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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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生之死
本报记者 张国 《 中国青年报 》( 2012年12月01日03 版)
还没等到头发恢复原来的长度,康红千的生命已经结束。
这位天津的针灸医生、癌症病人刚从乳腺肿瘤中逃过一劫,却没有躲过一把致命的斧头。斧柄握在一位她的病人手里。
时间是2012年11月29日13时许。这是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午休时间。当时,康红千医生应该还没吃完她的午饭——二楼的这间诊室里还剩半个馒头。下个月,她就将迎来47岁生日。
没人目睹过这残忍的过程。诊室里只有康红千和凶手。
事后有人记起,凶手曾在诊室外走廊的橙色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人们据此推测,他是冲着康红千来的。
可是,在康红千的针灸科同事们看来,这与情理不通。他们之间交集不多。根据挂号记录,康红千作为门诊医生,应该是在10月14日第一次见到这位生于1950年、姓王的男性病人。
10月18日他又来了一次。两次的挂号费花了27元,做一次针灸治疗的花费是40元,总计67元。几位同事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没见他们发生口角。
等到他们再一次见面,他带来了一把斧头。没有挂号。
据悉,凶手2011年因脑梗塞在其他医院治疗,出院后又转入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针灸部病房,住院十几天后出院。
凶手在这里住院时,康红千自己是另一家医院的病人。她在2011年7月30日的体检中查出乳腺癌,随后在天津市肿瘤医院接受手术及化疗,2012年3月1日才回归医生的岗位。
今年10月,凶手又一次来到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这次他住在心身科,但收治入院只有一天。医生发现他患有中度抑郁症,建议他转到精神科的专科医院治疗。出院结论是:中度抑郁发作,伴精神病性症状。
没人知道这位病人是否到专科医院确诊过。没过多久,他第一次挂了康红千的号。
凶杀发生的那个中午,如果门诊量不大,康红千应该可以到食堂用餐。不过有时病人太多,只能把午餐带到诊室。
遇害前不到半个小时,康红千跟一位同事谈论过大学生就业问题。她的女儿正在一所名牌大学就读。
康红千从医24年的同事、针灸部第八病区主任韩宝杰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当时康红千完全可以从里面锁上门,休息一个中午,直到13时30分开始上班。
13时25分,正在10楼的韩宝杰接到针灸部门诊主任杨白燕的电话,说是“康主任出事了”。
韩宝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来不及等电梯,从10楼沿楼梯跑到2楼,电话告知了另一位同事蔡斐。
蔡斐当时在楼外,赶回楼里时,他看到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警察守在旁边。当时他没意识到,摔倒在地的男人就是从二楼跳下的凶手。
韩宝杰说,康红千1988年从天津中医学院毕业,随后在这家医院工作,2008年晋升为主任医师。24年来,从没见她跟哪位病人有过口角。她治疗的病人千千万万,收到的锦旗和感谢信也数不胜数,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很多医生都是这样。
康红千爱笑。连跟她交往甚少的同事都记得,她特别爱笑,对同事、对病人、对学生。
在韩宝杰看来,康红千低调沉稳,不愿给人添麻烦。2011年夏天,康红千的父亲在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内科住院。直到父亲出院那天,她才透露要给父亲办理出院手续。韩宝杰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大家。她说,我怕影响你们。
康红千是在2011年7月30日查出乳腺问题的。她上午体检后跟韩宝杰请假,只说家里有事。
但她又“绷不住”,中午下班前悄悄对韩宝杰说:“韩主任,我对不起,我跟你讲个事,你别告诉别人。”
韩宝杰赶紧让她去肿瘤医院诊查。下午,她得知需要立即住院。7月31日是她值班,同事们都表示要替她值,但她说:“我得把病人料理好了再去。”
她隐瞒病情,把正在家里过暑假的女儿送走,第二天又值了24小时的班,8月1日早晨才去住院。
康红千切除了乳腺,包括周围的淋巴结,这影响了她右手、右肩的功能。她积极接受康复训练,同事们经常见她的右手是肿的。她说:“我不锻炼的话,怎么给病人治疗?”
有同事形容,康红千对病人及其家属的态度好到“真的不能用语言来形容”。蔡斐说,有时同事们谈起与患者沟通的难处,康红千会站在患者的角度劝解同事。
“如果跟我说她有医患矛盾的事情,我太不相信了。”蔡斐说。
康红千遇害后,医院接到不少她生前病人的来电。医生赵婷接到一个电话,一位病人的女儿询问何时举办追悼会,她说:“康主任跟我妈妈就像姐妹一样。”
这是赵婷收治过的一位病人,出院后在康红千那里扎针,还带来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感慨,康医生改变了自己对医生的认知。
赵婷说,康红千对病人、对病人家属都极其耐心,哪怕有人不挂号只咨询。“康主任遇上这种事,太不可思议了”。
也有同事回忆,康红千多次拒收患者的红包,实在推辞不掉,她就把钱交到患者的住院费里。
同事高旸说,康红千是个热爱运动、珍视生命的人。她早晨乘公交车上班,还常到天津中医药大学的操场跑步,跑步时脸庞红扑扑的,笑嘻嘻地跟人打招呼。她总是说:“多锻炼,身体好。”
这位热爱生命的女医生精心维护的一切,最后被一个病人破坏了。
斧头砍中了康医生的头部,也砍在了同事们的心里。韩宝杰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大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阴影。虽然听说过哈尔滨、北京等地的医生遇害事件,但他从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蔡斐说,科室里还有一些进修的医生和实习生,他们经历此事,对这个职业会怎么想?
悲痛弥漫在康红千所在的病区。医生办公室里几乎没人说话。他们避免谈起这件事情。
一位同事在悼词里写:“天堂里应当没有凶手!”
“痛心、愤怒、担忧。这是现在我们的心情。”蔡斐说。
他说,无论是谁伤害了医生,最终还是会伤害到患者,“这是互相的呀!”
一些尚未收到消息的病人仍然到医院等待康红千出诊。她这几天本来排有门诊。
但康医生不会如约出现了。
由于化疗脱发,头发还没长齐,康红千长期戴着发套。爱美的她即使戴的是假发,也总是精心梳头。她问过高旸:“好看吗?”高旸安慰她:“好看。”
康红千接下来的话令高旸惊讶。她说:“这样我的病人就看不出我病了,就有信心治好自己的病了。”
本报天津11月30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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