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
春节后从家里回到住地,云之抽了个时间去给瞿正棠老先生拜年。老先生一打开房门见到云之,一脸的喜悦:“孩子,回来了。家里怎么样?”云之扶着老先生,一面往里走,一面给老先生介绍家里的情况,并代全家人向老先生问好。
老先生坐下后,云之从包里拿出家里带来的特产。老先生看着云之,道:“孩子,辛苦了。这么远的路,还给我带这么多东西。”云之一脸地笑意,什么也说不出来。
前段时间下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白雪把阳光反射进了屋子,照得屋子亮堂了许多。云之看着亮光的积雪,对老先生说:“等过段时间,选个好时间,咱们出去走走吧。”老先生思想了一会儿,说:“我前段时间和村里领导商量了一下,他们同意把后背山上的一处荒地让我们用起来。我打算在那儿多种些树,到时候咱们动手吧。”云之很讶异,老先生年纪很大了,虽然身体健朗,但是竟然想做植树这样费力气的活儿,想到老先生可能有他的用意,就不多想了,让老先生遂了心愿就是。
过了一些日子,云之又来看瞿老先生。瞿老先生身体依然良好,正坐在阳光里戴着老花镜看书。云之心里很是触动。老先生一生命运多舛,可是始终没有停止过追求新进。即便一大把年纪,仍然不倦于学。云之不忍打扰了老先生的雅兴,就在一边静静地候着。
老先生似乎有所得了,高兴起来了。一抬头,看见了云之,责怪地说:“哎,来了好久了吧?”云之笑笑:“没有多久。我看你读书真入迷,舍不得打扰呢。”听到云之说,老先生兴趣起来了:“我查看了许久后背山那片荒地的情形,打算植些松树。”把书打开,翻到一页上,“你看,这书上讲的这些正合我的意思。”云之一看,对老先生的心事就都明白了。
书中有一页里有插图,插图上有一幅画卷,其上用墨笔书道:“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云之知道,在苏轼的妻子王弗逝世后,苏轼亲手在王弗安葬的山上手植三万科松树。
云之心里道:“朱老夫人,你真是个幸福的人。瞿老先生的心意,你能感受得到吗?”
定好了日子后,云之在工作之余,在瞿老先生的指导下联系树苗的选种、购买、运输的事。树苗都办理妥当后,瞿老先生带着云之上了后背山。
经过一个多月的奔忙,荒山上立起了嫩青嫩青的松树。春风一来,它们将军似的晃晃身子,又昂然挺立在山间。
瞿老先生看着生气勃勃的树苗,像是他的孩子们似的。他拉着云之的手,颤抖着:“这段日子多亏了你啊。”嘴里喃喃自语道:“曼青在地下也不会寂寞了。”
下山后,瞿老先生像是年轻了许多,孩童般充满了无穷的活力。
瞿老先生把自己的许多事情都一个劲地要云之记忆清楚。他对云之说:“世融现在年纪也大了,行动上不便,也不能常回来了。不过每个星期都有电话回来,也是慰藉了。”云之心里明白,瞿老先生心里上有块解不开的疙瘩:他的孙儿孙女们都已经不会说中国话了——他们除了含有部分华人的血统,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外国人了。
转眼间已经是炎夏了。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山风吹来,格外凉爽。山路边上泉水潺潺,加之蝉鸣蛙叫,却是十分热闹。
一路下得山来,瞿老先生意犹未尽,挥笔写了下来:“逝去的日子-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某个深山午后/看泉水淙淙/一路奔下/成就了一道道沟壑//思念某个人/时间久了/堆垒成了心底的一世沧桑”。
不久,瞿老先生生病了。云之来看他,他艰难地拿出一个大纸袋,交给了云之,说:“孩子,我这病不知道何时能好。我把这些交给你。你有时间的话就看看。”
云之看着老先生的情形,心中甚是难受,点了点头:“我一定把这些好好珍藏。”
灯下,云之展开老先生交给的东西,其中有一幅画。画上是一座深山,似乎是山雨刚过,山路时隐时现地通向山脚处的一处人家,一排的围栏,围栏右侧是院子,几个孩童在点燃鞭炮。院子北面是房子,房子有三进,有年轻人正在给最南边的一进屋子张贴对联。屋里,一位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在笑看着这一切。
看着看着,云之的眼睛顿时模糊一片——他的泪水涌出来了。
这位瞿正棠老先生也是一生坎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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