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九一八】杨天石:九一八事变后的蒋介石——读蒋介石未刊日记
九一八事变后的蒋介石——读蒋介石未刊日记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迅速占领东北全境,蒋介石的对日政策受到普遍责难。同年12月15Et,蒋介石被迫第二次下野。这是蒋介石一生中极为困难的时期,也是他开始调整国内外政策的起点。痛愤于日本侵略,但下不了抗战决心九一八事变发生时,蒋介石正乘舰自南京赴江西“剿共”。他迅速感到了事变的严重性。
9月19日日记云:
昨晚倭寇无故攻击我沈阳兵工厂,并占领我营房。顷又闻已占领我沈阳与长春,并占领牛庄消息,是其欲乘此粤逆叛变,内部分裂之机会,据有我之东三省矣!内乱不止,叛逆毫无悔祸之心,国民亦无爱国之心,社会无组织,政府不健全,如此民族,以情理而论,绝无能存立于今日世界之道,而况天灾匪祸,相逼而来,速我危亡乎!余所恃者,唯此一片血诚。明知危亡在即,亦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20日日记云:
闻沈阳、长春、营口被倭寇强占以后,心神不宁,如丧考妣。苟为吾祖吾宗之子孙,则不收回东北,永无人格矣!小子勉之!内乱平定不遑,故对外交太不努力。卧薪尝胆,生聚教训,勾践因之霸越,此正我今日之时也。
这里,蒋介石除了表示收复失地的决心外,同时也对自己忙于“安内”,“外交太不努力”的状况作了初步检讨。21日,蒋介石回到南京,确定了“团结内部,统一中国,抵御倭寇,注重外交,引导国民,还我东北”的方针。这一方针成为蒋介石调整国内外政策的起点。当日召开干部会议,蒋介石提出,首先提交国际联盟与1928年《非战公约》签字国,“以求公理之战胜,一面则团结国内,共赴国难,忍耐至相当程度,以出自卫最后之行动”。22日,南京市国民党员举行抗日救国大会,蒋介石在会上发表演说,声称“国存与存,国亡与亡”。他还追述1928年北伐为日军所阻的情况:“我在日本炮火之中,不止一次。倭寇在济南炮击机射,余身实倭炮中遗留不死之物。”日记云:“众乃益悲,因知爱国者多,而甘亡国者少,国事尚可为也。”同日,国际联盟决议中日两国停止战事行动,双方军队退回原防,听候联盟派员调查裁判,蒋介石认为这是外交的转机,也是对内统一的好机会。23日,张学良派万福麟等到南京,要求蒋介石早日与日本交涉,通过外交解决东北问题,引起蒋的不快。蒋认为张学良“不问国际地位与国际形势,以及将来单独讲和之丧辱”。当日,蒋介石与万福麟谈话,认为“与其单独交涉而签丧土辱国之约,急求速了,不如委之国际仲裁,尚有根本胜利之望,否则亦不恤与倭寇一战以决存亡也”。蒋介石依赖国联,寄希望于“国际仲裁”,但是,日本帝国主义却不把国联放在眼里。24日,日本政府复函国联,蛮横地拒绝调查,声称“满洲事件”不容国联及第三国置喙,主张中日直接交涉,国联态度因之软化,转而赞成El本主张。25日,蒋介石获悉有关讯息后,曾有主战的念头。当日日记云:“如果直接交涉或地方交涉,则必无良果。我不能任其鸱张,决与之死战,以定最后之存亡。与其不战而亡,不如战而亡,以存我中华民族之人格。”他准备将首都迁到西北,同时集中主力于陇海路。28日,蒋介石写下遗嘱:
持此复仇之志,奋吾吞虏之气。兄弟阋墙,外御其侮。愿我同胞团结一致,在中国国民党领导指挥之下,坚忍刻苦,生聚教训,严守秩序,服从纪律,期于十年之内,湔雪今日无上之耻辱,完成国民革命之大业。
10月3日,蒋介石与熊式辉商量备战计划。蒋介石认为,无论和与战,西北实为政府第二根据地。如南京陷落,即迁都洛阳。同日日记云:“倭寇威胁之行,迄未杀止,实不知余为何如人也。可笑!”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激起了中国人民的巨大愤怒,各地抗日救国运动迅速高涨。为了对中国人民施加压力,10月2日,日本军舰在南京下关示威。5日,日本政府决议对南京国民政府提出严重警告,同时扬言将派50余艘军舰到长江举行大示威。次日,日舰4艘即开入黄浦江。蒋介石估计日军有“上陆、人城”甚至开战的可能,准备届时通告《非战公约》签字国各国元首,提请他们注意保守《公约》之责任。日记称:“余决心与倭寇一战,此心反觉安定无事也。”10月11日,英国外交部致电其驻华公使,要他劝中国不要坚持以撤兵为交涉之条件。蒋介石感到非常“骇异”,日记云:“余决心既定,不论各国态度与国际联盟会结果如何,为保障国土与公理计,任何牺牲在所不惜,且非与日本决战,中国断难完成革命也。”11月17日,蒋介石更在日记中明确地写道:“余决心统师北上抗日。”
蒋介石早年即具有民族主义思想,同情五四和五卅爱国运动。九一八时期,痛愤于日本侵略,有准备北上抗日的打算,这是他后来之所以能坚持长期抗战的思想原因。但是,在很长时期内,蒋介石又怯于和日本作战。10月7日日记云:“国民固有之勇气、之决心,早已丧失,徒凭一时之奋兴,不唯于国无益,而且徒速其亡,故无可恃也。而所恃者,唯在我一己之良心与人格,以及革命之精神与主义而已。”由于日本肆无忌惮的侵略,中国人民中出现了爱国救亡的热潮,但是,这在蒋介石看来,却只是“一时之奋兴”,“不唯于国无益,而且徒速其亡”。蒋介石靠什么呢?“唯在我一己之精神与力量。”当然,蒋介石不会认为他个人可以打赢日本,因此,他必然是悲观论者。日记云:“成败利钝,自不能顾,唯有牺牲一己,表示国家之人格与发扬民族之精神,不能不与倭寇决一死战。明知战无幸胜,但国家至此,亦无可再弱,绝不至比诸现在再恶也。”11月24日日记又云:“余不下野,则必北进与倭寇决战。虽无战胜之理,然留民族人格与革命精神于历史,以期引起太平洋之战争,而谋国家之复兴。”蒋介石爱惜“民族人格”,准备与倭寇决一死战,并预留遗嘱,其抗战决心可以说是壮烈的,但又是虚弱无力的。这一时期,蒋介石的主要努力仍然放在外交上。9月25日,蒋介石组织外交顾问会。30日,组织外交特种委员会,任命施肇基为外交部长。10月3日,先后召见顾维钧与颜惠庆,预定顾为国际联盟会代表,派颜赴北平与各国公使接洽。4日,蒋介石在南京北极阁祷告,向中国基督教领袖余日章提出三项要求:1.以国民外交名义,联络各国国民,与日本国民主持公道;2.嘱各国新闻记者往东三省监察各委员公平报告;3.嘱太平洋协会各国有力者督促其政府注意日本之暴行。(蒋介石:《日记类抄•党政》)8日,蒋介石与张群谈话,表示“备战不屈之决心”,同时,希望外交方面有所进步。12日,蒋介石在军校、国府纪念周作报告,声称“以坚强不挠之气概吞压强虏,以牺牲无畏之精神维护公理,尽国际一分子之责任”。当日日记云:“英美二国对余拥护公理抗御强权之训词皆甚耸动。”当时,日本政府为了掩饰其侵略行为,欺骗国际舆论,拟订了一份所谓《中日和平基本大纲》,表面上声称“尊重中国领土之完整”,同时则赤裸裸地要求“尊重在满洲之日本既成条约”。( 《蒋作宾日记》,1931年10月26日,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10月15日,蒋介石决定坚决拒绝日方的这一大纲,他和戴季陶及外交委员会商量之后,决定另提《东亚和平基本大纲》以为对抗。《大纲》明确说明东三省是中国领土,但实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政策,“共同开发经济”,企图利用矛盾,吸引列强反对日本。(蒋介石:《日记类抄•党政》)17日,蒋介石与各国公使谈话,表示对日抵抗,不签丧辱条约之决心。19日,再见各国公使,嘱其电告出席日内瓦国联会议的本国代表及其政府:如国联失败,则东方与中国之前途不可预料,望其切实注意。国联会议几经曲折。10月23日,法国外长白里安向国联理事会提出解决满洲问题决议草案,限日军在11月16日以前完全撤兵。24日表决,13票赞成,仅日本1票反对。中国在外交上打了一个胜仗,日本代表芳泽对新闻记者称:“今日为余有生以来最痛苦之一日。”(王芸生:《六十年来的中国与日本》,第8卷,268页,三联书店,1982)25日,蒋介石日记云:“国际联合会决议,倭寇虽未承认,但公理与正义已表显于世界。白里安之才能究为可佩,以决议方式甚为得体也。”通过国联进行外交斗争,广泛团结世界上一切反战国家,在道义和舆论上最大限度地孤立日本,蒋介石的这一策略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但是,国联的决议并不能约束日本,对侵略者,必须还之以反侵略战争,才能制止凶焰,维护民族利益和世界和平。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曾称:“事在自强,而不在人助。”(蒋介石:《日记类抄-党政》)但是,他还是过分相信并依赖了国联。
杨天石著.蒋介石与南京国民政府.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07月第1版. 事在自强,而不在人助——此话有点道理。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