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桃原创】庄子别传(连载)
一
北冥。黑茫茫,一浪接一浪地死而复生,情人缠绵呢喃的涛声。鲲,受了这情欲的蛊惑,闭着双眼,划动鱼鳍,寻找命定的另一半。波波,吐着水泡,波波,又吐出水泡。波波,波波,波波……
北冥的深处是见不到底的暗,水压重得要刺破鲲的腮,即使多发出波波的声音,也抑制不住胸闷,昏眩地憧憬别样的天地。波波,泡沫中映出天的碧,空的阔,云的流。波波,波波,鲲们心动了,脑子里幻想自己胸前的两片鳍,无限大,无限大,大到能跃出海面、飞上天空。雄鲲做着健身,天天摆弄双鳍,左一圈,右一圈,左摆摆,右摆摆,波波地吃着浮游生物,加强营养。雌鲲日复一日地看着雄鲲的双鳍变粗变壮,忍不住地波波地游到雄鲲前面,一起波波起来。
海水依旧唱着缠绵的歌声,在这轻音乐的背景下,鲲卵附丽在厚实的海藻上。晶莹中眨着小眼睛,调皮倔强。海水轻抚,水温呵护,鲲卵一天天滚雪球般地成长,鲲爸鲲妈傻了眼,莫不是生了个怪胎?
海藻无法承受这份重,鲲卵沉入了海底。这颗大卵的保护膜变薄了,或许只要海水轻拍就会捅破似的。
那一天,天地变色,飓风饕餮地张开巨口,卷起千层浪。那颗大卵顺着惯性,被抛到九霄云外。卵膜皲裂,从卵中探出的不是鲲头,是鸟头。这鸟儿长得真俊,披着五彩绣衣,唧唧地叫着,探头探脑地环顾四周,唉呀妈呀,怎么这么高,我可是有恐高症,望着下面,苍苍的,便唧唧地乱鸣,扑棱棱地乱扇羽翼。爸爸妈妈快来救我,你们在哪里?
他终于飞了起来,临着如镜的海面,他瞧见了自己的模样,真俊的能飞的鸡,头上的三毛抹着摩丝竖立着,骄傲。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我要找到你们。他心想着。
朦胧的记忆,脐带的相连,他隐约觉得,妈妈在海底。三番四次,四次三番地想如婴儿钻入海底,刚碰到海面,不自觉地退缩,旱鸭子地唧唧地叫着,无奈且无助。
几次的刺探后,他徒劳无功地扇动“垂天之云”的双翼,驾着五色彩云,唧唧地飞远了,唧唧、唧唧、唧唧……
大半年的时间,他飞呀飞呀,发现一片美丽的家园。山下有一片平静的湖面。红的绵山,绿的大池,更为关键的是他在这里发现了同伴,山上的香木上聚着五六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鸟儿,他收敛巨大的双翼,栖息在树上,有家的感觉真好,流浪的生活还真过不惯。这几只鸟儿很有礼貌地跟他问好,从他们嘴里,他知道了自己是谁?原来我的名字叫做凤凰,这座山唤作丹穴山。
雄的在上风唧唧叫,雌的在下风足足地应,这自然就有孕了。有了孕,便有了香火,子孙绳绳,绍续昆裔。凤凰五百年就会举行一次集体自杀的仪式,绍续昆裔的宏图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一天,雄凤飞出去衔着香木枝儿,悲壮地建起香木高台来。雌凤惶惶地唱着丧歌,足足地哀号。一会儿,在高台的底部就会投入火苗子,浴火重生。说是重生,据以往的经验,概率只有1%。想着在火中被活活烧死,闻着发着活死人的恶臭味儿,在这样惨绝人寰的活受罪中涅槃,还不如像夏花灿烂而短暂地活着,也不愿像纸花受尽荼毒后的永恒。
花丛中自有我世界。我为百鸟之王,长生是帝王的梦想,这份长生的代价值得吗?即使长生,世界发展太快,自己的思想却停留在n年前,这不是活受罪?烂桃皮般的皮肤,软柿般的体格,却不生不灭,这不是活活把人吓死?他摇了摇头:对,我要如夏花般绚烂,也不如纸花般死寂。花丛中也许是我重生的桃源。
宁为自由幸福的虫豸,不为浴火重生的凤首。
火种还是如期而至,丢在香木堆中,熊熊地烧着,噼里啪啦地响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唧唧、足足、唧唧、足足惨叫……
灰烬过后,重生了,死了的凤凰更生了。依然扇动着巨大的翅膀,抖落粉末,凤凰觉得没有羽翼包裹的重负,轻松了。再俯首看着自己的身体,虽然大却换了一幅身材,腰身纤细,于是扭动盆骨,舞起了电臀,划着圆周。上下左右舞动,伸长手臂,扇动巨大的彩翼,自己终于变成了一只自由快乐的虫豸——大蝴蝶,扇动彩翼,噗噗噗轻响,噗噗噗、噗噗噗……
气流在这阵鼓动中,本能地扇动翅膀,大蝴蝶飘到中原,蒙县。
女娲祠,香火旺盛,香烟氤氲,缭绕在蓝色的天空中。天空中弥漫着庇护子嗣虔诚的声音。
周氏跪在女娲像前,真诚祈祷。
“女弟子本本县人氏,嫁入庄家两三年,尚无子嗣。弟子没有念过几年书,相公庄尚贤为人极为和善,通古博今,常年为官外县,求女娲娘娘庇佑,愿早得贵子,为庄家开枝散叶,弟子幸甚,他日必备三牲,还愿于祠前。”
诵毕,她低眉来到女娲像的案上,擎着签筒,跪在蒲团上,虔诚祷告,晃动签筒,锵~锵~锵~,一枝签子躺在地上。她拿着签儿,半羞半急地来到庙祝前解签。庙祝瞧了周氏一眼,旁边还立着一个小丫鬟,马上满脸堆笑道:“恭贺夫人,贺喜夫人,上上签呀。麟儿诞生,必定不会超过年底。”
周氏心中不信。但吉利话却不能不理,小丫鬟乖巧地给了庙祝二十文,说是买酒解解馋。庙祝跟鸡啃米似的点着头称谢,虾蛄似的目送着这位贵人。
庄尚贤像治水的大禹一样地专心公事,想真正地为百姓办些实事。同僚们对他冷嘲热讽,暗中得罪了几人,这几人面上带笑,心里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也不知道庄尚贤是天真还是装傻,他一样地我行我素。
当晚,周氏独守空房,睡梦中依稀觉得一只巨大的蝴蝶,扇动着彩翼,蹁跹地钻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吓得她一骨碌地喊着,立起身来,靠在床上。相公如果在身边,我就有了依傍,而如今……小丫鬟躺在小竹椅上,呼哧呼哧地打着鼾,天塌下来也会当被子盖的小丫头。周氏瞧着她,苦笑起来。像她其实也挺好的。那只蝴蝶长得太美了,跳着圆周,甚至连它的触须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灵机一闪,如果有了宝宝,干脆就取名周吧,不管他是男婴还是女婴。打定主意后,睡意又袭来,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平静酣酣地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远树朦朦,骷髅地立着,伸长着魔爪,好似扼住朝阳的喉咙,不让晨曦降临。正当此时,周氏听到房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莫非是小偷?她赶紧起身,顺手抄起笤帚,摇着小丫鬟——她还是呼哧呼哧地打鼾,无法,她大着胆子,一手提着衣角,一手绰着笤帚,蹑手蹑脚地往外屋趱着。暗暗的外屋里,佝偻着的人影,好似骷髅般的远树,摸索着什么。她迈着小脚,双手紧握笤帚,死命地望那骷髅似的人影一阵乱扫,口中喊道:“抓贼呀,抓贼。打死你这挨千刀的小贼,我相公经常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你这脏汉,也学偷鸡摸狗,打死你,打死你。”
这么一折腾,邻居拿着家伙,把外屋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痛斥这个小偷。那个骷髅似的人影,脸被笤帚划伤了些须,双手晃动,叫道:“莫打,莫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周氏听这熟悉的声音,脸上红一片、紫一片,扶起了那个人,眸中露出关切、羞愧、怜惜的光芒,好似做错事的小女孩在大人面前般可人。邻居们忍住笑,几个忍不住地装着咳嗽,走出大门,扭着屁股,附耳低语,似睡似醒地沐浴在黑与明缠绵的晨曦中,拖长身影地远逝。远远地几声刺耳的窃笑,惊醒静谧中的乌老鸦,聒噪起来,呀呀呀、嘎嘎嘎……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