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T
老T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写老T,和他鲜有往来,且好多年没见面了,老T在十几年前就已退休。本来是想写当年中文系那批助教们,可打开电脑时,脑中却莫名其妙掠过了老T那张瘦削的脸。然而我又不知该如何去写老T,我对他的事情,所知甚少。
上次见到老T大约在十来年前,我回父母家,在消防队门口遇到老T,夹着破旧的黑色公文包,往公交车站走。最近一次听到别人提起老T也有好几年了,那回在山区小县城上函授课,课间和他们班长聊天,班长问我是否认识老T,我说认识。班长便笑着说,老T和我同村。又说,我们村都说老T很没用,他爸叫他去田里除草,他把麦子全拔了。说罢,又补充道,可老T真是个读书人。
老T确乎是个读书人,可当我们说某个人确乎是读书人时,大略也就相当于说某个女子红颜薄命吧。据说他非常有学问,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惜命运多舛,事实确乎如此。从反右开始一直倒霉到文革结束,可怜了这位五十年代的研究生。按照通常的叙事模式,文革结束后,老T的春天也就开始了。没错,老T的春天也真的开始了那么一下下,他终于可以结婚了。因为老T在被打倒后曾发誓不娶,一个倒霉的穷光蛋,又何必再去害人。而现在春天到了,老T于是结婚了,妻子是他的学生,很是仰慕他的才华。老T也终于可以焕发他的学术才华,老T于是写论文了,一口气发了两篇洋洋数万言的论文,系里的老师们都说,绝对是才华横溢,于是老T评上了讲师。
一颗新星冉冉升起,虽然,老T实在是不年轻了;可是,看看那么多六十来岁的人还可以被评为中青年学术带头人之类,四十来岁的老T也确乎可以被称为新星。然而,然而,我们只能说,造化弄人。老T的春天也就只有那么一下下,转瞬即逝。老T的一篇论文被某权威横甩大棍,老T大怒,发誓再不写论文,于是老T再不写论文。
老T嗜书如命,家里藏书三万多册;老T嗜烟如命,一天要抽掉好几包。可是,那年头大学教师的薪水实在微薄,真真只能买薪买水,老T又拙于谋生。于是,我印象中的老T,就永是那件极旧的土黄色夹克,和一只破烂的黑色公文包。到90年代后期,教师收入大幅度提高时,老T奉命退休。系里领导实在看不下眼,对老T说,老T,你就写两篇论文吧,好歹评上个副教授再退么。老T叹口气道,好吧。于是老T又写了两篇,发表后人大复印转载,(按现在的科研奖励标准,每篇可得7000元)老T终于以副教授头衔光荣退休。退休前不久的一天,我在休息室碰见老T提着裤子唉声叹气,见我进来,愁眉苦脸地问我,皮带断了,你知道哪里有便宜皮带卖吗?我说,T老,我好几根皮带放着也没用,送你一条吧。老T便很是感激,好啊,那我送你几本书吧。第二天,我取了条皮带给老T,老T送我三本书。
老T给我们班上过一个学年的外国文学课,他是上课时唯一可以坐着且可以抽烟的老师。教元明清文学的老Z也可以抽烟,一节课三颗。老Z上课前学生们便恭恭敬敬地拿出三颗烟供在讲台桌上,上课铃响,面如锅底八字胡如鲁迅的老Z拧着眉头好象谁欠了他八辈子债似的进来,取烟点上,开始大扯小姑娘对老和尚说奴家肚肚好疼诶师傅可将热肚皮与奴家磨磨否之类的。我们听了便很快活的笑,觉着这三颗烟供得很值。
老T上课却从没这些新鲜玩意儿可听,老T上课总是半阖着眼睛,小小瘦瘦的身子蜷在藤椅中,手里夹支烟,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我们便看着老T手中的烟淡淡地袅着青气,烟灰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而老T那颗花白的脑袋渐渐低下低下,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突然,老T猛地一颤,却是烟燃完了。老T便挣起脑袋,再点上一支烟,继续喃喃。而我们,也终于支撑不住,一个个趴倒在桌上。能把我们上睡着的老师不少,可能把自己上睡着的,我敢打赌,也就只有老T一人了。老T只是有一次突然兴奋起来给我们唱了两句微风吹过她的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唱的极是难听。和老T上课之枯燥有得一拼的,恐怕就只有教宋词的老M。老M上课就是一个劲往黑板上抄宋词,抄完一首,自个儿仰着脖子欣赏半晌,说声,美啊,真美啊。便擦掉,再抄一首。老M也有一次突然兴奋起来,吟诵一阕与我们听,道是庭院深深深几许,呵,那几个深字,真是被老M诵得千转百回,摇曳生姿,美妙之极。偏生我寝室那老六极是煞风景,老六那日肚子不舒服,拉稀,正在教室里咬牙切齿地憋着呢,见那老M深了半日还未深完,老六心里不由得那个着急啊,这一着急却可坏了,扑的一声,拉了一裤子,那真叫臭啊!呀,很迟了,本来还想接着写老T监考,困了,先写到这里了。顺祝各位新年快乐! sofa 看来老师真的“苦也”,领导批准这样做吗? 领导不会寒暑假都出使西域吧? 过年有美文看,呵呵 老T能把课上到这般境界,自然无怪乎我上课时总是大睡特睡,有回睡得正美,被同学推醒,哎,你呼噜能不能轻点。抬起头看看,老T依旧神色不改,喃喃如故。于是复又趴下,感觉有些不对,睁眼一瞧,原来是口水流了一桌。
不过老T的考试我倒不怵,虽然那卷子我多半做不出来。因为前两届的师兄们早已拍着胸脯道,放心,老T的卷子从没人不及格过!事实确是如此,我们班的外国文学考试集体顺利过关。考试时我们一个个明目张胆,东瞅西瞧,抄的不亦乐乎。老T端坐于讲台桌后,不抽烟,也不睡觉,双目炯炯,探照灯般环视考场——偏视我们如无物!老T这般定力,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比方说,我们的英语老师小C,较之老T,那简直叫做个天壤之别。
小C是个气质极佳的美丽少妇,长得很是婉约,我们因此而很是喜欢小C。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照样把英语学得一塌糊涂,更不妨碍我们考试时大抄特抄。小C站在讲台桌后,便很是纠结。既不好意思抓我们,又不好意思不抓我们,只好扭过头死死盯住窗外那棵大树出神。可这样老别着脖子很不舒服啊,小C便换个地方,靠在门边,直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发呆。见有巡考来,小C忙咳嗽两声发警报,自己却莫名其妙羞了个面红耳赤。考完交卷出来,小C还柔声问我一句,能及格吗?真逗,这话貌似该我问小C的啊。
而同样把课上得枯燥之极的老M,考试却很是严格,他的卷子又极难,因此是我们系有名的杀手,一个班多半是要不及格的。以是同学们对老M简直是有些深恶痛绝了。不过老M的考试我同样不怵,我属于偏科特厉害那种,平时虽然不听老M的课,书却看了好些,也颇能讲出个一二三四点来。那次考试我班果然多半壮烈牺牲,我考了94分,第二名便只有78分了。我颇怀疑以我这样连一次奖学金都没得过的人,居然能留系任教,和此次考试成绩令老Y老L等惊我为天人有关。
我最怵的考试是老W的文学理论。老W小小的个子,鼓鼓的腮帮,人送雅号“坤包”,形象之至。老W学问也极好,就是课上得实在不咋地。凡是课上得不咋地的,我们都不听。所以到末了,老W的卷子也考的尸横遍野。那回我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结果大难不死。事后总结经验,大约和我狗急跳墙,在论述题里胡诌了几句萨特饼齐克果的话有关。至于这些话究竟是萨特饼还是披萨饼说的,我谅这老W也不会去查证,果然被我一击得中。初尝甜头,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连至圣先师的话我都敢伪造。后来看到苏轼想当然耳的故事,我便惊自己为天人了。一笑。 原来是连载的,杀了这发再说 什么小C老W的,能不能不在一起说,尽管你颠倒了顺序还是木悦音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