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赏析】元夜的疑惑与想望
http://farm7.static.flickr.com/6142/6013651345_7378213bfb_b.jpg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湿春衫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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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古典诗词赏析”征文选在七夕开始,体会组织者的用心,好歹也整一首和夜晚有关的“情诗”表示支持,于是想到了欧阳永叔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时》(一说为朱淑真)。
第一次知道该词,还在很久以前,每天傍晚,当收音机中传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都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学业,聚精会神沉浸在连播小说《血海飘香》中。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连续听下来,每次听到月上柳梢头,总会想到大明湖的垂柳,不自觉地将才子佳人代换为侠士侠女。后来有机会读到整首词作,知道了词作者,疑问却从此产生,作者非李易安,场景可以是大明湖吗?如果是欧阳修,则他活动的地方多在汴梁以南,滁州西湖?如果是朱淑真,则更可能是杭州西湖,或江南哪个城市。再者,汴梁以北之地元夜时有无垂柳?“涌金门外柳垂金,三日不来成绿荫”,临安的春天尚且如此,何况汴梁、历城。
多年以后,Zs2k冬游大明湖,看见了依然浓绿的柳荫,摁下了“日上柳梢头”的快门,终于相信在那些暖冬或春来早的年份,不必枯枝,还是可以在元夜看见柳荫的。
废话半天,在一个赏析的帖子里始终不说赏析,还在于这首词实在太著名了,作品本身又很浅显明白,赏析的话早被别人说完了,难有新意。无非新旧强烈对比,传递浓烈感情,好比“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春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面黄肌瘦,不提起倒还也罢,一提起眼泪涟涟”,一句话,典型场景典型事件,然后典型(经典)表达。
这里的典型场景是月夜,典型事件是约会,选取元夜作代表,既是实情,也能表达作品想要的朦胧青春情愫,选别的月夜就近乎偷情了,“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不是?
在宋元及以前,性在某些方面或许更为开放,但在财产权方面却同样严格,所谓“侯门一入深似海”,“庭院深深深几许”,即使是小家碧玉,倚门总是和卖笑相联系的,所以西门大官人轻拂衣袖扫落筷子,捏一下脚就什么意思都表达完毕,放在现代,小怜横陈了仍旧需要语言的大有人在。
古时候男女碰面,总要在人多之处才会显得自然,比如庙会游春踏青之类,可惜都是白天,总有轿帘、窗帘、门帘隔着,又有丫环仆妇小厮围着,连眉目传情都不够给力,遑论暗通款曲。元夜则为约会的产生提供了可能,首先它是一个普天同庆万民同乐的时刻,从思想上不妨放松些,其次它是一个争奇斗艳的场合,不妨暂且放纵一下,第三有夜色的掩护,财产权被觊觎的担心会因此减少。翻开宋元话本,或三言二拍,那些情感故事,如果不是左邻右舍、兄弟朋友,排除排除勾栏瓦舍、僧尼庙宇,多数都和上元夜有关。
回头来看“诗词”中的警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眼前景、明白话,道不尽风流蕴藉,似乎作者信手写来都成了妙笔,其实作者并非有意让它明白如话,而是时空变化,在现代语境下,感觉比它同时代语言更明白。同样道理,尽管白居易刻意追求,但在今天看来,李白的诗或许更加清新易懂。 兄这张配图非常到位,沉醉于此......欲说还休......
这意境需要用心来体味,俺想不出更贴切的话在这里回复,此刻确实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 Zs2k兄帖子的字数不算很多,内涵却很丰富。诗句的考证,作品的赏析,作品背后的文化背景的阐述,信手拈来,娓娓道出,甚有滋味。只是总觉得有些地方只是点到为止,读着不是很过瘾,比如说上元夜的分析。
正如兄所说的,“作品本身又很浅显明白”,也正如兄所说的,“典型场景典型事件,然后典型(经典)表达”,那么,在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呢?换句话说,浅显明白对典型场景和典型事件的造成有着怎样的作用?兄可否再作些阐述,也期待其他朋友一起交流指点。 謝謝峨眉爱屋及乌,大明湖很美,闻说天气晴明时,可看见千佛山倒影,可惜只能停留一个上午,遗憾。 引用第2楼hzyuan于2011-08-12 16:53发表的 :
正如兄所说的,“作品本身又很浅显明白”,也正如兄所说的,“典型场景典型事件,然后典型(经典)表达”,那么,在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呢?换句话说,浅显明白对典型场景和典型事件的造成有着怎样的作用?兄可否再作些阐述,也期待其他朋友一起交流指点。
谢谢嘿嘿兄点评。
浅显明白对典型场景和典型事件的造成有着怎样的作用?谢谢理解,兄之问也正是我关注的地方。
或许多数赏析正是从这个角度导读的,用大家最熟悉的事物,采用最贴近的语言,由近及远、由浅及深,以形象传递抽象,情感含蓄而亲切,极具感染力。
无论如何我都会同意,这种表述多少总有些道理,不过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问题能够反过来考虑,即浅显明白是怎样形成的,受制于那些因素?
很显然我没有在熟悉的事物、贴近的语言这个层面提问题,所以我举了李白和白居易作对比,据说白居易很多诗作会广泛征求下里巴人的意见,以期更浅显明白,而李白从来都是天纵奇才,恣意而为的,所以我们合情推理,香山诗即使不必同代(朝代)的太白诗更浅易,至少也是不相上下的。然而千年之后,我们发现(或许只是我),太白诗更容易懂,比如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为什么?我给了一个简单假说,限于篇幅和才具,没有展开。
回头来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尽可说它音律和谐、对仗工稳,但这些只可说明它合乎当时填词的规律,或者可进一步说明它为什么广受称赏,但不足以说明它在今天看来,比当时类似句子更明白如话的原因。 zs2k兄的精彩阐述无疑使这个问题变得更有趣味和深刻。zs2k兄在这里表述了两层意思。一是对弟所提出的疑惑做了解答,
用大家最熟悉的事物,采用最贴近的语言,由近及远、由浅及深,以形象传递抽象,情感含蓄而亲切,极具感染力。
但我仍然有些疑惑,最熟悉的事物,最贴近的语言,就能由近及远、由浅及深等等吗?比如说,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抑或,这一问题还包含着如下的疑问:如何组织和使用浅显明白的语言才能造成典型场景和典型事件?
其次,zs2k兄在这里提出了一个更具滋味的问题,浅显明白是怎样形成的,受制于那些因素?很佩服兄思维的敏锐和跳脱,于人以为理所当然之处陡然棒喝,更可发人深省。只是兄所做的解说,弟读后仍觉得有些模糊,兄的意思是不是说浅显明白的形成有两种方式,有意和恣意(并非有意)?那么,我想,其一,这是否已与弟前面所提出的疑问形成交集?其二,这有意和无意之间是否高下之分?由此,其三,如果有的话,当我们脱离具体的文本背景时,比如说在并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的情况下,如何来判定有意和并非有意,并评骘它们间的高下呢? 袁嘿嘿本色当行,循循善诱,还特善于挤牙膏,不接招仿佛就会欠他什么似的。
首先我认为自己并不具备适当的能力和水平,能与嘿嘿这样的行内人士或至少是接受行内范式的人士进行探讨交流,所以俺只能藏拙,简单提出问题,简单给出答案,不当处还请见谅。
其次我看待这些问题的角度是比较另类的,所以上面提出行内范式这个概念,我的出发点是普通人的阅读理解,尽管对象是文学作品,我的视角基本不是文学的,而是语言学的(社会语言、历史语言......)。
有鉴于此,我无力逐条探讨兄台的问题,我只能就自己理解,将一些还能稍许深入的部分再阐述一下。
上面4楼说“我给了一个简单假说”,对应的是0楼“其实作者并非有意让它明白如话,而是时空变化,在现代语境下,感觉比它同时代语言更明白”。
如同大数定律是统计学的基本规律,语言学上也有一个铁律,那就是约定俗成,何谓“约定俗成”,说白了就是多数人决定,即语言的发展变化以多数人的共识为共识,不因少数人的赞成和反对而改变,当然,话说回来,最初少数人的观点如果演变成了多数人的共识,那它也就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而成为通语的一部分,即便这样,起作用的仍旧是背后多数人的约定俗成。
约定俗成只是表征一种存在的状态,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好坏,更不必强分高下优劣。
比如这个“堡”字,过去读着pu3,后来读为bao3,以至于不明真相的群众将一些带pu的地名改写为“铺”,如三哥哥四妹妹所在的二十里铺村,貌似近年有人正在做翻案工作,以便“写作堡,读着pu”。现在大概旗鼓相当,如果翻案成功,我们就会约定俗成地说,这个字最初读为pu,后来读作bao,现在读作pu。
类似的读音,“曝”,如“曝光”,北京音读作bao,南京音读作pu,没有正误,不必讲好坏,顶多我们可以说,最初它曾读作pu,不然怎么还遗存“一pu十寒”这样的活化石。但如探讨其读音,我们一定要旗帜鲜明、斩钉截铁地说,它“正确”的读音是bao。
有了约定俗成的基础,现在就可以来解决我们的问题了。
还在唐代的时候,或许太白的诗更流行一些,如果我们相信记载,那么香山诗更浅近易懂,前提是没有改变语境。但语言是一个活的东西,一代代下来,它会发生或快或慢的变化(可以叫进化,叫退化也行,无所谓),在这些变化过程中,太白诗因为更多人喜欢,会频频出现在教材中,或者被人反复征引,反复借用,而乐天诗则只是偶尔出现,一代代演变的结果,某天我们突然发现,太白的有些言词甚至进入了日常语言!!!
关于书面语进入口语,例证很多,比如西南方言的“乌焦巴弓”(貌似现在已上升为通语),语出《百家姓》,还有一个“优哉优哉”,则走得更远,来自《诗经.关雎》。
诗语一旦进入日常语言,再经一代代传承,就会在语言中积淀下来,并慢慢地泯灭了踪迹,等到像“明月”、“苍茫”、“云海”这些词都变成了我们的口语,某一天我们就会惊奇地发现,李太白的诗之所以好,就在于通俗易懂,就在于多用现代语言,嘿嘿。我们甚至会怀疑说,在唐代时,白居易真的比李白还好懂吗?为什么我们这些古文基础一般的人不觉得呢?
以上就是我的愚见,不妨批评,不妨无视,不妨...... 呵,其实我是对这个问题蛮感兴趣,但又觉得自己思路很模糊,所以就来榨zs2k 兄了,不过兄说的挤牙膏我觉得力度还不够,用榨干应该更形象些
兄思维的敏锐特出给我很大的启发,就总体上来说,兄所提出的时空变化确实是个需要注意的因素,但具体到欧阳修这句词,是否如此呢?或者,这是否是个决定性的因素呢?我以为,这个疑问也同样适用于太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些,恐怕还有待继续的思索。无论如何,zs2k 兄的说法,为我们进一步思考讨论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弟思考以后,还要向兄请教。如能继续交流,则弟幸莫大焉,还望兄能不吝被榨 引用第7楼hzyuan于2011-08-13 18:47发表的 :
就总体上来说,兄所提出的时空变化确实是个需要注意的因素,但具体到欧阳修这句词,是否如此呢?或者,这是否是个决定性的因素呢?我以为,这个疑问也同样适用于太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些,恐怕还有待继续的思索。
桃子教导我们,等更多的嘿嘿兄都来思考这些问题,俺就可以撤退了。
为加快这一过程,建议增加思考以下问题:
唐、宋时期有无双音节的复合词,有的话占日常用语的比例大小?
著名诗词中貌似双音节复合词的“词语”是否作者首创,非首创所占比例如何?
貌似双音节复合词在原诗词中的语义与现代复合词语义的差异如何?
这几个问题我也很想思考,无奈读的书太少,不具备能力,只好推给兄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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