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英国侦探小说<<无影无踪>>引子与第一章
<<无影无踪>>(Without Trace)由被称为\"威尔士犯罪小说女王\"的凯瑟琳•约翰(Katherine John)于2006年出版于Accent Press.中文版尚未出版.下面是本人亲手翻译的引子与第一章,供各位先读为快.引子
快车道上空无一人。模糊不清的苍白月光把乡村洒上一片银灰。一条暗淡的白鑞色光带疾速驶过乡村。作为马路和农田分界线的灌木丛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移动。当一辆汽车的头灯射过地平线时,一个人影向前移动着,他的身影比周边的影子更黑。他耐心地等在路边,戴白手套的双手高举着,仿佛是在祈求。坐在小轿车方向盘后面那位孤单的先生看到他的手势就刹了车,车子随即停了下来。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可我的小汽车在一英里开外的路边停着。您能不能让我搭车去最近的镇子?”从开启的车窗漂进来的嗓音显得很有教养,很礼貌。
“当然可以。进来吧。”司机尽量使自己的回答显得随意而友好,仿佛他常常在凌晨四点钟的快车道上被小丑招手拦下。他伸过手去打开了车厢边门。“你是去参加化装舞会吗?”
“您指衣服?”小丑笑得很肤浅,很做作。“我忘记我穿着小丑的衣服了。不夸张地说,我的外表看起来一定很怪异。”小丑显得超然,刻意与人保持距离,仿佛藏在黑白油彩面具背后的这位先生或女士在吟诵反复排练好的却鲜有人懂的台词。
“你在路边停车时是不是受了伤?你的脑袋是不是撞了方向盘?”司机用职业的眼光审视着小丑。
“不,我没受伤。我很好,谢谢您。”小丑跨进车内,坐在后排座位上。即使在不充分的车内灯的光线下,他的衣服还是显得没有瑕疵。司机注意到,他的衣服是一件完美无缺的戏剧艺术品,和那些仓促拼凑起来专用于医院舞会的草台班子的制服截然不同。
小丑的黑色室内便帽和松垂的睡衣由厚厚的哑光缎制成,帽子的前沿和高领茄克衫装饰着一排大大的白色丝质绒球。给人的感觉是花了大钱,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也暗示着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财富与奢侈。绉纸和廉价的起皱人造丝衬里或许更接近今天的标准,甚至在该镇一直引以自豪的残破的职业化剧院的舞台上也是如此。司机把目光从小丑的衣服转向他画着浓墨重彩的脸。他是一位女小丑吗?他的身高和体形属于男性,但嗓音调子很高,让人怀疑是女性,仿佛这也是伪装的一部分。
“我要开车去城郊,你也去吗?”司机一边发问,一边突然记起了他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时刻在快车道上游荡的原因。
“是。去城郊可以。很抱歉带给您这么大麻烦。”小丑两只胳膊交叉,象演哑剧的中国人一样把双手塞进了睡衣宽大的袖子。
司机启动了汽车引擎,伸手去推排挡,但车没有动。一道钢铁的寒光从小丑的双手冲上来。司机盯着刀刃简直不敢相信。他注视着,一动不动,而刀子缓缓地、无情地向他刺来。当刀尖刺穿了他左耳下喉咙的嫩皮时,他不由自主地退缩着。此时他的意识突然清醒。这不是梦。这是事实。活生生的事实。
他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要从小丑的手中夺下武器,可是他的防御行为太弱小,也太晚了。司机的手指还没有触到刀子就无力地垂了下来,闷声一响落在包着皮革的方向盘上。
小丑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血汩汩地从死者割断的喉咙流出来,流到他的胸脯上。最后,他要抽回刀子。刀子很轻松就拔出了。他用左手戴手套的手指擦干净刀刃,再把刀插回隐藏在他袖子底下的刀鞘。
他不再理睬格格作响的尸体,打开车门,踏上了铺着砾石的硬路肩地表。他象动物一样站在脚趾上保持平衡,他的肌肉伸展着,他的脸上仰着,他嗅着空气,如同在搜寻某种怪异的气味。一切都很平静,安宁。
他绕到司机座位一边,拉开了车门。尸体颓然倒下头朝下笨拙地落到马路上。小丑用双臂夹住死者的躯干把他往外拖,一边把他垂下的脑袋按在浸透了鲜血的胸脯上,仿佛他是一个尽力修补残破玩具的小孩。
他一边使劲一边喘气,费力地拖着尸体离开路边走进了厚厚的纠结的灌木丛。很快,他的行动的身影消失在风吹灌木丛的沙沙声中。月亮也消逝在一大块云的后边。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微弱淡色的晨曦引来了黎明。新的一天开始了。
* * *
天色越来越浓,变成了银色,接着是金色。然后小丑从树篱边出现了。他一步步艰难地穿过蔓生的野草,走过堤岸回到停着的汽车旁。他气喘吁吁,仿佛痉挛一般。他攥着从死人短上衣上拿来的一个包裹,双手颤抖着。他把包裹轻轻地放在后排座上,关上车门,然后绕过引擎盖到了司机座位一边。
从附近的树林里传来了晨鸟第一曲犹犹疑疑的歌调。鸟鸣参杂着汽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声。汽车驶离硬路肩开上了空旷的快车道。几分钟之后它变成了地平线上无足轻重的一个小点。
除了有一滩暗红色的湿血渗过马路渗入灌木丛之外,汽车背后的风景几乎没有改变。东方地平线上的金光越来越浓,把天空染成了半透明的乳色。开始下雨了。起初是小雨,随着晨光的流逝变成了倾盆大雨。具有清洁作用的大雨洗掉了血肉的痕迹,把红红的血迹稀释成了一个不足为奇的小标记。一辆辆的汽车在车道上疾驰而过。起初是断断续续的,随着高峰时刻的到来由川流不息变成了咆哮的洪流。
那些随意从汽车里往外张望的旅人对于硬路肩上的污迹并不感到惊讶。不过他们都是幸运儿。因为他们还看不到旅途的终点。
第一章
电话刺耳地响着,打破了幽暗卧室里的宁静气氛。一只疲倦的手伸摸出缠结的床罩和羽绒被,伸向床边的桌子。响起了悦耳的碰撞声,紧接着是压低声音的咒骂声。
“是薛林翰医生吗?”
“你找谁?”戴茜带着睡意嘟哝着。
“蒂姆•薛林翰医生。”
“感谢上帝。”
“你说什么?”
“我叫他,”戴茜急促地回答。被人从痛快的深度睡眠中叫醒还不用应对一位缺乏幽默感的电话接线员,这真是太糟了。“蒂姆。”戴茜戳了戳身边被褥里的他。
“不,今晚不行。今晚可不行。”蒂姆把他的头埋在枕头下面。“他们保证过不会对我这么干。今晚不行。”
戴茜可不管他的抗议,她的手在被子下摸索着直到找到了他的手。她把他的手指裹在电话听筒上,下了床,蹒跚着走进了盥洗室,却听见蒂姆压低声音的乞求。
“告诉医院我病了。死了。不在这儿。什么都行。戴茜。戴茜!”
“为什么我为什么老是这么干?”戴茜问自己。她极度地口渴,先前喝的葡萄酒和伏特加让她脱水。她在漱口杯里放满了冰冷的自来水,然后观察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她长长的黑发用了定型水之后又呆板又硬,而她也仅仅是在蒂姆揶揄的所谓“国务场合”才用定型水。她痛苦地想早晨梳头肯定会很难受,又自忖现在离早晨还有几个小时。
她站在脚趾上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眼睛充血,下睫毛的下边有黑色的污点,不过这和使用剩余的睫毛油没有关系。她看上去精疲力竭,就象她自己的感觉一样。九点整她有台手术要做。做医院里那个悍妇——那个女会诊医生的助手。那个悍妇毁掉住院实习医生就象大多数会诊医生大喝威士忌一样随意。
“妈的!”她扯了一下绳子关掉了盥洗室里的灯,走回了卧室。
“我会赞成的。”蒂姆下了床,正在穿那件他仅仅一个小时前扔在卧室地板上的白色夜装衬衫。
“如果你脱衣服的时候把纽扣解开你就不用做这个了。”
“做什么?”蒂姆呆板地问道。
“把你的衬衫套在你的头上。”戴茜注视着她的丈夫,一时间出奇地超然。他们结婚将近六个月了,可她仍然不习惯这一事实。
关于蒂姆朱迪曾说过什么?——他太完美了以至于变得虚幻不真。外表帅气,脾气好。还是一个干净生活的全美国血统大男孩,尽管他未曾踏足美国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他甚至看起来象一位典型的电影明星英雄,六英尺六英寸的体格,瘦长的身材,卷曲的黑发,摄人心魄的蓝眼睛……
“不要那么看着我。”
“不要怎么样看着你?”戴茜微笑道。
“不要以你想回到床上的那个样子。”
“可是我想。我真的想回到床上。”她径直地把身子扑到凌乱的羽绒被上。
“我的感觉是你不会在乎我是否和你一起上床。”
“可我在乎,”戴茜回答道。“如果我不是那么疲惫的话。为什么我总是发觉你哥哥的聚会令人精疲力尽?”
“因为我哥哥这个人没劲。”蒂姆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一边四处张望卧室。“但是不管没劲还是有劲,在早晨的这个时刻我必须同意,老大是提到了点子上。”
“什么点子?”戴茜带着睡意问。
“就是我必须在半夜里起床的点子,”蒂姆急促地说。“这简直太粗鲁了。戴茜,我的裤头在哪里?”
“你的裤子,”她纠正道,“在你扔过的地方,我的这边床上。”
他抖了抖床罩,他的晚装掉在了地上。
“你知道理查德今晚对我说了什么?”
“不知道。”戴茜还迷迷糊糊地在那个半梦半醒之间的灰色世界里游荡。那个世界舒适而又令人愉快。
“他说在过去十年里他只有一次是在凌晨起床。而正是在那一次半夜里乔安娜的父亲心脏病发作……”
戴茜循迹又回到了清醒状态。“他又向你提供工作了,是不是?”
“是的,不过从我现在的立场看,这不过是一张执照,”他不屑地断言。
“给富人量量血压。花一天天时间倾听那些虚构出来的疾病,仅仅因为在你哥哥的奢侈装潢的诊所里病人有足够的钱来买单。”
“事实并非如此,你这个小马克思主义者。”
“我完全知道事实是怎样的,”她激动地反驳道。“你一辈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别把我卷进去。你别想把我变成你的杂工,就象理查德对乔安娜做的那样。我不想浪费我的生命主持聚会,或者在诊所的顶层监督为一家化妆品公司进行的毫无意义的研究。我要呆在我现在的岗位上……”
“你想一辈子做一个住院实习医生?”蒂姆淡淡地问。
“不,不是这样的!”她大声说。
“我喜欢你生气的样子,”他低声温柔地说。这使他们的争吵不再那么令人苦恼。“你生气时眼睛特别漂亮。”他俯身亲她,使她的背紧压着枕头。“我们明天再谈吧。”他扫了一眼他的手表“……今天……哦该死,下次,我们不累时再谈。”他离开了她的身子。
“如果我们等下一次我们不会再谈的。”她微笑,尽管心里仍有怒火在燃烧。
“你不懂,有朝一日我们可能同时会休假。”
“那会和所有老会诊医生都退休而我们俩都获得晋升同一天吗?”她跪在床上,两只胳膊紧紧地围着他的脖子,又把他拉回她的身边。“头痛消失了?”她问。他点点头。“完全消失了?”
“是的。”
“这么说吧,我们刚刚言归于好,你就必须要走吗?就现在?就这一分钟?”
“就现在,就这一分钟。”他挣脱开她的拥抱。“昨天我央求巴塞特。‘把霍金斯太太列入手术名单吧,’我求他。‘今天下午我们可以做一个剖腹产手术。一次巧妙、平静、安宁的手术。’这位了不起的人怎么回答?‘不。到下星期一再做。’现在我必须起床了,”他看了一眼他的手表,“经过一夜的寻欢作乐,现在凌晨三点四十动身去做手术。”
“你确信你现在适合开车吗?”戴茜又爬回到被子下面。
“亲爱的,我昨晚不象你那么放纵。另外,不管合适不合适,听电话里的声音小霍金斯先生只等着我尽快赶到医院了。”他把羽绒被盖上她曼妙的身躯。“八点钟在医院食堂吃早餐?”
“你带我去那些美妙的地方吧。”
“我会的。”他在门口停了一秒钟。“我爱你。”
“我也爱你。”睡个回笼觉的诱惑无法抵御。戴茜眼皮下垂,身子愉快而毫不费力地往下沉,她感知而不是真正地听到蒂姆离开了房间。她最后的思绪是关于医生和夜晚来电的。
他们为什么不做农民或者火车司机?不。火车司机也要在夜间工作,当农民的牲口生病时他们也要在夜间工作。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不同。她的思绪漫无目的、毫无条理地游荡了几秒钟,然后是一场抹去一切的无梦睡眠。她甚至忘记了蒂姆没有睡在她身边。
闹钟把戴茜吵醒了。它愤怒地在床边地上铃铃响着。她曾在夜里把它撞翻,却懒得去把它捡起来。她抵御着把自己埋在羽绒被底下再多呆一分钟的致命诱惑,坐了起来,睁圆双眼,揭开了被褥。
蒂姆的酱紫色天鹅绒蝴蝶领结就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在她那堆闪闪发光的廉价首饰的旁边。为什么夜里把东西收起来总是很费力?她在前往盥洗室的路上踏过她的黑色塔夫绸晚礼服。下一次她会找到活力的。她真的会的。在清晨的寒光中,夜晚的生气与魅力难免显得廉价而俗气。就象宿醉一样它腐坏了新的一天的开端。
她把淋浴的水温调低,绷紧了肌肉体验洗温水的感觉。她的身体和心灵仍然睡意未消。如果她的生活只包括傍晚和夜晚,世界就会很完美。她会和蒂姆一起消磨美好安静的私人时间。不过也许完美也会变得使人厌烦。他们时不时地要自我激励来做零星的下午工作。这种下午工作一星期只做一或两次,而上午通常是漫长而懒散的喝咖啡与看报时间。就象昔日的那些星期天,在病人们面前,工作职责和值班登记表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但是梦依然是梦——而现实就是令人厌烦、永无休止的努力。她哆嗦着关掉了淋浴,伸手拿毛巾擦干自己。
起床二十分钟后她锁上了房门,坐电梯下到一楼,然后走出了公寓大楼。她不耐烦地晃动汽车钥匙,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一边搜寻着一排排停泊的汽车找她的菲亚特,但是只看到了蒂姆的梅塞德斯。
“该死!”她生气地骂道。他知道她讨厌开他的车。而且,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专科住院医生都不会去开一辆梅塞德斯。有这种念头就很可笑。如果他哥哥要送他们一辆汽车而不是茶匙作为结婚礼物,那他就该送他们一辆平淡无奇的轻便小汽车,而不是普通汽车中最高级的这种车。它作为闪闪发光的地位的标志着实令人厌恶。所以,她讨厌驾驶,更害怕刮擦。
她打开车门,把包扔到后座上,然后爬进了司机座位。至少在早晨的这个时刻路上不会有太多的车流。换一个时刻就会很忙乱。她把座位向前调了调,想起高个子的蒂姆会钻进她的菲亚特就笑了。他老是忘记调节座位。上一次他调节座位的时候把膝盖扭伤了。
蒂姆的难堪令她感到宽慰,她启动引擎却拉错了排挡。嘟哝了几句她又试了一下,这次成功了。她缓慢而小心地把车开出停车场,开到了车道上。
开到快车道后戴茜不再记车子的气,并改为自动驾驶。蒂姆以前常常评价,“梅塞德斯就是为快车道而造的”。她坐靠在驾驶位上感到十分放松。她明白自己厌恨理查德给他们夫妇买这辆车是有点孩子气。蒂姆欠他哥哥太多了。他接受的教育,作为结婚礼物的公寓房子和汽车,如果蒂姆不叫停的话理查德还会给他们更多。说到钱理查德慷慨得有点过头。但是他的慷慨大方并没有减轻她的自卑情结。
她念过综合学校,来自一个舒适的或许有点捉襟见肘的中产阶级家庭,通过自己的刻苦奋斗当了一名医生。甚至连大学年度正式舞会的魅力也没有使她坦然地接受蒂姆的诱导,来享受薛林翰家族的生活方式。
首先是理查德的乔治亚式大宅,蒂姆仍然把它当成自己的家。她一直无法信心十足地穿过大宅雄伟的双层大门和蒂姆一样与管家说笑逗乐。而她也无法成功地摆脱她的第一印象,即薛林翰宅邸里的一切,从奢华而富有品位的自我到精心安排的晚宴,不属于现实生活,而属于某本浮华的时尚杂志。
理查德和他的妻子乔安娜存在于一个绝妙而完美的世界,这个世界排斥任何不够品位的东西——任何讨厌的东西——任何现实的东西——不让它们来侵犯。他们的日常生活可以为一部浮华的好莱坞电影提供完美的背景。可戴茜不免觉得如果让她坐在戏院正厅前排座位上,手里捧着冰淇淋和爆米花看戏她会更愉快些,她才不愿走到台上去做演员呢。
她甚至不愿责备自己对理查德和乔安娜产生的孤立感和虚幻感。他们俩从未一丝一毫地暗示过她与那些登堂入室的有头衔有钱的名人是不同的。他们忽略了她的社会主义理念和连锁商店里买来的廉价衣物,用开放而虽说有点冰冷的双臂欢迎她进入这个家庭。而她很快意识到他们的缺乏热情不仅仅是针对她。他们保持超然,与每一个人都保持一定距离。当然除了蒂姆。没人会对蒂姆漠不关心。但此时蒂姆不再是理查德世界的一部分。他已经逃脱了。不是吗?
她的心灵深处升起了疑云。蒂姆一直听理查德的话,甚至当他嘲笑她和蒂姆工作的国家卫生系统(公立)医院时,当他提起了公立医院缺乏资金,设备过时,排队人数过多,他们无休无止的工作时间,他们老是要抢时间,而这意味着他们事实上没有私人生活。理查德每一句刻薄挖苦的话都使她恐惧。
她极不愿意被吸入薛林翰家族的旋涡被改造成一位美容师心目中的完美女性:头发做得毫无瑕疵,指甲涂上指甲油而且从来不会碰缺,通过一层层的专业化妆凸显并且改变她面容中最好的部分。固定地对每一个社交场合做出正确反应;她的职业服从于蒂姆的职业。就象乔安娜作为精神科医生的职业被剥夺而去服从支持理查德的抱负。
“可重要的不是我们私人生活的数量,亲爱的哥哥,而是质量。”
蒂姆的笑声侵入了她的思绪。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她第一次听见理查德企图说服他到霍尔本与薛林翰诊所工作。但昨天晚上蒂姆没说这句话。或者可能他说了,而她不在附近,没听到。
“乔安娜和她的聚会见鬼去吧,”她动情地嘀咕。她的嫂子一定正向她过来。她可以发誓她能闻到她辛辣的香水味。
她猛地把自己拉回现实,当一辆红色保时捷危险地插到她跟前时她按响了喇叭。
“白痴,”她用口形朝那个司机骂道。给一个中年男子一辆跑车,他就会拼命去摆酷,即使这意味着害死自己和路上的每一个他人。
短暂地发过脾气之后她的怒火平息了。当她和蒂姆相处时,她对他是有把握的,相信他对她的爱情,相信他们选择要过的生活。让理查德和乔安娜的一次毫无意义的聚会来弄糟自己的心情,她简直是个傻瓜。她必须压制她的怀疑。要积极些。数一数她和蒂姆生活中的优势,不要担心那些劣势,不管它们会不会在近处埋伏。另外,如果蒂姆改变了主意,接受了理查德提供给他的霍尔本与薛林翰诊所里的主任头衔,她该怎么办?
她想起了她和蒂姆共度的上个周末。这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他们驾着小艇沿海岸行驶,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湾里停泊了好几个白天和晚上。那里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理查德。除了他们自己拥有的那个短暂假期没有别的了。蒂姆是对的;重要的并不是他们共度时刻的数量。重要的是质量。
* * *
她拐下快车道旁的岔道,开进了医院,把梅塞德斯停在了那个标记“只限专科住院医生停放”的宽阔停车场。蒂姆可能开着她的菲亚特来上班,他可以把这辆地位的标志开回家。她从后座上拿起包,锁好车门,充满信心地穿过正门走向电梯。
“早上好,薛林翰医生。”
“你好,约翰,”她朝看门人笑笑,按下电梯按钮,心想蒂姆是否在等她。医院的夜班有个令人不快的惯例,那就是要延伸到白天,尤其妇产科更是如此。
“懒人乘电梯,有活力、有健康意识的人走楼梯。”
“为我们两个人你今天早晨已经足够健康了,朱迪,”戴茜走进电梯时打了个哈欠。
“我从没说过我是属于有活力类型的人,”朱迪跟在她后面。“我只是谈论他们的生活方式。你去食堂吗?”
“是的。”
“你看上去不高兴。”朱迪愉快地说。她按了十楼。“外科医生们的烧烤很狂野吗?”
“不是烧烤,是蒂姆哥哥的晚宴。”
“声名显赫的薛林翰医生招待两个平民弟妹。”
当他们到达他们的楼层时戴茜做好准备应付医院所有电梯都会发出的震颤。“今天早晨你在哪里?”
“产前检查门诊。”朱迪走出电梯推开了食堂门。“你呢?”
“手术室。”
“不是和……”
“女强人,”戴茜严肃地阻止了她的猜测,从架子上拿起一只并不太干净的盘子。她张望了这个房间。房间里半空着,看不到蒂姆的影子。“我能给你买一杯咖啡吗?”她问朱迪。
“可以,不过我更喜欢橙汁。至少它是在商品说明法案的监管之下。蒂姆在哪里?他应当在你出现的时候在这里舒缓你激动的眉头。”
“他昨天晚上接到了一个急救电话,是关于霍金斯夫妇生孩子的事。”
“可怜的蒂姆。电话来得非常早吗?”朱迪表示同情。
“大约四点,可当你刚刚上床一小时的时候这个电话来就显得有点早。”
“我不懂。”朱迪从加热的盘子里拿起两碟吐司。“你要不要?”
“呃。”
“我把呃理解为‘不谢谢亲爱的朋友’对吗?”朱迪抓住了戴茜的胳膊。“小心。痛苦的化身来了。”
戴茜拿起她的咖啡轻快地走到食堂远端的一张桌子。
朱迪迅速地跟在她后面。“他正朝这边走来。”
“难道他不是常常,”戴茜咬着牙关嘟哝着。“这个男人和你相好。”
“和你,”朱迪反驳。
“不可能和我,我是已婚妇女。”
“自从何时出了一件小事象是蒂姆阻止了艾里克•海德利之流的一级危险者纠缠妇女?”
一个影子落在她们的桌子上。“我能和你们一块坐吗,姑娘们?”
“我们不是姑娘,我们是医生,”朱迪直截地说。“既然你半个身子已经到座位上了,你的问题就是多余的。”
“今天早晨蓝眼睛男孩在哪里?”艾里克挖苦地问。
“谁的蓝眼睛男孩?”戴茜质问道,其实完全知道艾里克指的是蒂姆。
“你认为是谁的蓝眼睛男孩?当然是蒂姆,每个会诊医生梦寐以求的专科住院医生。”
“你不该这么嫉妒,艾里克,” 朱迪讥笑道。“我们都知道你如何追逐蒂姆的职位,但幸运的是归根结底任命了最佳人选。”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那么肯定,”艾里克迅速反驳。“我刚刚离开妇产科病房。霍金斯太太的羊水在今天早晨七点半破了,而婴儿已经死了。”
戴茜空洞地盯着艾里克。“但是蒂姆……”
“哪里都找不到蒂姆,”艾里克打断了她。“他们一直打他的手机打了——”他直接看了一下他的表。“三十五分钟,尽管我们尊敬的专科住院医生开着手机,他却没有回应。”
“太可笑了,”戴茜抗议道。“今天早晨蒂姆早早就离开了公寓。”
艾里克询问般地耸起了眉毛。“呃,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不在这里。整个晚上我都在值班。接到六个电话却无能为力。现在他们在联系巴塞特,如果我是一个会诊医生,仅仅因为我的专科住院医生太过悠闲不愿回应一个急救电话而要门诊日的早晨这么早把我从床上拖出来,我是一点也不乐意的。”
“兴许正因为如此你永远也做不了一个会诊医生,”朱迪急促地为蒂姆辩解。
“蒂姆在今天早晨四点前就出去了,”戴茜有力地说。“他应该在四点三十左右到这儿。”
“他很聪明,认为直到七点三十才会有人给他下指令,”艾里克冷笑道。“让我猜一猜,”他盯着戴茜的眼睛。“我们的成功男士会不会欺骗他的妻子?但是不管他会不会,我肯定没有任何不靠谱的事这个大男孩不能解决。背后有医药界黑手党力量支持就是这样。”
一种自满的、沾沾自喜的表情浮上了艾里克长满粉刺的胖脸。他让戴茜想起了一只粗野、贪吃、被阉割的公猫。她伸手去拿咖啡杯。抓着杯子的把手她把咖啡全泼在艾里克的脸上。艾里克高声尖叫,戴茜没有坐等去发现这尖叫是因为痛苦还是震惊。她往后推开了椅子。椅子翻倒在地上。不理睬她所造成的困扰,她径直跑出了食堂。
“如果这不是医院的咖啡,你可能就要被送到烧伤科了,”朱迪嘲笑道,然后去追戴茜。她在楼梯上追上了她。“你去哪里?”她问。
“产科病房。”戴茜没有放慢脚步。
朱迪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意思是要她克制。“假如蒂姆真的有麻烦了他不会希望你在旁边看到。”
“假如蒂姆身处困境有能力处理发生的一切他不会知道我对他很关切。可如果他需要我……”
“我会和你一起去。”朱迪加快了脚步。
“不……”戴茜朝她转过身来。
“不要停下,”朱迪命令道,“不然我们都要迟到了。”
“不,薛林翰医生,蒂姆•薛林翰医生今天不在这儿。不,七点三十之前我们没打电话给他。不,你们家电话没有应答,——我想一定有误会。我还有个病房要去。请原谅。”护士转向了她的药品手推车。
“霍金斯家的孩子怎么样了?”戴茜朝护士后背发问。
“胎儿已经不能存活。”
冷静、合乎逻辑的言词以标准的临床方式被清楚地说出来。但戴茜没有心情进行冷静的逻辑推理。她无力地握紧拳头,用它们撑紧白大褂里的口袋。
“还有别的事吗?”护士转身直截了当地问。
“不。没有了。谢谢。”戴茜朝旁边挪了挪,让护士把手推车嘎嘎地推过走廊。
“昨天我听见蒂姆要求把霍金斯太太排进手术名单,”朱迪清楚地说。“这件事没人可以指责他。”
“胎儿已经死了,”戴茜呆呆地说。
“我们是医生。有得必有失。他们在医学院里不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吗?”朱迪提醒她。“我们在这儿什么也不能做。已经八点半了。”她陪伴戴茜走向大走廊。“如果你现在不去手术室进行术前彻底擦洗的话,你们夫妇俩就都会受到非议了。”
“蒂姆一定碰到了什么事情。他从来都是有电话必然行动。”戴茜激动地审视着走廊。“他也许是受了伤或者……”
“去手术室吧。我会组织人在医院里搜寻的。他一出现我就会传话给你。”
“你保证?”戴茜痛苦的黑眼睛转向朱迪。
“我保证。”朱迪抓住戴茜的手安慰般地握了握她的手指。“他可能在应付另一个电话的事情。你知道蒂姆的。首先是医生,其次才是丈夫。我想你嫁给他的时候一定懂的。”
“你真的以为事情是这样的吗?”戴茜抓住了朱迪抛给她的希望之球。
“我能肯定。”朱迪向她保证。
“你一知道他在哪就会传话给我,是吗?”
“我会的。在雷霆爆发之前你快去手术室。”
帕尔默•史密斯小姐状态极佳。九点十五分时戴茜感到仿佛她和其他的住院实习医生都要为手术室和医院里的缺陷承担个人责任。由于她对帕尔默•史密斯小姐抛过来的每一个指令和问题不是听错就是误解,导致了常规的阑尾切除术之后病人总是发生疝气。当有人偶然对她提到帕尔默•史密斯小姐是理查德的私人朋友时事情依旧还是一样糟糕。
就在早晨手术名单中的最后一位病人就要被轮椅推进来之前几分钟,小儿科专科住院医生阿伦•卡明斯从手术室的窗子向里面张望。他呆了足够长的时间以引起戴茜的注意,以口形说了一句“蒂姆在医院里”就离开了。阿伦到来之前戴茜觉得力不从心,现在她感到自己确实很愚蠢。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她弄掉了一把手术器械,后背撞到了一位护士,臀部尴尬地碰到了一辆手推车。
“手术名单的最后还有没有急救病人?”会诊医生看着戴茜开始缝最后的线。
“没有了,帕尔默•史密斯小姐,”戴茜从口罩后面小声说。
“就这样吧,薛林翰医生,”会诊医生干巴巴地说道。她摘下了自己的橡皮手套。“手术到此为止。”
“是,帕尔默•史密斯小姐。谢谢你。”戴茜机械地回答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谢她。也许是感谢早晨的结束吧?
帕尔默•史密斯小姐大步流星走出手术室。戴茜则继续关注手术台上的病人。过几分钟之后她就会见到蒂姆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表现得那么愚蠢?快车道上发生撞车了吗?蒂姆和受伤的司机在一起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没在来医院的路上看到他?这是几英里之内唯一一家大医院,他为什么不送伤者来这里?除非他送伤者去理查德的诊所了。当然——这家诊所。它离镇子更近……
“你要让她苏醒之前睡多长时间?”麻醉师问道。戴茜看了一眼迈克•爱德蒙兹。他瘦小的身材一半被围绕在病人脑袋旁边的一套管子和瓶子遮住了。
“再过一分钟我就好了。”紧张气氛消除了。帕尔默•史密斯小姐是一位一流的外科医生,但是她造成的气氛却实在无益于工作。戴茜在病人的肚子上缝上了最后几根线。
“很不错,”迈克称赞道。“你平时也为蒂姆缝补袜子吗?”
“有时候,”戴茜心不在焉地回答。
“顺便说一句,我为蒂姆的麻烦感到难过。如果我可以帮任何忙的话……”
“谢谢。”戴茜被迈克嗓音里的真诚所触动,如释重负地一阵心软。很快她就可以和蒂姆在一起了。他会在外科医生更衣室等她吗?她挥舞着剪子剪断了最后一根线。
“我会呆在术后休息室,”迈克把病人的脑袋往后按了按。“你去喝杯咖啡吧。”
“谢谢。我会记你的好。”
“我也希望如此,”他在她背后说。 文字翻译,特别是文学翻译,需要译者拥有一个立体性的知识宝库,因为小说本身就是一个社会,什么人都有,要想文字到位真难,翻译别的语种,别人的书,要理解别人的思想,更是难上加难!
小说中那冗长的定语,当用中文的几句翻译时,其中一些动态化的前后衔接需要特别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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