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民国教育的想象
以作文个案来评定教育效果之优劣,这种简单归纳的思维方式问题很大。有时个案终归是个案,故意拔高,以一代十实不可取。对民国教育的想象和怀念恐怕主要是因为对中国当下教育的失望所致——这一教育正在逼迫一个个中国家长成为教育家。事实上,20世纪以来,对语文教育的质疑和指责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学生的语文程度从来没有满意过。上海PISA考试成绩不错,是不是归功于上海教育,这还真是个问题,因为上海家教市场之繁荣,上海学生接受校外教育之普遍,令人不能不产生这样一种推想:正是家教而非学校教育,在实质性的推动上海教育。录三篇民国时期狗屁不通的作文,当年沈墨君录下来是用以感叹民国学生语文程度之低劣,现在转录过来,当作幽默作品来读:
吾,泱泱之水,夏季之景,可分为春夏秋冬四季,夏季为最热之时候,为人在世界而夏季劳力之暑期,夏季可算为百种草木茂盛,以为之景色也。爱之夏景,以学校生活而说时,在早晨以练习身体而呼吸种种新仙之空气者,别种农民而说,禾本之一科,所晒稻子活发,以日日蒸发,作用者,其人之关系最大于人之生命独善其心,由为之美也。
XX先生:前奉上一函不知收到否?内容本欲老师代缴入学证金,生意恐倘老师不在家至生有误,又不日他人有便入城,故带便已汇上;望不要怪异,再有其他附寄的学程预定表,保证人的书单,入宿求书,一一劳师,实非常的对不起,望老师以前日旧情,托此原文。再者:保证人书单,来校时造府授受,倘已寄下,想不日总可接到,生意中有所挂念,为没有接到老师的指教。故特此书。敬请晏安!急皇之至,恐此草书。生XXX,八月,二十日。
流光易逝,学业之功无穷。虽经中学四年,所得渺渺。对于教育经验,尚不足以改良方针。故于阅报间,得悉本所续招生,胸襟恍然,刻行就地考试,今予之目的在求智识高深,知教育之章程,得激底之办法,然后实施改良教育,前程进步,方不落人后,对己亦不为齿笑。常见今之办教育之人,多属糊糊涂,致使地方教育,随落不堪,究其由,因无本之学,徒负局长之名,以充私囊,而炫乡党故也。今则世界刷□,革命愈烈,旧风扫除在即矣。今予之考试本所之目的,在求知教育办法之新潮流,并如何而能振兴教育。(注:错别字、重复字一仍其旧,另有一字难以辨识)
……我的意思是想说,靠怀旧(民国的就是好的)和崇洋(外国的就是好的)的逻辑,不能解决现实问题。 望兄继续提供这些观点,在后面学习。
20世纪前半期对语文教育的批评
谢谢陶兄!下面几则是20世纪前半期对语文教育的一些批评意见,串起来看看感觉如何?有些意见拿来评价当下语文教育是不是也大致合适呢?
中学国文教师是“老腐败”、“文化的障碍物”(周予同,1922);
“亏他在议论界混了一碗饭吃,竟公然到报章上破坏国语教育,恐是丧心病狂的吧!”(萧景忠,1922);
中学国语文教学“材料太少,内容很幼稚,学生学了毫无用处”、“前途的发展非常黑暗”(周铭三、冯顺伯,1926);
“没有一个人不承认国文教学的重要,但同时也没有一个人不承认现在国文教学的不满意”(张文昌,1927);
“今日中学国文教学之效率几等于零”(阮真,1932);
“科举精神笼罩着整个教育系统”、“现代学生已经陷落在泥坑里了”(《中学生》卷头言,1932);
“现在的中学国文教学不但是‘狭的笼’,而且笼内的滋养物又是十分贫乏的!”(孟起,1935);
“各地中学生反对教师,最多的不是国文教师吗?中学各科教学的成绩,最失败的不是国文教学吗?”(阮真,1935);
“各级学校本国语文科,其水准颇有江河日下之势”(黎锦熙,1947);
“初中国文课本中所选的近代和现代的作品,很明显的是以尽量选取国民党中达官贵人的文章为原则的,因此,有很多在现代文坛上极有声誉的作家,其作品全都未被收进,而收进了的,却是上自主席院长,以及某部某会的首长,以至于张治中、张发奎、翁照垣诸将军的文、公告……这类文章只是一些道地的党八股和抗战八股,……”(龚启昌,1948);
“他们的‘国文程度’真是太低,而且低得可怜!”(赵健夫,1949)…… 下降的趋势一直存在,但其参照已经不同了。不用问学生的水平,只看课程设置的原则、教材的包容量和教师的教学方法,就可以知道,民国时学生的水平下降和今天学生的懵懂是颇有不同的。下降的趋势从民国时期,就没有被遏制住,反而是“顺流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赞一个,从这个角度反思,真是好角度。 不论是尊古还是贬古,其实历史就在那里,关键在他对今天的我们有哪些启示,应当汲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下面这篇文章曾被当作教材使用。
国文之将来
——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演说词
蔡元培
今日是贵校毛校长与国文部陈主任代表国文部诸君要我演说,我愿意把国文的问题提出来讨论。尤愿意把高等师范学校应当注意那一种国文的问题提出来讨论。所以预拟了《国文之将来》的题目。
国文的问题,最重要的就是白话与文言的竞争。我想将来白活派一定占优胜的。
白话是用今人的话来传达今人的意思,是直接的。文言是用古人的话来传达今人的意思,是间接的。间接的传达,写的人与读的人都要费一番翻译的工夫,这是何苦来?我们偶然看见几个留学外国的人,写给本国人的信都用外国文,觉得很好笑。要是写给今人看的,偏用古人的话,不觉得好笑么?
从前的人,除了国文,可算是没有别的功课。从六岁起到二十岁,读的写的,都是古人的话,所以学得很像。现在应学的科学很多了,要不是把学国文的时间腾出来,怎么来得及呢?而且从前学国文的人是少数的,他的境遇,就多费一点时间,还不要紧。现在要全国的人都能写能读,那能叫人人都费这许多时间呢?欧洲十六世纪以前,写的读的都是拉丁文。后来学问的内容复杂了,文化的范围扩张了,没有许多时间来摹仿古人的话,渐渐儿都用本国文了。他们的中学校,本来用希腊文、拉丁文作主要科目的。后来创设了一种中学,不用希腊文。后来又创设了一种中学,不用拉丁文了。日本维新的初年,出版的书多用汉文。到近来,几乎没有不是言文一致的。可见由间接的,趋向直接的,是无可抵抗的。我们怎么能抵抗他昵?
有人说:文言比白话有一种长处,就是简短,可以省写读的时间。但是脑子里翻译的时间,可以不算么?
有人说:文言是统一中国的利器,换了白话,就怕各地方用他本地的话,中国就分裂了。但是提倡白话的人,是要大家公用一种普通话,借着写的白话来统一各地方的话,并且用读音统一会所定的注音字母来帮助他,那里会分裂呢?要说是靠文言来统一中国,那些大多数不通文言的人,岂不摒斥在统一以外么?
所以我敢断定白话派一定占优胜。但文言是否绝对的被排斥,尚是一个问题。照我的观察,将来应用文,一定全用白话。但美术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
应用文,不过记载与说明两种作用。前的是要把所见的自然现象或社会经历给别人看。后的是要把所见的真伪善恶美丑的道理与别人讨论。都只要明白与确实,不必加新的色彩,所以宜于白话。譬如司马迁的《史记》,不是最有名的著作么?他记唐虞的事,把钦字都改作敬字,克字都改作能字,其余改的字很多,记古人的事,还要改用今字,难道记今人的事反要用古字么?又如六朝人喜作骈体文,但是译佛经的人,别创一种近似白话的文体,不过直译印度文与普通话不同罢了。后来禅宗的语录,就全用白话。宋儒也是如此。可见记载与说明应用白话,古人己经见到,将来的人,自然更知道了。
美术文,大约可分为诗歌、小说、剧本三类。小说从元朝起,多用白话。剧本,元时也有用白话的。现在新流行的白话剧,更不必说了。诗歌,如《击壤歌》等,古人也用白话。现在有几个人能做很好的白话诗,可以料到将来是统统可以用白活的。但是美术有兼重内容的,如图画、造像等。也有专重形式的,如音乐、舞蹈、图画等。专重形式的美术,在乎支配均齐,节奏调适。旧式的五、七言律诗与骈文,音调铿锵,合乎调适的原则,对仗工整,合乎均齐的原则,在美术上不能说毫无价值。就是白话文盛行的时候,也许有特别传习的人。譬如我们现在通行的是楷书、行书,但是写八分的,写小篆的,写石鼓文或钟鼎文的,也未尝没有。将来文言的位置,也是这个样子。
至于高等师范的学生,是预备毕业后做师范学校与中学校的教习的。中学校的学生虽然也许读几篇美术文,但练习的文不外记载与说明两种。师范学校的学生是小学校教习的预备,小学校当然用白话文。照这么看起来,高等师范学校的国文,应该把白话文作为主要。至于文言的美术文,应作为随意科,就不必人人都学了。
“靠怀旧(民国的就是好的)和崇洋(外国的就是好的)的逻辑……”
这个靶子真有? 哪个学人,哪篇文章如是主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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