眼前景致耳。”黄回顾曰:“某所说止谓诸洪作诗太多,不能精致耳。”作诗时必殚心竭虚。陈师道作诗,闭户蒙衾而卧,驱儿童至邻家,以便静思,故黄庭坚有“闭门觅句陈无已”之语,而师道亦自称“此生精力尽于诗,”末岁心存力已疲”,此最足代表宋人之苦吟也。
宋诗流弊,亦可得而言。立意措词,求新求奇,于是喜用偏锋,走狭径,虽镌镵深透,而乏雍容浑厚之美。《隐居诗话》云:“黄庭坚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刘熙载云:“杜诗雄健而兼虚浑,宋西江名家,几于瘦硬通神,然于水深林茂之气象则远矣。”此其流弊一。新意不可多得,于是不得不尽力于字句,以避凡近,其卒也,得小遗大,句虽新奇,而意不深远,乍观有致,久诵乏味。《隐居诗话》云:“黄庭坚喜作诗,得名,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一二奇字,缀葺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方东树曰:“山谷死力造句,专在句上弄远,成篇之后,意境皆不甚远。”此其流弊二。求工太过,失于尖巧;洗剥太过,易病枯淡。《吕氏童蒙训》云:“鲁直诗有太尖新、太巧处,不可不知。”方东树曰:“山谷矫敝滑熟,时有枯促寡味处。”刘辰翁曰:“后山外示枯槁,如息夫人绝世,一笑自难。”此其流弊三。
陈子龙谓:“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此言颇有所见,惟须略加解释。盖自中晚唐词体肇兴,其体较诗更为轻灵委婉,适于发抒人生情感之最精纯者,至宋代,此新体正在发展流衍之时,故宋人中多情善感之士,往往专藉词发抒,而不甚为诗,如柳永、周邦彦、晏幾道、
贺铸、吴文英、张炎、王沂孙之伦是也。即兼为诗词者,其要眇之情,亦多易流入于词。如欧阳修,世人称其诗“多平易疏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倾囷倒廪,无复余地。”(《苕溪渔隐丛话》卷二十二引《石林诗话》)是讥其不能酝藉也。然观欧阳修之词如: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踏莎行》)
芳菲次第还相续,不奈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玉楼春》)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玉楼春》)
何其深婉绵邈。盖欧阳修此种之情,既发之于词,故诗中遂无之矣。由此可知,宋人情感多入于词,故其诗不得不另辟疆域,刻画事理,于是遂寡神韵。夫感物之情,古今不易,而其发抒之方式,则各有不同。唐人中工于言情者,如王昌龄、刘长卿、柳宗元、杜牧、李商隐,若生于宋代,或将专长于词;而宋代柳周晏贺吴王张诸词人,若生于唐,其诗亦必空灵酝藉。陈子龙谓:“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宋人非不知诗,惟前人发之于诗者,在宋代既多为词体夺之以去,故宋诗之内容不得不变,因之其风格亦不得不殊异也。
英国安诺德谓:“一时代最完美确切之解释,须向其时之诗中求之,因诗之为物,乃人类心力之精华所构成也。”反之,欲对某时代之诗得完美确切之了解,亦须研究其时代之特殊精神,盖各时代人心力活动之情形不同,故其表现于诗者风格意味亦异也。宋代国势之盛,远不及唐,外患频仍,仅谋自守,而因重用文人故,国内清晏,鲜悍将骄兵跋扈之祸,是以其时人心,静弱而不雄强,向内收敛而不向外扩发,喜深微而不喜广阔。宋人审美观念亦盛,然又与六朝不同。六朝之美如春华,宋代之美如秋叶;六朝之美在声容,宋代之美在意态;六朝之美为繁丽丰腴,宋代之美为精细澄澈。总之,宋代承唐之后,如大江之水,潴而为湖,由动而变为静,由浑灏而变为澄清,由惊涛汹涌而变为清波容与。此皆宋人心理情趣之种种特点也。此种种特点,在宋人之理学、古文、词、书法、绘画,以至于印书,皆可征验。由理学,可以见宋人思想之精微,向内收敛;由词,可以见宋人心情之婉约幽隽;由古文及书法,可以见宋人所好之美在意态而不在形貌,贵澄洁而不贵华丽。明乎此,吾人对宋诗种种特点,更可得深一层之了解。宋诗之情思深微而不壮阔,其气力收敛而不发扬,其声响不贵宏亮而贵清泠,其词句不尚蕃艳而尚朴澹,其美不在容光而在意态,其味不重肥呐醲而重隽永,此皆与其时代之心情相合,出于自然。扬雄谓言为心声,而诗又言之菁英,一人之诗,足以见一人之心,而一时代之诗,亦足以见一时代之心也。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20 编辑
宋初诗坛基本沿袭晚唐、五代余风,然深入考察,可知先后形成过三个有较大影响的流派。宋末元初的方回在《送罗寿可诗序》中说: “宋刬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
(一)白体:学习白居易诗体而成派。《蔡宽夫诗话》云: “国初沿袭五代之余,士大夫皆宗白乐天诗,故王黄州主盟一时。”其实在王禹偁以前的文学之臣,如李昉、徐铉等,都酷爱白诗,不过他们效法的是白居易后期的那种浅近易晓、吟玩情性的“杂律诗”和唱酬诗。李昉以后周旧臣入宋,为宋初士林巨擘。 《青箱杂记》记载: “昉诗务浅切,效白乐天体。晚年与参政李公至为唱和友,而李公诗格亦相类,今世传《二李唱和集》是也。”诗的内容无非留连光景、寻求闲适;但其形式注意属对工切、平易流畅。徐铉随南唐后主归宋,亦当时著名文士。其诗如《寒食成判官重访》: “常年寒食在京华,今岁清明在海涯。远巷踏歌深夜月,隔墙吹管数枝花。鸳鸯得路音尘阔,鸿雁分飞道里赊。不是多情成二十,断无人解访贫家。”在这两位文学巨子的带领下, 以浅切之语写唱酬之诗的白体遂大行。后来主盟文坛的王禹偁,前期诗风也与李、徐等相同;后期有了转变, “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他学习白居易“惟歌生民病”一类诗,并推尊、效法杜诗,写出了《对雪》、 《感流亡》、《秋霖二首》、 《畲田词》、 《对雪示嘉祐》等一系列思想性较强的诗。他的近体抒情小诗,笔调清丽,亦饶有韵致。以王禹偁为代表的白体在宋初太祖、太宗朝左右诗坛。林逋在《读王黄州诗集》诗中说: “放达有唐惟白傅,纵横吾宋是黄州!”白体诗,不事雕琢、平易自然、诗意显豁,是其优点;但多抒写个人生活及友朋唱酬之作,率而成章,语浅意尽,流易有余而深警不足,是其缺点。
(二)晚唐体:王禹偁去世后,白体诗人的影响渐趋消匿,晚唐体遂流行起来。晚唐体的代表人物是林逋(968—1028)、魏野(960—1019)以及九僧(大致与林、魏同时)。其诗宗贾岛、姚合,多写清幽枯寂的隐居生涯,歌咏林泉野趣。林逋隐居西湖孤山二十多年,栽花养鹤,人称“梅妻鹤子”。其《山园小梅》二首历来为人传诵不衰,其中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受到欧阳修的激赏。其《宿洞霄宫》诗: “秋山不可尽,秋思亦无垠。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凉阴一鸟下,落日乱蝉分。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闻?”描状秋山秋水,声色清泠明丽,意境优美,情韵悠长。魏野,号草堂居士,秉性孤高,植性冲淡,《宋史·本传》称:“野为诗清苦,有唐人风格,多警策句。”他虽隐居林泉,然显贵之人多与之游,常与寇准以诗唱和。其《书友人屋壁》一诗,表达了他脱离尘俗、幽居山野的心迹、志趣: “达人轻禄位,居处傍林泉。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闲惟歌圣代,老不恨流年。静想闲来者,还应我最偏。”据《瀛奎律髓》载: “真宗祀汾阴,遣使召之。(野)题此诗壁间,遁去。”
晚唐体诗人专学贾岛、姚合,构思用功,一般长于五律,如方回所说: “多先锻颈联颔联,乃成首尾以足之。” “每首必有一联工,又多在颈联。”往往有句无篇,缺乏盛唐浑成气象,但亦有锻炼之功。所以晚唐体诗以轻丽小巧之辞,写眼前所见之景,抒清苦琐细之意,境界比较狭窄。从诗风上看, 白体诗一般流入浅易平庸;晚唐体又显得小巧零碎。
(三)西昆体:西昆派的代表人物杨亿、刘筠、钱惟演,比晚唐体代表人物林逋、魏野等人出生稍迟。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编《册府元龟》,杨、刘、钱均参加编纂工作,他们在编书的空闲时间里,写了大量的唱酬诗,杨亿将之汇编成集,名曰《西昆酬唱集》。 因为写作于皇帝藏书的秘阁,就借用《山海经》和《穆天子传》所载天子藏书之处玉山在昆仑之西的传说,名为“西昆”)集分上、下二卷,共收杨亿、刘筠、钱惟演、李宗谔、陈越、李淮、刘骘、丁谓、刁衎、任随、张咏、钱惟济、舒雅、晁迥、崔遵度、薛映、刘秉等十七人诗二百五十首。杨、刘、钱三人诗共二百零二首,超过五分之四。由于这些人的政治及文学地位较高,此诗集一出,天下翕然风从,诗体为之一变。
西昆派诗人提倡学李商隐诗,他们认为李诗“富于才调,兼极雅丽,包蕴密致,演绎平畅,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曲尽难言之要”( 《皇朝事实类苑》引),希望以李诗的深厚宏丽来改变当时浅薄枯寂的诗风。但他们把诗风的转变仅局限于形式,以为“研味前作,挹其芳润”即可产生佳作,欲靠堆积华丽的辞章和晦僻的典故来取胜。如杨、刘等人曾以《泪》为题写成一组诗,他们列举历史上众多悲愁的事件、人物,拼凑成篇,因为没有真实的生活感受,并无新意,只是摭拾前人诗意、典故, “资书以为诗”。当时就有人对这种诗深表不满,指出它模拟雕琢的流弊。在一次宫廷宴会上, “优人有为义山(李商隐)者,衣服败裂,告人曰: ‘吾为诸馆职挦撦至此。’闻者大噱。”(《古今诗话》)
方回《送罗寿可诗序》:
宋刬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白体如李文正(昉)、徐常侍昆仲(锴、铉兄弟。锴未入宋,方氏误。)、王元之(禹偁)、王汉谋;昆体则有杨(亿)、刘(筠)西昆集传世,二宋、张乖崖、钱僖公、丁崖州皆是。晚唐体则九僧最逼真,寇莱公(准)、鲁三交、林和靖(逋)、魏仲先父子、潘逍遥、赵清献之父,凡数十家。深涵茂育,气势极盛。欧阳公出焉,一变为李太白、韩昌黎之诗。苏子美二难相为颉颃。梅圣俞则唐体之出类者也,晚唐于是退舍。苏长公踵欧阳公而起。王半山备众体,精绝句、五古言或三谢。独黄双井专尚少陵,秦晁莫窥其藩。张文潜自然有唐风,别成一宗,唯吕居仁克肖。陈后山弃所学学双井,黄致广大,陈极精微,天下诗人北面矣。立为江西派之说者,铨取或不尽然。胡致堂诋之。乃后陈简斋、曾文清为渡江之巨擘。乾淳以来,尤、范、杨、陆、萧其尤也。道学宗师于书无所不通,于文无所不能。诗其余事。而高古清劲,尽扫余子,又有一朱文公。嘉定而降,稍厌江西,永嘉四灵复为九僧,旧晚唐体非殆于此四人也,后生晚进不知颠末,靡然宗之,涉其波而不究其源,日浅日下。然尚有余杭二赵、上饶二泉,典刑未泯。
“马上逢寒食,春来不见饧”似有误
宋之问《途中寒食》诗:“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桥人。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
沈佺期《岭表逢寒食》诗:“岭外逢寒食,春来不见饧。洛中新甲子,明日是清明。花柳争朝发,轩车满路迎。帝乡遥可念,肠断报亲情。”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21 编辑
送王四十五归东都
徐铉
海内兵方起,离筵泪易垂。
怜君负米去,惜此落花时。
想忆看来信,相宽指后期。
殷勤手中柳,此是向南枝。
注释
⑴王四十五:未知其名,“四十五”是在兄弟(包括从兄弟)中的排行。东都:指江都府(今江苏扬州)。五代南唐都江宁府(今江苏南京),称西都,遂把五代吴的旧都江都府称为东都。
⑵“海内”句:公元960年,赵匡胤夺取后周政权建立宋王朝后,先后用兵攻破荆南、后蜀、南汉等,南唐亦已朝不虑夕。
⑶怜,即爱。负米:《孔子家语·致思》:“子路见孔子曰:‘由也,事二亲之时,常食藜藿之实,为亲负米百里之外。后来就把孝养父母称作“负米”。
⑷想忆:指别后思念。看来信:一作“望来信”。
⑸后期:指后会之期。
⑹殷勤:情意恳切。
1.作者“泪易垂”的原因有哪些?请简要分析。
2.这首诗在抒情方面具有跌宕起伏之美。请简要分析。
参考答案
1.“海内兵方起”写“泪易垂”因不绝的战乱。“怜君负米去”写“泪易垂”因怜爱王四十五的不辞艰险回家尽孝。“殷勤手中柳”写“泪易垂”因要与友人离别。(答两点给4分三点给5分)
2.首联扣题写送别时的形势抒发离别之苦;颔联写王四十五北归之因抒发了诗人的惜别之情;颈联设想别后的情形由伤离而劝慰;尾联写折柳相赠慰藉友人抒发别后相思的痛苦。(一点2分任选3点即可)
参考译文
四海布满战尘兵戈正起,在这令人感伤的离别宴会上,更加容易清泪淋漓。我敬爱你不顾辛劳去侍奉双亲,还要叹息落花时节送你北去。想念时只有看看寄来的书信,可以宽慰的是毕竟会有重逢日期。我情意殷勤折柳相赠,你须记取这是向南之枝呀。
赏析
《送王四十五归东都》是五代宋初诗人徐铉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这是一首送别诗,表达了朋友间的真挚情意,抒写了离别时的缠绵情思,但伤别之中有劝慰,并不一味消沉。语言平易朴实,情真意挚。
这是一首送别诗。生离死别,是人生痛苦事。因此,送别之诗大多消沉凄苦,字句显得沉闷。唐初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摆脱了这种传统的写法,成为送别诗中的名篇,徐铉的这首送别诗,虽不及王勃诗那样有名,但也别开生面,有其独到之处。
诗的首联扣题,写送别,先写送别时的形势。当时南唐偏安江南,其他地区正战乱不绝。朋友相别,离愁别绪,本来就够凄苦的了,又值兵乱不绝,更令人焦心。这“海内兵方起”一句,包含甚富,突出了感离伤别的浓重气氛,带出下句“泪易垂”之意。
颔联归结到王四十五身上,并抒发了诗人的惜别之情。“负米”事见《孔子家语·致思》,王四十三离开相对安定的地区,不辞艰险,回家尽孝。下句作一转折:“当此落英缤纷之时,我们二人正应把臂同行,赏花饮酒,你要回家尽孝,我只得在此送别,只可惜辜负了春光。”“无可奈何花落去”,惜别之情更见凄婉。送别的气氛,与王四十五的情谊,至此已抒写得淋漓尽致了。
于是颈联语气一转,由伤离而劝慰。诗人另有一首《七夕应令》诗说:“斗柄易倾离恨促,河流不尽后期长”。“后期”亦同此义。这句是说,一别之后,可以鱼雁往来,相互宽慰,终还有相逢之日。
末联“折柳”相赠,则是古代朋友相别时的习惯,以后就成了送别的代称。《三辅黄图·桥》即记“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唐代权德舆《送陆太祝》诗亦有“新知折柳赠,旧侣乘篮送”之句。这一联是说:我情意殷勤,折柳相赠,君须记取,这是向南之枝。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东都江都在江北,江宁则在江南,友人虽北去,然而思念朋友之时,必定会翘首南望的,所似特地说“此是向南枝”。这样,末联以折柳相赠,慰藉友人,归结全诗。
此诗表达了朋友间的真挚情意,抒写了离别时的缠绵情思,但伤别之中有劝慰,并不一味消沉。诗的语言也平易朴实,颇能感人。
边阅读边百度,以上信息来自网络,并非原文照抄,赏析内容应为《宋诗鉴赏辞典》的精简版。(下同)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21 编辑
梦游三首
徐铉
其一
魂梦悠扬不奈何,夜来还在故人家。
香蒙腊烛时时暗,户映屏风故故斜。
檀的慢调银字管⑴,云鬓低缀折枝花。
天明又作人间别,洞口春深道路赊⑵。
其二
绣幌银屏杳霭间⑶,若非魂梦到应难。
窗前人静偏宜夜,户内春浓不识寒。
蘸甲递觞纤似玉⑷,含词忍笑腻于檀。
锦书若要知名字⑸,满县花开不姓潘⑹。
其三
南国佳人字玉儿,芙蓉双脸远山眉。
仙郎有约长相忆,阿母何猜不得知。
梦里行云还倏忽,暗中携手乍疑迟。
因思别后闲窗下,织得回文几首诗⑺。
注释
⑴檀的:古代妇女用红色点于面部的装饰。
⑵赊:长,远。
⑶幌:帷幔。杳霭:即“杳蔼”,幽深渺茫貌。
⑷蘸甲递觞:酒斟满,捧觞蘸指甲。
⑸锦书:典出《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后人因以“锦字”、“锦字书”、“锦书”指妻子给丈夫之信。
⑹满县花开不姓潘:用“潘岳”典故。潘岳,字安仁,他任河阳县令时,结合当地地理情况令满县栽花,浇花息讼甚得百姓遗爱。后遂用“河阳一县花、花县”等代称潘岳。
⑺回文:典出《晋书·列女传》,也是用苏蕙的典故。
翻译:
其一
一方如此熟悉的小小庭院,梦中我似乎又回到了昨天。
悄悄走进这香雾濛濛的小室。一阵轻风带来光影姗姗。
悠悠的琴声又恻然弄起;欲咽的幽欢,在那低垂的髻花上微颤。
天亮时我又与我的梦魂作别,再一次经受着昨日分手的凄寒。从今后山重重水重重,天上人间。
其二
屋里挂着丝织的帷幔,摆着银色的屏风,显得幽深渺茫,如果不是梦魂应该是难以到达的。
窗前人声寂静恰好适宜夜晚的气氛,室内春光浓郁感觉不到屋外的寒冷。
斟满酒杯,佳人捧觞蘸指甲的纤手洁白似玉,在檀木的香气中欢歌笑语,几乎让人酥麻了。
若想弄明白锦字书中人的名字,能让满县花开的就不是潘安仁的功绩了。
其三
南国有位佳人名字叫玉儿,生得芙蓉模样的双脸远山一样的眉毛。
神仙似的郎君与她有约会令她长期回忆,但阿母是什么意思不得而知。
在梦里行云播雨觉得就是一瞬间,黑暗中携手与共忽又迟疑不定。
想到离别后心上人在无聊的窗下,会织得几首像苏蕙那样的回文诗呢?
赏析
《梦游三首》是五代宋初诗人徐铉的组诗作品。这三首梦游诗描写了抒情主人公在梦中与爱人相会的情景,以及梦醒之时依依不舍的心情,其实是抒情主人公对旧时美好生活的回忆,表达了对过去与爱人相聚甚欢的感觉深深的眷恋。这组作品作为艳体诗,基本能做到艳而不俗,丽而不佻,语淡情深,显示了较高的艺术水准。
这组诗以第一首传诵较广。此诗首联点题。“魂梦悠扬”,向读者显示:下文“还在故人家”云云,皆为梦游,并非实事。悠扬,指飘忽无定。“奈何”,处置、对付的意思。李商隐《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诗云:“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大致与此联境界相似。整句是说:魂梦悠扬,不由自主,直至夜来,还在故人之家。“故人家”,即指旧时所恋之人家。元稹《酬乐天见忆兼伤仲远》诗云:“瘴畏新病骨,梦到故人家。”也写因思念而魂驰故人之家。
领联写相会时的情景。“香蒙”对“户映”;“蜡烛”对“屏风”;“时时暗”对“故故斜”,对仗十分工整。上联已点出夜晚,这里“蜡烛”之语承上文而来,很是自然。而用了“香蒙”、“时时暗”等语,则更有朦胧之致,正是幽会时的情景.下句写户上的屏影。烛光欲明还暗,飘移不定,照射于屏风而投在户上的影子,也就摇曳不定而“故故斜”了。“故故斜”三字,用语十分婉丽。故故,是屡屡、常常的意思。杜甫《月三首》 诗:“时时开暗室,故故满青天。”也以“故故”与“时时”构成工整的对仗。
颈联转到“故人”。“檀的”是古代女子脸上点饰的红点,如杜牧《寄沣州张舍人笛》诗云:“檀的染时痕半月,落梅飘处响穿云”。慢调,则是指随意调弄。银字管,指有银字作饰的管乐器,古代笙笛类管乐器上常用银字作饰,以表音色的高低。白居易《南园试小乐》诗有“高调管色吹银字,慢拽歌词唱《渭城》”之句,其中“银字”就是“银字管”。云鬟,是古代女子的一种发式,鬟是指环形的发髻,云鬟也称云髻,形容女子发髻浓密如云。折枝花,是指插于云鬟之上的饰花。从这一联中可知,梦中的“故人”,乃是一位女子,她云鬟高耸,檀的为饰,正在华年。弦管悠扬,表明她又是妙解音律。这一联中,“檀的”对“云鬟”;“漫调”对“低缀”;“银字管”对“折枝花”,对仗也十分工丽。
末联写惜别。虽然佳期难得,但是临近天明,又不得不别。一个“又”字,透露出无限惜别情意。洞口,指神仙所居的洞口,这是从刘晨、阮肇入天台遇仙女的典故化来,唐人李阳冰《阮客旧居》诗云:“阮客身何在,仙云洞口横”;赵嘏《早出洞仙观》也有“露浓如水洒苍苔,洞口烟萝密不开”之句。此处用“洞口春深”之语,正暗示一别之下,夭上人间,后会难期,故云“人间别”。赊,是长、远的意思。李商隐《无题》 诗云:“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末联的意境正与此相似。诗人虽未明说,然而相怜之深、相思之苦,溢于言外。
这是一首艳体诗。艳体诗当艳而不俗,丽而不佻,情深而文明,此诗比较接近艳体诗这一标准。
鉴赏辞典选其中第一首。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22 编辑
寒食中寄郑起侍郎
杨徽之
清明时节出郊原,寂寂山城柳映门。
水隔淡烟修竹寺,路经疏雨落花村。
天寒酒薄难成醉,地迥楼高易断魂。
回首故山千里外,别离心绪向谁言?
注释:写于宋太祖代周称帝之初,同在周朝任职的杨徽之与郑起都被贬到边远地方做小官。
①寒食:寒食节。每年冬至后一百零五天,禁火,吃冷食,谓之寒食。郑起:宇孟隆,后周时曾任右拾遗、直史馆,迁殿中侍御史。入宋,963年(乾德元年)外贬后,未再入任而卒。“侍郎”可能是“侍御”之误。
②清明时节:寒食节后两日为清明节,故寒食、清明常并举。郊原:郊外原野。古代风俗,寒食、清明要踏青扫墓,出郊春游。
③柳映门:宋代清明寒食节时有插柳于门上的习俗,《东京梦华录》卷七、《梦粱录》卷二均有记载。
④迥:远。断魂:这里是形容哀伤至极。
⑤故山:故乡。
(1)纪昀称这首诗“情韵并佳”,诗歌的颔联由于画面别具一格颇受世人赞赏。颔联写的景物有什么特点?请简要赏析。
答案作者用茂林修竹、淡淡的烟雾、缤纷的落花、稀疏的雨丝、近村远寺等描绘出一幅凄清幽寂的郊外风景图。画面层次分明,色调清淡,意境朦胧,寄寓了诗人孤寂落寞的情感。
(2)诗中说“地迥楼高易断魂”,“断魂”形容极度伤心。请简要分析诗人“断魂”的原因。
答案①贬谪之地僻远荒寒,自己孤寂落寞。由“寂寂山城”“天寒酒薄”可以看出;②家乡渺远,思乡之愁情倍增,黯然消魂。由“地迥楼高”“回首故山”可以看出。
赏析:
这首诗是杨徽之向分处异地的友人倾诉"别离心绪"之作。全诗写幽寂凄清之景,抒凄楚动人之情,自然清新,曲折委婉,颇耐品味。
此诗作于北宋乾德(963—968)初至太平兴国(976—984)初,杨徽之贬为外官之时。向故人郑起倾诉“别离心绪”是全诗的主旨。
杨徽之与郑起二人均负诗名,同为五代后周的宰相范质所赏识,擢任台省之职。宋太祖代周称帝之初,二人又被贬为外官。相同的爱好,相近的性格,一段相似的政治遭遇,使二人虽分处二地,仍书信往来,互诉衷曲。
首句“清明”后缀以“时节”二字,即将寒食包括在内。在此时节“出郊原”春游,是宋时风俗,如邵雍《春游》诗即有句云:“人间佳节唯寒食。”
第二句“山城”点明诗人出游的地点。“寂寂”,用叠词渲染周围的环境气氛。柳则是带季节气候特征的植物,不但唐人韩诩有“寒食东风御柳斜”名句传世,而且宋人每逢寒食,即以杨柳等物饰于轿顶之上,四垂遮蔽。每户且以“面造枣(饣固)飞燕,柳条串之,插于门根”(《东京梦华录》卷七)。因此,“柳映门”是寒食特有之景。
颔联二句二景:一远一近,一朦胧一清晰,如画家构图,色调和谐,笔触错落有致。同是写寒食清明,柳永《木兰花慢》词:“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湘桃绣野,芳景如屏。”而在杨徽之笔下,则是“水隔淡烟修竹寺,路经疏雨落花村”,如此色调淡雅、风物凄清之景,与前“寂寂山城”相呼应,与都城寒食时繁华热闹景象形成鲜明的对照,曲折委婉地表达了诗人被贬后的愁思。
颈联即景抒情。“天寒”,点出寒食节乍暖还寒的气侯特点。“酒薄”,暗示山城的荒僻。自唐至宋,均有寒食扫墓之俗。此时此景,登高见之,倍生思家之念。诗中“易断魂”,由“地迥”和“回首故山千里外”而来;而“难成醉”也与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两句与范仲淹《御街行》词“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有异曲同工之妙。据说宋太宗很欣赏杨徽之的诗,特地挑出十联写于屏风,其中就有这一联。
尾联之妙,在以问句作结。诗人本有一腔“别离心绪”,喷涌欲出,这里以“向谁言”出之,于“露筋骨”之中,仍为唱叹之音,与全诗的基调和谐一致。
作者于西昆体盛行之时,能不雕金镂玉,不堆砌典故。额联平仄稍作变化,颈联虽对得很工,然而略有“流水对”之意,仍有自然流转之美。全诗无论是内容,还是艺术手法,都显得自然而清新。宋代僧人文莹曾评价说:“杨公必以天池皓露涤笔于冰瓯雪碗中,则方与公诗神骨相副。”(《古今诗话》引)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22 编辑
新市驿别郭同年
新市驿别郭同年 宋/张咏
驿亭门外叙分携,酒尽扬鞭泪湿衣。
莫讶临歧再回首,江山重叠故人稀。
【题解】
诗题标明是在新市驿亭留别同榜进士郭某而作。首二句写出在驿亭门外与友人话别依依难舍,别酒饮毕扬鞭离去时泪下沾衣的情景,见出二人情谊之深。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诗云“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高适《别韦参军》诗云“丈夫不作儿女别,临歧涕泪沾衣巾”,此诗则反用其意,表达“黯然消魂者,惟别而已矣”(江淹《别赋》)的深切感受,故三四句仍不作旷达语,而是进一步渲染临别所以频频回首,是因为此一去关山重叠与故友疏隔,离情别绪将无限深长。陈衍评末句:“眼前语说得担斤两。”
【注释】
①新市:地名,在今河北新乐市西南,宋时属中山府。驿:驿站,古代在交通大道上设驿站,供传递公文的人和来往官员歇宿之用。郭同年:不详。同年,是指与张咏同一年中进士的人。
②驿亭:即驿站。分携:分手,离别。
③讶:惊。临歧:临别。歧,岔路口。
【今译】
我俩在驿亭门外,细叙惜别之情,喝完了离别酒,扬起马鞭不由得泪湿衣襟。古诗百科
别惊讶我临别的时候,频频回头再三地沉吟,此一去就只见水重山叠,故友的踪影却难以找寻。
【赏析】
郭同年,不知何许人。从“同年”二字看,是与张泳同一年中进士者。新市拜当是新市县之异。其地宋时属河北西道中山府(见《新唐书·地理志三》及《宋史·地理志二),与柏州毗邻。此诗当作于张泳任相州通判或离任之际。其时,他尚未登台阁,未与西昆诗人杨亿等唱酬,故此诗语言明净,并未染上华靡浮艳的习气。
“驿亭门外叙分携,酒尽扬鞭泪湿衣。”点出与郭同年分别的地点和气氛。别易会难,古人历来都很看重分别的时刻。他们是“分携”之交,又在“驿亭门外”,客中离别,而所别之人,又是同一年中进士的人。科举时代,很看重这种“同年”之情;而张泳自号乖崖,以为“乖”则违众,“崖”不利物(见《宋史·张咏传》)。平素落落寡合,因而与故友分袂之时,情意格外深厚。“酒尽”,不是写酒少,而是言“叙分携”之际语多时长。“扬鞭泪湿衣”,与柳永《雨霖铃》词中“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数语,语意相近。所不同者:一别故友,一别情人;一骑马,一乘舟而已。
“莫讶临歧再回首”,承前再作渲染。从逻辑上说,“反”包含了先有“正”之意,诗人只有在作出了令人惊讶的举动之后,才会有“莫讶”之语。临歧,临别。临歧回首,人情之常,不会令人凉讶.更不会使送别者惊讶。只有在行者一再回首,不断回首的情况下,送别者才会感到惊讶。此处,诗人正是用“莫讶”二字,突出其对郭同年恋恋不舍的深情。
“江山重叠故人稀”言诗人“临歧再回首”之由。“江山重叠”,言征途之险峻。唐人《元和郡县图志》卷十八说,中山府(唐称定州)一带多山。其地有恒山、孤山、尧山、无极山等。天险倒马故关,便因“山路险峭,马为之倒”而得名。“江山重叠”四字,体现出征途的困苦和艰险。异乡客地遇见故人,令诗人分外高兴;异乡客地与故人“分携”,令诗人分外留恋和伤感,加之又是“故人稀”的张泳。陈衍《宋诗精华录》评此七字说:“眼前语说得担斤两。”
此诗语浅情深,表面上是作者自出机杼,其实是翻用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诗意,可贵的是浑化无迹,“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颜氏家训》语)。与《晚泊长台驿》诗相比较,可以了解到诗人化用前人诗句的本领。
【作者简介】
张咏(公元946—1015年),字复之,自号乖崖,谓“乖”则违众,“崖”不利物。濮州鄄城(今属山东)人。太宗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进士。历官枢密直学士,出为益州知州。真宗朝,官至礼部尚书。因三上章请诛“竭生民膏血,奉无用之土木”、“启上侈心”的丁谓、王钦若,出为陈州知州。所到之地皆有政绩。卒谥忠定。善诗,集中多有同情民生疾苦之作。胡仔称其诗:“句清词古,与(孟)郊、(贾)岛相先后。”(《苕溪渔隐丛话》)有《张乖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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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泊长台驿
晚泊长台驿 宋/张咏
驿亭斜掩楚城东,满引浓醪劝谏慵。
自恋明时休未得,好山非是不相容。
【题解】
本诗主要抒发泊船于长台驿的感想。首句点明泊船时地,次句暗用《南史·谢弘微传》所载其玄孙谢藩事,隐寓诗人因犯颜直谏几度出为地方官的遭遇,并表明如今只沉于酒乡,不愿再行进谏的慵倦心情。三、四句笔锋陡转,申述诗人顾瞻京阙仍思报国,不愿退隐山林的积极用世之心,与前面所言很是矛盾,真切地显示了诗人内心一时泛起的波澜。陈衍评末二句“翻用《北山移文》,婉挚”。因为诗人为布衣时便有隐志,曾对隐士陈抟说“欲分华山一半住”(《青箱杂记》),显达后曾作《忆(傅)霖》诗云:“此生终不羡轻肥”,《西清诗话》又曾自言“事君者廉不言贫,勤不言苦,忠不言己效,公不言己能”(《宋史》本传),可见其高尚节操,本诗后二句为由衷之言。
【注释】
①长台驿:在今河南信阳郊外,有长台古渡。
②楚城:信阳为春秋时楚地,故云。
③满引句:《南史·谢弘微传》载其玄孙蒲刚正好直言,权臣惮之。其兄且出尝指其口日:“此中唯宜饮酒。”此处化用其意。满引:犹引满,注酒满杯。醪:浊酒。
④明时:圣明的时代,盛世。休:指辞官归隐。
⑤好山句:南朝孔稚圭《北山移文》借山灵之口讽刺借隐居沽名钓誉的假隐士周颐,贪图富贵弃山林而趋朝市的丑行。此处翻用其意。
【今译】
暮色中长台驿亭掩隐在古楚城东面的渡头边,我一味将杯中浊酒斟满,真懒怠再向朝廷进谏忠言。古诗百科
但我仍然眷恋这圣明的朝代,还不想就此退隐去到林泉之间。倒并不是山神不肯将我接纳,他完全知道我淡泊名利的心念。
【赏析一】
诗题“晚泊长台驿”,知此驿临水。河南府信阳县有长台渡,其地与襄阳相近,“其俗近荆楚”(见《宋史·地理志一》)。
首句“驿亭斜掩”紧扣诗题“晚泊”,暮色中岸边斜坡上隐约得见的驿站。“楚城东”则说明船与驿站所处的位置在湖北襄阳邻近处的长台渡。
次句“满引浓醪劝谏慵”。“醪”而曰“浓”,曰“满引”,看似颇自得其乐,实际是不得已之举。《南史·谢弘微传》记载,谢蒲每以心直口快得罪于权贵,其兄送别时指着他的嘴说:“此中唯宜饮酒。”作者“满引浓醪”一语源于此典故。《宋史·张咏传》说张咏数次冒犯直谏太宗、真宗皇帝;丞相大僚在承天节斋会有酒失者,张咏也上奏章检举。这些劝谏、奏弹的结果,只得到由京官贬为地方官的结局。“劝谏慵”即懒得劝谏了。这里是他在“劝谏”、“碰壁”后的怨恨之语。实际上,张咏一直到晚年,真宗多次都不肯召见他,但他还是不断上疏直谏真宗不该“虚冈帑藏,竭生民膏血,以奉无用之土木”,竭力主张以斩误国宰臣丁谓、王钦若以谢天下。此句看似作者在驿站中对酒当歌,不问实事,实则以酒浇愁,以泄心中的不平。
三句“自恋明时休未得”,陡然回转,表明作者久居官位不辞的原因是为了显示耿耿为国的忠心,而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宋代蔡启《蔡宽夫诗话》曾赞说:“(张咏)居无媵妾,不事服玩,朝衣之外,燕处惟纱帽皂绦、一黄土布裘而已……尝以诗寄傅霖逸人,云:‘前年失脚下渔矾,苦恋明时不忍归。为报巢由莫相笑,此心非是爱轻肥。’”有史所载,张咏“所至以政绩闻”。“自恋明时”一语可见出自肺腑之言,并非掩人耳目之语。
尾句“好山非是不相容”一句沿袭《北山移文》。南朝周颙曾借归隐以沽名钓誉,最后还是因羡慕富贵而出山为富。名士孔稚珪借山灵之口讽刺周颙有违初衷。张咏当举人时,曾经想与隐士陈希夷分华山一半;希夷先生以纸笔蜀笺相赠,张咏笑道:“我知先生之旨矣,殆欲驱我人闹市乎?”以此与张生平事迹相比较,可见周颙与张咏虽都是开始隐居,最后出山做官,但二人的心境各不相同。后者张咏出山为官是为国为民,而前者周颇做官是为享人间荣华富贵。
此诗借事抒情,体现了作者写作艺术之成功。
【赏析二】
乡关,离京远谪往往是历代文人骚客孜孜不倦地吟咏的诗歌母题,正所谓“忧谗畏讥,满目萧然”(范仲淹《岳阳楼记》),感慨的心境加上沿途的景色,最能够催化出不朽的篇章,这首《晚泊长台驿》也正是此情此景所激发的一首佳作。长台驿的所在地在今天的河南信阳,《河南通志》记载信阳有长台关与长台渡,均在“州北五十里”,诗题“晚泊”,可知张咏当时应为坐船而往。此诗很有可能写在他离京赴杭州的路上。
“驿亭斜掩楚城东”正是在句首点题。“斜掩”说明了写作时间,夕阳垂暮,日影渐斜,行旅了一天的人们将在驿站内休息。随着夜幕的降临,白天因为赶路而被暂时压抑的种种情感也就涌上心头,而对于在宦海中沉浮的士大夫而言,驿站既是他们行旅的落脚点,也往往昭示了他们人生起伏的坐标,“江阁嫌津柳,风帆数驿亭。应论十年事,愁绝始星星”(杜甫《喜观即到复题短篇二首》)。“夜宿驿亭愁不睡,幸来相就盖征衣”(韩愈《宿神龟招李二十八冯十七》),夜晚的驿站常常是历代文人夜不能寐,思绪万千的场所。而“楚城东”则交代写作的地点。所谓“楚城”,并不是特指哪一座城市,而是表明作者已经离开了京都,进入了楚地,即将来到南方。正是在这样一个南北文化的分水岭上,在这样一个暮色残阳的天地之中,张咏的满腹牢骚,也就自然地不加修饰,出口成章。
“醪”指浊酒;“慵”者,懒也。“满引浓醪劝谏慵”则是张咏愤愤不平之语。他曾经是左谏议大夫,而且性格刚烈,颇有豪侠之气,正是因为他谏官的身份和刚直的性格,最终因此得罪了朝贵而外放地方。对于这一点张咏心知肚明,虽然字面的意思是斟满酒杯,一醉方休,懒得再去劝谏,但其实不满之情溢于言语之外。这酒并非消愁,而是消忿?“自恋明时休未得,好山非是不相容”则是以归隐之心反衬其欲独善其身之意,官场复杂,性格耿直的张咏难以见容,在此人生失意的当口,他不禁触景生情,重提山林之心。“好山非是不相容”化用了孔稚圭《北山移文》的典故,《北山移文》原来是讽刺那些“假隐士”的面目,他们隐居北山的目的实为求官,在这里张咏则以“北山非是不相容”这样一个双重否定的句式强调了其欲归隐山林的理想。
此诗为张咏的代表作品之一。全诗景、情、心、境四者相互交融,化用典故于无形之中,文气顺畅而无矫造之态,脱口而出,直抒胸臆,在艺术上有不俗的成就。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23 编辑
与进士宋严话别
张咏
人之相知须知心,心通道气情转深。
凌山跨陆不道远,蹑屩佩剑来相寻。
感君见我开口笑,把臂要我谈王道。
几度微言似惬心,投杯着地推案叫。
此事置之无复言,且须举乐催金船。
人生通塞未可保,莫将闲事索心田。
兴尽忽告去,挑灯夜如何。
弹琴起双舞,拍手聊长歌。
我辈本无流俗态,不教离恨上眉多。
赏析:
“多情自古伤离别”,话别之诗,内容上会显得多愁善感。但也不尽然,一些豪杰之士、洒脱达观之人却往往不以离愁别恨为怀,相反,在他们笔下,谱出的是一首首充满热情的歌曲,表现出诗人独特的个性。张咏这首诗就是一个例子。
写的是别情,可是起首便宕开去,从议论入笔。“人之相知须知心”,将朋友情谊之深描写殆尽。然而,诗人并不满足,又用“加一层法”刻意描绘。他们之间,不仅心心相印,而且对事理的看法,也是互为沟通的,他们的友情,是“有道之情”,有着共同的思想基础。两句纯属虚笔,却起着统摄全诗的作用。
有着如此真挚的情谊,那么,千山万水也档不住他们的交往。“凌山跨陆不道远,蹑屩佩剑来相寻”,山水阻隔,人地两疏,诗人都不放在眼中,执意来“寻”友人,表现出很深的情意。诗句写得气魄宏大,诗人不用“爬山涉水”,而用“凌山跨陆”,除了用词的避熟就生之外,主要的,是为了表现豪迈的个性。与之相配合的,是诗人自身形象的描写,“蹑屩”,脚着草鞋,先秦策士常如此,《史记·虞卿传》:“蹑屩担簪,说赵孝成王。”显出平交王侯,倜傥不群的风度,更显出仗剑走天涯的豪情。
以上是该诗的引子,接着,写会面情况。“感君见我开口笑,把臂要我谈王道。”笑迎、把臂的动态,透出情份,“谈王道”,即议论治国平天下之道,表明志同道合,与开首的“心通道气”相呼应。“几度微言以惬心,投杯着地推案叫。”谈话是十分投机的,几次剖析到精微之处,激动已极,到了放浪形骸之外的地步。他们的话题是丰富的,高谈阔论之后,频频劝酒。金船,指的是酒器。话题转向了人生的坎坷。人的一生,时而通达,时而蹭蹬,很难预料,也无法把卷。但是,作为一个境界高尚、气度豁达的人,完全不会将个人区区荣辱得失挂在心头。“达则兼济夭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原本就是儒家倡导之义。诗人与宋严探讨的,正在于此。于是,他们的精神境界得到了某种升华和净化。
最后六句写话别场景。兴尽即去,举止豁达,也表现了朋友间不拘俗套的密切关系。离别之际,并没有执手看泪眼,而是将灯拨亮,弹琴起舞,拍手长歌。一个“聊”字,多少透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调怅之情,但总体上还是乐观的。李白著名的诗篇《赠汪伦》,写汪伦踏歌相送,李白不仅没有愠色,而且认为汪伦的情意最深,深过那千尺桃花潭水。原因在于,李白在这一阵高歌中,寻到了知音,只有汪伦最了解李白的豪爽性格以及对生活的充分自信。该诗以双双歌舞话别,所要显示的,也是一种与李白相近似的旷达襟怀和不同凡俗的相知之情。
张咏是个带传奇色彩的人。《宋史·张泳传》说他“少学击剑,慷慨好大言,乐为奇节。”文如其人,该诗正是他个性的充分表露。《宋诗钞》评张咏作品说:“诗雄健古淡有气骨,称其为人。”指的就是这一路作品。他也写过一些艳情诗,因而被列入西昆派中,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该诗结构整齐,前十二句都是四句一转韵,后六句夹入五言,为六句一韵。这样,全诗很自然地分为四个部分。手法上,开始从议论入笔,出语不凡。“推案”一段进入高潮。接着稍稍降低调门,又引出起舞长歌的第二次高潮。全诗大开大阖,跌宕有致。遣词造句则务求透彻,除“凌山跨陆”外,“投杯”一句也很典型。不说“置杯”,却说“投杯”,而且是“着地”,不说“拍案”,却说“推案”,将情状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还有,首尾的议论,也十分豁露、犀利,这些,都是颇有待色的。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1 22:34 编辑
塞上·鸣骹直上一千尺
塞上 宋/柳开
鸣骹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更干。
碧眼胡儿三百骑,尽提金勒向云看。
【注释】
①鸣骹:响箭。
②勒:有嚼口的马络头。
【译文】
响箭鸣叫着冲上云霄,草原之上无风,天地间一片安宁,显得响箭的声音更加清脆洪亮。数百个(有着碧绿眼珠的)矫健的外族骑士纷纷提着带金勒向云端看去。
【赏析】
这首诗是柳开的名作,诗人犹如技术高超的摄影师,在最引人注目的一瞬间按下快门,给读者留下了一幅渗透着力之美的画面:塞外的大漠上,风儿不吹,云彩不动,一切都像凝固了,突然,一支响箭呼啸着直刺云霄,窥探宋朝边境的胡骑蓦然举首,仰望长空……自然,这幅画并不能全部概括这首诗。如果一首诗只是一幅静止的画面,那就未免会使人产生单调之感,一首好诗应该给人以画面的流动感,扣人心弦的音乐感以及丰富的内涵。古诗百科
诗人赋予塞上辽阔、苍茫的背景以两个动体——箭和胡骑。而迅捷得不见其形、只闻其声的箭则是使整个画面移动的牵引力。随着它冲向无垠的天空,在它身后牵引着数百胡骑的视线。箭在疾飞,视线在延长,使整个画面都活动起来。除了这画龙点睛的移动感之外,诗人又以简洁的手法给这活动的画面配上富于塞外情调的音乐。整幅画卷在响箭的呼啸声中展开,它刺破了宁静的氛围,又引起了大群战马突然被勒住而发出的嘶鸣声,这不是箭的独奏,而是由箭的呼啸、胡骑的嘶鸣组成的一首感情激越、节奏急促的交响曲,它伴着移动的画面,进入读者的想象中,造成一种紧张、强大的气势,赋予全诗以力之美。后两句是全诗高潮,胡骑“尽量提金勒向云看”这个群像式的造型把响箭疾飞的效果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诗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至于箭的余响,骑士们注视响箭时的心理反应,诗人则让读者自己去倾听,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完成,而读者也正是通过这种想象,感受到诗的无穷魅力。
诗人通过对一个瞬间场面的描摹,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他的笔下虽无刀剑相交,仅响箭一支,但人们从这支来无影、去无踪的响箭中,可以感受到诗人某种自豪的心理和高亢的精神,这当然是宋初国势的相对强盛在当时人们精神上的反映。
【作者简介】
柳开(947~1000), 宋代散文家。原名肩愈,字绍先(一作绍元),意味要继承韩愈柳宗元的事业;后改名开,字仲涂,号东郊野夫、补亡先生。大名(属河北)人。都是标明复兴儒学之雄心大志的。柳开性格刚勇豪强,据说生平喜食人肝,带着北方人的粗悍。早年与梁周翰、高锡、范杲等人以习尚淳古互相标榜,名噪一时。973年(开宝六年)进士。初为宋州司寇参军。太平兴国中擢右赞善大夫,知常州、润州,拜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985年(雍熙二年),因与监军争斗,被贬为上蔡县令,后复原职。又知全州、桂州等地,徙沧州道病死。柳开是宋代古文运动的先驱。他提倡复古,反对五代颓靡的文风,他提倡一种“古其理,高其意,随言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的古文;自称“师孔子而友孟轲,齐扬雄而肩韩愈”(《上符兴州书》)。他十几岁时便开始学习韩愈文章。后来又以六经为榜样,提倡古文。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12 08:23 编辑
《柳枝词》赏析 郑文宝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此诗一说为张耒作。直到:《艺林伐山》作“只待”。
郑文宝在宋初颇负诗名,风格轻盈柔婉,不脱晚唐、五代格调。《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四云,宋代“尝有人客舍壁间见此诗,莫知谁作,或云郑兵部仲贤也,然集中无有,好事者或填入乐府”。可见当时已为人传唱。
此诗写出了挚友别离之际那种人人心中所有而笔下所无的情景,意境优美,从中可窥宋初诗风之一斑。
此诗构思巧妙。首先,抒写“离恨”,不露筋骨,显得风流蕴藉。清人吴乔《围炉诗话》论“诗意大抵出侧面”之旨,即举此诗为证,评之为“人自别离,却怨画舸”,确实深得此诗三昧。其次,章法独特。陈衍说:“案此诗首句一顿,下三句连作一气说,体格独别。唐人中唯太白‘越王勾践破吴归’一首,前三句一气连说,末句一扫而空之。此诗异曲同工,善于变化。”(《宋诗精华录》)
第一句描写“画舸”:一只装饰华丽的船。“亭亭”,高高耸立的样子。“系春潭”指船系于春日水边的柳树上。古代有折柳赠别的风俗,所以刘禹锡《柳枝词》说:“长安陌上无穷树,只有垂杨绾(Wǎn)别离。”(钱钟书《宋诗选注》)此“系”暗含着“柳枝”的题意,因此船也就与赠别之情相连了。从远处看:漂亮的船静静地停泊在碧绿的春水之上,又与岸边杨柳相绾,宛若一幅优美的春潭画舸图。这里是以外物之静反衬内心之乱。
不久,这幅宁静的画面就被打乱了。“直到(一作“只向”或“只待”)行人酒半酣”:诗的镜头由远而近,深入到画舸之内,“行人”正在与送行的朋友饮酒饯别;但“行人”酒兴未尽,还有许多话要与朋友倾诉,这“画舸”就要解缆启锚了,怎不令人生怨?诗人不怨“行人”而怨“画舸”,这就更显示出朋友之间难舍难分的情意,亦使诗更富有情趣。这与李白《赠汪伦》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直抒胸臆相比,就别具轻盈柔婉的风味。
但“画舸”之可怨可恨尚不止此。“酒半酣”还不要紧,航程中的浩渺烟波与斜风飞雨更增人愁绪;它却全然不顾而只管前行,这就更使人肠断了。这一句真切地写出了诗人对朋友前途的关心;而“烟波”与“风雨”恐怕亦不尽指自然界。“行人”之所以甘于不管烟波风雨而远离,也有其不得不然的苦衷,这都属于弦外之音,由读者去想像了。
“载将离恨过江南”:船载着朋友之间的“离恨”,经经过烟雨江南而远去了。诗以低沉感伤的情调结束,仿佛还可以看到诗人含泪目送征帆远去的情景。这句采用化无形为有形的手法,使抽象的“离恨”化为有形的可以被“载”之物,显得“离恨”具有沉重的分量,压在人的心头。郑文宝这首诗,特别是尾句,对后来的诗词创作影响很大。以宋代为例,如周邦彦《尉迟杯》词云:“坞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得离恨归去。”李清照《武陵春》词云:“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显然都由此脱化而来。
郑文宝绝句在宋代为人称颂:“大抵仲贤(文宝字)情致深婉,比当时辈流,能不专使事,而尤长于绝句。”“须在王摩诘伯仲之间,刘禹锡、杜牧之不足多也。”(《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四)就语言之清丽,章法之巧妙,风格之柔婉蕴藉等方面来看,诚然是十分出色的。
郑文宝(953~1013)字仲贤,一字伯玉,汀洲宁化(今属福建)人,郑彦华子。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师事徐铉,仕南唐为校书郎,历官陕西转运使、兵部员外郎。善篆书,工琴,以诗名世,风格清丽柔婉,所作多警句,为欧阳修、司马光所称赏。著有《江表志》、《南唐近事》等。
为方便IPAD阅读,加上字号 本帖最后由 sanmxhj 于 2017-4-23 07:15 编辑
《寄砀山主簿朱九龄》
闲思蓬岛会群仙(1),二百同年最少年。
利市襴衫抛白紵(2),风流名纸写红牋。
歌楼夜宴停银烛,柳巷春泥污锦鞯。
今日折腰尘土里(3),共君追想好凄然。
注释
(1)蓬岛:即蓬莱,又称蓬壶,传说中的三座神山之一。它出没于海中,上有神仙所住的宫阙,人们可望而不可即。
(2)利市:犹“吉利”。王禹偁《赐宴清明日绝句》:“几多红袖迎门笑,争乞钗头利市花。”襴衫:唐宋举子的服饰。《宋史·舆服志》:“襕衫,以白细布为之,长领大袖,下施横栩为装,腰间有襞积。进士及国子生、州县生服之。”
(3)折腰:指弯腰逢迎止司。陶渊明任彭泽令,知郡督邮将来,叹道:“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于是弃官而去。见《晋书·陶潜传》。
赏析
朱九龄是诗人的同榜进士,交谊甚笃。主簿,县令下属,掌户租、狱讼诸事。砀山(今属安徽)主簿是朱九龄进士及第后初授的官职,而诗人初授成武(今属山东)主簿。这首寄赠诗即作于成武县任上。
诗人胸怀大志,时称“心有屠龙夺明珠志”(刘斧《青琐高议》),对于杂务繁冗的主薄一职颇不称意,曾一再写诗表明心迹:“位卑松在涧,俸薄叶经霜”(《成武县作》),“除官佐卑邑,折腰称小吏”(《谪居感事》)。成武在当时又是一个“雨菌生书案,饥禽啄印床”的贫瘠小县,与诗人刚离开的繁华的京师悬若霄壤。这一切都使他缅怀那进士及第时春风得意的情景,而对当时的处境深感失望。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他作了这首七律寄赠给遭际相同的同年朱九龄以抒慨。
美好的生活一旦逝去,人们对过去的回忆往往会显得更加美好。此诗首句便表达了诗人蓦然回想起初举进士时内心的感触。以前人们常将考取进士譬作“登龙门”,诗人在这里则进一步将此譬作身入蓬莱仙境,而自己及同时及第者都成了平步登天的神仙。次句由“群仙”归结到此诗所要寄赠的朱九龄身上。诗人另一首《送朱九龄》诗说“之子有俊才,弱冠巾正鸽”,可见当时朱九龄年方二十岁左右,是与诗人同年的两百位进士中最年轻的。
当时曾有这样的习俗:人们认为能获得一片新进士换下的襕衫或皇帝赐予的花是一件吉利的事,尤其当物主是一个少年及第的人物时。朱九龄很年轻,诗人时年三十,也还年轻,他们的稠衫就成了争夺的目标。颔联出句所指即比。一个“抛”字充分描绘出他们脱下白纻(细麻布)襕衫任人争夺时那种得意的神态。在封建社会,“风流”又被视为才子们所专有的韵事。而所谓“风流”,则是指出入于花街柳巷。此习起于唐代,《开元天宝遗事》记载:“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名纸如同现代的名片,以红笺所写的名纸专用于见倡优女子。此联描写他们少年及第的光彩和风流。
颈联紧承上联对句而迸一步具体描述他们当日游宴于歌楼舞馆,驰马于花街柳巷的那种欢乐生活:歌楼上银烛高照,觥筹交错的宴会通宵达旦;骑着骏马风雨无阻地驰骋于花柳巷中,不惜让泥水溅污了马鞍下的锦垫。“停”字在这里作放置解,和唐代诗人朱庆余《闺意献张水部》中“洞房昨夜停红烛”之“停”同义,“停银烛”,即摆着燃烧的银烛。蜡烛与锦鞯一样,在当时也是一种奢侈品,诗人以这种不吝千金的豪举来衬托他们的狂喜心情。
尾联急转直下,由当日的狂欢归结到后来的凄凉。诗人以陶渊明“拆腰”的典故喻其为微薄的俸禄俯首事人的苦恼,此情此景与春风得意相比,不啻天上地下:昔日的蓬莱神仙,已经成了匍匐于尘土之中逢迎上司的小吏。这种况味,只能用“凄然”二字来表述了。此联出句以“尘土”与首句“蓬岛”相对照(佛教称人世间为‘红尘”),以“追想”与首句“忽思”相呼应。对句“共君”二字牢牢扣住题目,以“凄然”二字结束前面的今昔对比以见寄赠之意。
此诗以首句“忽思”展开,次句紧承首句点题,颔、颈二联都与上联的对句紧密街接,环环相扣,显得一气呵成,至尾联却以神龙摆尾之势突然一折,既与前三联在气氛上形成鲜明的对照,又与首句遥相呼应,使全诗曲折有致而又浑然一气,颇见结撰之妙。此诗是诗人较年轻时的作品,其意境情调与后来之作颇有差别,但全诗明白晓畅,情真意切,已经显示出与五代以来浮靡纤丽之作有很大不同。
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济州钜野(今属山东)人。世代务农。983年(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历任右拾遗、翰林学士、知制浩。遇事敢言。曾上《御戎十策》,陈说防御契丹之计。多次以事贬官。宋真宗时,预修《太祖实录》,直书史事,为宰相不满,降知黄州,作《三黜赋》以见志。后迁靳州,病卒。文章学韩愈、柳宗元,通俗畅达。诗歌崇尚杜甫、白居易,风格接近白居易。有《小畜集》。 建议参考钱钟书的《宋诗选注》来读,更好。钱的书虽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但书中议论风生,选注精当,令人怡然。
又,宋诗的选本,又《宋人七绝选》《宋人绝句三百首》等,也多有新见 畲田词
王禹偁
大家齐力劚孱颜,耳听田歌手莫闲。
各愿种成千百索,豆萁禾穗满青山。
王禹偁的《畲田词》共有五首,是他在991年(淳化二年)贬官商州(治所在今陕西商县)的第二年春天写的。商州多山,深山穷谷,不通辙迹,农民垦植的是畲田,即火耕田、火种田。前二句“大家齐力劚孱颜,耳听田歌手莫闲”,展观了一幅欢乐而又热情洋溢的垦畲图:在那高山丛莽之中,劳动者在斫伐树木,排山奋进,“鼓声猎猎酒醺醺,斫上高山入乱云”(《畲田词·鼓声猎猎酒醺醺》),随着山风吹来的猎猎鼓声和亢亮的田歌,劳动者互相勉励,齐心协力地劳动着。劚,砍伐;孱颜,山高的样子。这两句简括而又着力地渲染出了改山造田的磅礴气势。
“各愿种成千百索,豆萁禾穗满青山”二句,明白道出了劳动者美好的愿望。诗人用民歌般朴实的诗句唱出了农民的心声。“索”字,原指大绳子,这里指长度单位,诗人自注:“山田不知其畎亩,但以百尺绳量之,曰:某家今年种得若干索,以为田数。”
这首诗清新爽朗、畅达和谐,诗人不是以旁观者而是以贴切畲田劳动者的口吻创作的,劳动者也乐意唱它:“畲田鼓笛乐熙熙,空有歌声未有词。从此商于为故事,满山皆唱舍人诗。”(《畲田词·畲田鼓笛乐熙熙》)成为劳动者自己督课勉励之词。这样的写法与以旁观者身份所作的不同,内容更真切。
《畲田词》为诗人藉当地民歌的格清,融会了民歌通俗清新、悠扬生动的优点而创作的新歌词。唐代流行于巴渝(今四川东部)一带的山歌《竹枝》,主要因刘禹锡创作的十一首《竹枝词》新歌词,从而立足文坛,经久不衰;而唐代流行道州(治所在今湖南道县)一带船夫唱的民歌,经元结在767年(大历二年)创作的五首《欸乃曲》,从而显名后世。王禹偁的五首《畲田词》也起到了相同的作用。此诗对承晚唐、五代而来的宋初浮靡诗风,起到了力矫时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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