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访沈园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归,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面立于断垣乱草之中的残砖青墙上,并排镂刻着陆游与唐琬的两首《钗头凤》,黑底白字的词章是沈园悲剧的精魂。驻足墙前,正有丝丝音乐袅袅飘来,侧耳静听,如泣如咽,似放翁低诉,似唐琬悲啼。循着这令人断肠的音乐声,我仿佛穿过八百年的时光隧道,来到南宋绍兴二十一年那个惆怅的春天。
陆游大约在20岁时,明媒正娶与表妹唐琬结婚。两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陆游胸怀大志,勤奋好学,能诗善文,又通书法。唐琬聪慧贤淑,端庄秀丽,知书达理,能诗善琴。这对各富才华的表兄妹在频繁的接触中,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于是以天地为媒自定终身,并以一只凤头金钗作为定情信物。两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吟诗抚琴,形影不离,婚后的每一个日子都充满着诗意与欢笑。但偏偏陆游的母亲对这位媳妇非常不满。传统的说法是,母亲担忧陆游沉溺于男欢女爱荒疏了功业,而决绝地刀劈连理,棒打鸳鸯。在封建社会里,孝子的陆游面对难违的母命实在是左右为难。据说,陆游因伉俪情深,为了既不和唐琬离异,又不违背母命便在外租了一处房子,时时和唐琬欢聚。老太太闻听风声,前去查看,他们便预先走开。但事情终究还是未能隐瞒过关,陆游与唐琬终究还是分开了。几年后,陆游和王氏结婚,唐琬也改嫁赵士程。
多年后的一个春日,陆游去沈园游览,恰与赵士程、唐琬夫妇不期而遇。改嫁的改嫁了,另娶的另娶了,但那逝去的恩爱日子,却深深地烙在两人的心上。两人相见,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深情而含悲的目光是惟一的语言。无语凝咽,无限悲戚,衷肠难诉,欲说还休。陆游正黯然伤神的时候,一个小使送来酒菜。“赵相公吩咐送来的。”小使说。“哪一位赵相公?”陆游问。“那边带着宅眷的赵相公。”“明白了。”陆游说。“请替我向赵相公道谢吧。”小使走后,陆游又陷入痛苦的沉思。酒冷了,菜肴也冷了。最后他和着眼泪把酒咽下,对着一堵粉墙,写下那首千古绝唱。
唐琬闻知,也按词牌和了一首锥心泣血、凄婉哀绝的《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而今,这两首词比肩凄立,中间相隔尺余,却如遥隔无法跨越的银河。
与陆游沈园相遇之后不多久,年轻美丽而又多情善感的唐琬,便忧郁而死。这一封建礼教所造成的爱情悲剧,给陆游的心灵留下不可愈合的创伤,以致抱恨终生。沈园的青草绿了又黄,沈园的桃花红了又白,沈园的梅花开了又落。但唐琬留给陆游的温馨旧梦却使他至死未曾忘却,直到陆游八十多岁,生命之路已到尽头的时候,他仍念念不忘沈园凄别时那惊鸿一瞥……
走出沈园的大门,回首暮色苍茫中的沈园,我依稀明白,原本普普通通的沈园何以历八百年而不衰,何以令我牵挂萦怀。牛郎织女、焦仲卿与刘兰芝、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个个超越时空的爱情故事,在人间的土地上早已无处叩访,只有沈园、只有沈园的《钗头凤》那样真实地立在稽山越水间。沈园,是古今爱情悲剧的墓志铭,是一切断肠人心灵的家园。因为,爱是这里一道永恒的风景。 说得好~~~~爱是人间永恒的风景~~~~刻骨铭心的爱过~~~~那结局已经不再重要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时曾相识人未来 上中学的时候一直很喜欢陆游的这首词。
可怜现在“红酥手”却成了红烧猪手了,唔唔唔唔唔! 很多的时候,沈园只是一叶浸透了暮色的乌篷小舟,在岁月的河流里寂静地浮游,而荡起的涟漪,却无端地溅湿了走近沈园的游客。
我是十多年前才知道沈园的,而了解沈园之前,当然先拜读了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我想每个读《钗头凤》、游沈园的人都会有不同的心结。有的是探寻,解读一出千古不化的悲剧;有的是猎奇,采撷几许舞文弄墨的谈资;有是则是感悟,印证将心比心的情路历程;而只有经历了“莫!莫!莫!”的无奈和“瞒!瞒!瞒!”的无助的人,《钗头凤》的锋利和尖锐才会有伤魂蚀骨的重量。当然,《钗头凤》的伤痛和凄美,似乎太浓郁、古典又冷艳了些,而沈园则不同。沈园虽然也不乏凄美,但沈园的凄美更多的是平和而淡泊的,带着一种俗世生活的气息和变化不居的风景。
记忆中沈园作过两次大的整修。1988年重建了孤鹤亭、半壁亭、双桂堂、八咏楼、宋井等大部分建筑;1993年又新建了射圃、问梅槛,特别是立了《钗头凤》影壁。从上,沈园宋代园林的风姿和标志着陆游、唐婉爱情悲剧的符号,基本建立起来了。我第一次走进沈园是在两次整修的中间,那天风不大,春色也不那么浓烈,游客亦不多。印象颇深的是在几处景点屡屡与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相遇,后来当我们在咸亨酒店的饭桌上又相遇时,彼此便有了交谈。这是一对来自北方某所大学并即将面临分手的恋人。分手的原因只是因为毕业以后将天各一方,于是选择沈园作为往日情感的终点和未来生活的起点。那位刚从陆游和唐婉的故事中走出来的女孩,并无想像中的悲恸和伤感。想想也是,陆游和唐婉毕竟已过去一千多年了,对于现代人,特别是现代的女性,陆游、唐婉也好,《钗头凤》也好,沈园也好,也许更多的只是一种标志和象征,对现实的生活和对现代的情感并不能带来多少的扶助和支撑,从这个意义上说,沈园也许永远只属于陆游和唐婉。而那位男孩,则话不多,酒却喝得挺猛,可惜半碗黄酒下肚,便有了醉态。我不知道那对情侣事后到底是怎样的结局?也许答案只有去问沈园了。这样的恩恩怨怨、离离合合,沈园应该见证过许多。
每次走进沈园,我总免不了有一种臆想,如果当初陆游和唐婉不在沈园相逢,或者即使相逢了,他们不写那两曲《钗头凤》,唐婉的命运会如何?后人眼中的陆游会如何?沈园又会如何?造化弄人,造化也弄物。事实是他们相逢了,又偏偏写了那两曲愁肠寸断的《钗头凤》。于是就有了那出千古不化的悲剧至今犹锁世人的心头眉间,有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以外的另一个陆游和“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般的唐婉,更有了一座“伤心桥下春波绿”的沈园,无端地缱绻于一方江南的天空下。
除了《钗头凤》,对于沈园,陆游还写了另外四首诗。两首是他与唐婉在沈园相逢42年后,陆游75岁重游沈园时所作。“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综一泫然”。另两首是他82岁时梦游沈园而作。“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作为一出千古不化的爱情悲剧中的主角,陆游是不幸的,沈园堆积的追悔和伤痛,几乎伴随了陆游的一生。然而陆游又是幸福的,至少及至耄耋之年,陆游仍可有一腔痛彻肺腑的情感可以渲泄,有一处惊鸿照影的沈园可以寄托。而我们呢?也许什么也没有。我想即使我们无数次地走进沈园,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过客。因此陪客人游绍兴,我一般不愿带去沈园。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春游时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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