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风水悬疑小说:《十三跳》(原载于《今古传奇·故事版》2010年第25期
十三跳白衣卿相
周转,江西赣州人。19岁。无业前曾有业,在深圳龙华区几间电子厂辗转一年多,升迁无望,加薪无望,正打算回家务农。
如果不是一条贴在售票处铁栏杆上的不干胶小广告,五小时后,他就出现在老家了。
那条小广告与众不同:诚征私家侦探,报酬十万。然后是一串电话号码。联系人郁小姐。
周转的心跳了一下,就平静了。上次看到有不干胶小广告征男公关的,也是年薪十万。但他被骗了二百元初试报名费,就无果而终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照着那串电话号码拨回去了。说起来,原因很简单,他回老家后,就用不到深圳这张SIM卡了。上面还有大概1.5元,他不想便宜了深圳移动。
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声音很冷漠,说可以见面详谈。
也巧,约的见面地址,是周转曾经工作过的一家电子厂的旁边。
“你是我见过的来应征的十四个人中,穿得最烂的。”
针织厂门口是个二十几岁穿着蓝色女工制服的郁小姐,个子小小的,一脸冷漠,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有钱人。
“你知道什么啊,这是犀利哥的造型,今年最潮的!”
周转撇撇嘴说。其实,他这身牛仔,是穿破了没钱买新的,幸亏今年的流行趋势救了他。
“去帮我调查一个事,调查出结果,给你十万。”郁小姐说十万块钱的样子,就像在说十块钱。
周转愈发不信:“我说姐姐,你一个月工资连加班一共多少?”
“干不干?不干你就可以走了!”说完,郁小姐转身就要进厂。
“哎……你至少要告诉我,调查什么,怎么算出结果,事后怎么拿钱吧?”周转急忙叫住她。
“福之昌电器前天跳楼死了一个人,叫卢钢。你去调查死因,要有足够证据。”
周转舒了口气,说:“我当什么大事儿呢,柯南、金田一一都是我偶像,破个杀人案还不跟看本漫画书那么简单。”
“好,我相信你!那我等你结果。”说完,她又要走。
“哎……我去帮你调查,你至少得给点预付吧?让我周转一下……”周转最恨的就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他痛恨缺钱的感觉!
“我给了预付你跑了怎么办?真想赚这十万,你最好到福之昌去上班,他们正招工。”
周转连连摇头:“当卧底玩无间道?不行不行,我以前去试过,福之昌是世界五百强,招聘条件严格得很,我这技校毕业的他们不愿意要。”
“现在会要了。因为……他们连续有十一个员工跳楼。包括卢钢。”
周转没想到,自己今天晚上,居然不是坐在火车的硬座上,而是躺在了福之昌电器员工宿舍的硬板床上!
他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他还记得下午应聘时,被几个招聘主管众星捧月、奉若上宾的样子。
早知道福之昌这么好进,就不用回家务农了,多亏了那条小广告!可恨的是手机欠费停机,不然他立刻会把他进入世界五百强的喜讯报告给家里!
周转正憧憬着,住他上铺的工友回来了。
这个工友叫徐晋,车间组长把周转和他分到一组,让徐晋带他几天。周转恭维了徐晋几句,大家也算认识了。
徐晋一边脱鞋,一边说:“小周啊,别说哥哥不照顾你,我劝你还是换个床位。”
周转不解地看着他。
徐晋看看四周鼾声四起的其他十位工友,压低声音说:“你这个床位,晦气。我住上面都不舒服,回头来新人我也换。”
周转更加不解。
徐晋却没再说什么,爬上上铺,拧亮台灯,拿起一本砖头般厚的书看起来,不理周转了。
周转早已习惯了集体宿舍的生活,辗转了一会儿,就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睡了。
第二天一睁眼,就听见对面两个上铺有人在闲聊,一个说:“新来那小子胆子够大啊。”
另一个说:“可不是,不但顶卢钢的岗,连他的床都住了,不知道几天能跳。”
先前那个说:“我赌不出一个月出十一跳。”
说完,两个人在那里嘿嘿地笑。
周转听得一激灵,温暖的被窝里通体生凉,似乎被冰镇了一下,猛然坐起。
大概他弄出了响声,对面聊天的人立刻不笑了,从铺位上下来,抓了洗具去洗漱。
这时门一开,背心加运动短裤的徐晋一身汗走进来,看起来是去晨练了。周转抓住他,问:“徐哥,我住的这床,真是跳楼的那个卢钢的?”
徐晋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今天我会跟组长说,帮你换床。”
得到确认,周转欣喜若狂,连忙说:“不是不是,我是……舍不得和徐哥你分开住,难得见到你这么好的人,仗义!”
“你说东北人仗义,就跟说南方人小抠一样,那不太正常了么。”
不过周转看得出,他还是很受用的。
吃完早饭,就坐上摆渡车,一大群人到了车间,轰然散开,各自到工作岗位上去。
一个萝卜一个坑,周转太熟悉了。毕竟,他在深圳几家电子厂混过,对各项工序都太熟了。跟着徐晋来到庞大冰冷的机器前坐下,徐晋说:“你先看我组装。”
几百个工人,坐成一排。每个人手中,都拿了各自的工具。一条不断转动的传送带把一个数码摄像机传送到徐晋的工作台面前,徐晋看都不看,就将三个螺丝拧在了靠近摄像头位置的部分,然后,摄像机就传到了下一个工友面前,那个工友只负责盖上一个塑料盖子,贴上一个标签,然后摄像机继续向下一个工友传……
周转还算用心地看着徐晋操作了半小时,就掌握了要领。徐晋守着他,看他操作了差不多半小时,就彻底放心了。于是在他旁边,干起了自己的工序。
周转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些电子厂,做着枯燥的、千篇一律的重复性劳动。他一边做,一边想着之前在这个岗位上和他做着同样动作的卢钢。如今,他已经坠楼而亡。
周转的心里空落落的,找到工作的喜悦,此刻一扫而空。之前工作过的几家电子厂,也没什么不好,这家福之昌,也没什么好,大同小异吧。
中午吃饭时,周转才感受到福之昌的大,那不是一般的大,餐厅里面人头攒动,像世界杯决赛的现场。但里面所有的人,都不会发出嘈杂的声音,只是静静地吃饭,反显出一种怪异。周转找不到徐晋,又不认得别人,于是也只能低头,呼噜呼噜喝汤吃饭。
周转上的是“白班“,这个厂里,十二小时倒一次班,早上八点半上班,晚上八点半下班。才七点多,徐晋就有点心神不宁。摄像机传送的间歇,不断搓手、咂嘴,看车间外面。周转问:“徐哥有事么?”
徐晋眉眼一动,说:“下班了哥带你出去玩玩!”
周转也正好想借机问问徐晋卢钢是怎么死的,宿舍又人多,于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下班后,两人换了便服。当然,周转仍然是那套不知道多久没洗的破牛仔服,徐晋很识货,夸他“IN”,周转苦笑。
两个上夜班的同寝哥们儿,还在蒙头大睡。
夜色正好。
两人出了厂区,走到一条小街上,徐晋先拉着周转去了一间报刊亭,挤了进去,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大声说:“老规矩。”原来,这老板兼营体彩和福彩。周围这些买彩票的,估计也是福之昌电器的员工。很多人居然会一次买一百元的彩票。
徐晋又拉着他往前走,一间音乐声震耳欲聋的歌舞厅,霓虹闪烁,忽然,音乐一停,里面几个人推拉着另外几个带着手铐犹自摇头晃脑的青年男女从里面出来。徐晋赶紧将周转拉到一边,小声说:“便衣又抓人了,本来还想带你去K一管儿,改日吧。”今天咱们去赌马!
说着,领周转拐进一条胡同,进了一个门脸歪歪斜斜的平房的小门,里面黑漆漆的,过了一段走廊,下了一段楼梯,进了一间巨大的地下室——里面至少有一百多台电脑,几乎全满。
周转立刻意识到,这是一间黑网吧。
周转隐约听到徐晋和领他们进来的那个瘦长少年淫亵地讨论着几个新片子,某个xxx如何如何。
徐晋要了两台相邻的电脑,点了两瓶“金威啤酒”,要了两盒“羊城烟”。
“打开D盘根目录的‘先进性教育’,有新片子,苍井空的。还有‘非诚勿扰’那个什么娇的大照片第三季,你慢慢看。”徐晋嘿嘿笑着说。之后他就认认真真地受起“教育”来。
周转喜欢看新闻,尤其是跟发财有关的,他总觉得,越是没钱,就越要关心钱,不然永远没钱。
徐晋大概看了一个小时,可能觉得有点无聊,打开一家香港网站,登陆进去。接着,周转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用工行的网银转账,之后调出一个电视画面,里面是赛马的镜头。徐晋屏气凝神,死盯着屏幕,嘴里有力地小声重复着:“四号!四号!”
终于,他一敲键盘,虎着脸站起来,一拉周转,说:“晦气!以前卢钢在的时候,我经常赢。”
周转也站起来,说:“徐哥别郁闷了,我请你喝酒,你正好教我点厂里的规矩。”
徐晋转怒为喜,和周转勾肩搭背出了网吧。
继续金威啤酒。徐晋一口气干了三瓶,周转有点心疼,这可是他唯一剩下的钱了,本来是打算买车票的。要是查出卢钢的死因而那个针织厂的女人又不给他钱,这买卖就亏大了。
但是,周转用他学来的理财知识教育自己:无本难求利;一本万利……他喝得很克制,只求少花点钱。
徐晋喝得尽兴,爽得怪叫。
周转趁机问:“原来住我铺的卢钢,到底怎么死的?”
周转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很沉重,谁知道徐晋很随口地答道:“怎么死的?跳楼死得呗!地球人都知道!”
周转当然不死心,狠狠心,又要了三瓶金威,徐晋来者不拒,又吃了二十几串烧烤,但只和他闲扯厂里别的八卦,就是不提卢钢只言片语。
周转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继续加大赌注,灌徐晋啤酒,期待能从他嘴里掏出有价值的情报。二,放弃。
根据周转学到的理财知识,他决定,再买三瓶啤酒。否则,前期投资就成“坏账”了。结果,没用三瓶,只再喝了一瓶,徐晋就招了……周转直感慨苍天有眼,皇天不负有心人,理财学问真没白学!
徐晋哭了。
哭得稀里哗啦,鼻涕一把泪一把。
有的人,喝多了酒,会睡觉;有的人,喝多了酒,会砸东西;有的人,喝多了酒,会骂人甚至打人;有的人,会像徐晋这样,嚎啕大哭。
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大排档里,被一个又高又壮的东北男人抱着哭,感觉肯定很不好!好在,徐晋主动提起了卢钢。
“我那卢钢兄弟,死得冤啊!”
周转心里一阵狂跳!
“他是不是死于非命?”
“当然是!”徐晋继续哭。
周转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一进厂就分配到卢钢住过的床位,又正好分配到卢钢的工作岗位上,如今,又能和卢钢的上铺零距离接触……该着赚那十万块钱啊!
于是,周转继续追问:“他是被人推下去了吧?是不是保安?”
徐晋一下子不哭了,从周转怀里抬起头,瞪着一对牛眼,问:“谁跟你说的?”
周转磕磕巴巴道:“是、那个……不都传闻以前有个哈工大的毕业生被关禁闭折磨,最后跳楼自杀的么?”
徐晋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大排档里,三三两两喝酒的,应该都是福之昌的员工。
徐晋压低声音:“兄弟,你还想不想在这里混了?哈工大毕业生那事你也敢提……卢钢是自己跳楼自杀的,千真万确!”
周转有些不信地问:“真的?”
徐晋抹了把脸,说:“这社会上,谁不冤?凭什么老板啥都不干,我们辛辛苦苦?卢钢就是太想不开了,估计在下面,该后悔喽……”
“他跳楼那晚,究竟是怎么样的?”周转依然不死心。
“那晚啊……睡前我们还聊天呢,卢钢很正常。后来寝里的兄弟们陆陆续续都睡了,我也想睡,就看到卢钢打开了阳台的门……我当时不知怎么,一下就感到有什么不对劲,问他干什么,他说,今天晚上的月色很好,要看看。我听他说话的声音透着古怪,直接从床上蹦到了地上,过去拉他——”
徐晋双眼发直,看着大排档外面昏黄的路灯,仿佛卢钢就站在那里……周转看了一眼,就毛骨悚然。
“我抓住了他的袖子,撕下了半幅……就是我们现在穿的这种制服的袖子……”徐晋说着,摸了摸周转的胳膊。周转吓得一斜身,抖落了他的手。
徐晋头垂了下来,低声说:“那天,我如果再快一步,力气再大点——”
周转也学着徐晋惯常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他要自杀的,谁都怪不了,你已经尽力了。”
徐晋又呜呜地哭起来,说:“我在厂里干两年了,就交到卢钢这么一个朋友,就这么走了,我、我心里疼啊!”
周转有点感动,说:“如果徐哥不嫌弃,以后咱就是兄弟!”
车票钱结账后还剩了点。
第二天晚上下班,周转一个人出了厂,找了家小卖店,给自己的手机充值了三十元钱。
郁小姐接到他的电话,居然一点都没奇怪,约他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真是跳楼死的,我就住卢钢的床上干着他的岗位交了他的朋友徐晋,昨天十五瓶啤酒才灌出来的情报,喏,我连信物都带出来了……”
周转说着,从破牛仔裤中,掏出一截撕裂的,皱巴巴的白色袖子。
郁小姐立刻冲上来,一把夺了去。对她的速度和力量,周转都始料未及,被她扯了个趔趄,连忙嚷道:“别弄坏了,我还得晚上偷偷塞徐晋柜子里呢,他留着作纪念的。”
那妞用袖子堵在了眼睛上。好半天,周转看到了她肩膀发冷一般抽动,知道她是在哭。
周转声音柔下来:“事情就是这样,你也别太难过了……另外呢,你看,我也挺不容易才拿到那截袖子,也算取得了卢钢死于自杀的第一手证据……”
郁小姐停止哭泣,慢慢将袖子移开,但双手手指仍紧紧扣在袖子上。
周转对着她婆娑的泪眼,语重心长地说:“我不知道卢钢是你什么人,我也很同情你……但,市场经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口头合同也是合同,也有法律效力,咱们约定的那十万酬劳……”
郁小姐断然摇头。
周转皱眉。
郁小姐仰头望天,说:“首先谢谢你这么快就查出结果。但这个结果我早就知道了。我坚信我丈夫不会自杀!”
“你丈夫??”周转大吃一惊!
郁小姐缓缓点头:“是的。我们夫妻二人新婚不久,共同来到深圳打工……我们感情极好,极好……你是唯一肯不收钱而先帮我的‘私家侦探’,我才会告诉你这些。我判定我丈夫不会跳楼的原因,是因为他一向开朗乐观,很负责任。最重要的是——他、他知道我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周转张大了嘴。此刻,他几乎也断定,卢钢不会自杀了,哪怕是想自杀,也会先暗示一下自己的妻子,不会猝然弃她而去。
郁小姐立刻又补充了一条:“另外,我丈夫死前几天,我发现他背上、肩上都有严重的瘀伤,我问他怎么弄的他也不肯说,我怀疑是他们组长或保安打的!我老公就算是自己跳的,也一定是被他们把脑子打坏了,是被逼死的!”
周转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徐晋喝多了后,说卢钢“死得冤”。如果是自己跳楼,又何冤之有呢?
想到这里,周转说:“好,那钱我先不要,我再去查查看。不过……这个,最近手头紧,或者至少,你帮我充点话费吧,我的号码你知道。”
郁小姐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周转脑子里转悠着怎么跟徐晋套话,低头向厂区走。刚一进大门,就发现气氛不对,保安们都不见了。快步走过去,就看见宿舍楼那里嗡嗡聚了一大片人,还有两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停在边上,一辆120急救车贴着他呼啸而过。
周转知道,肯定出事了。他好奇地挤过去,却只看见宿舍楼的地上,白圈之内,殷红一摊血。周转有点反胃,不敢再看,一扭头,正好看到徐晋眼睛直直地瞪着那摊血。周转拉了他一把,把他扯出人群,问:“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又跳了一个呗……是个女的,姓宁,还一起去K过歌,声音特像张韶涵,18,才18岁啊……”
周转问:“知道什么原因么?”
“刚才听她同寝的小姐妹说,是因为失恋。和男朋友吵了一架,想不开……”
周转一下子握住徐晋双臂,大声问:“那卢钢呢,你为什么说他死得冤?”
还沉浸在对刚才跳楼女孩惋惜情绪中的徐晋悚然一惊,一晃身挣脱了周转的双臂,双眼透着惊恐,道:“谁说的?谁说卢钢冤?他、他明明是自己跳楼的,我看着跳的!”
周转冷笑一声,说:“是么?那,他背上、肩上的瘀伤是哪里来的,莫非是你——”
徐晋立刻如触电般跳起来,鼻息咻咻,怒道:“那是他和组长打架才——关你鸟事,这都跳十二个了,谁还记着第十一个!”
徐晋说完,如同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堆了下来。他笨拙地扭过身,叹息道:“十二个了,谁知道,第十三个会是谁?你、我、还是别的兄弟……”
徐晋走的方向,是工厂大门,而不是宿舍。
半夜两点时,徐晋才回到宿舍。他东倒西歪撞进来,踢翻了一个脸盆,碰掉了一个周转的桌上的杯具,把周转吵醒的。
徐晋满身酒气,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他的行为当然招来了其他几位同寝兄弟的喝骂。骂几声后,大家又睡了,没人理他。
周转打开台灯,泡了杯浓茶,拉徐晋在他床上坐下。
徐晋一双牛眼,忽然机灵起来,不时窥向寝室门口。
周转一看,门没关,就起身去关门。被徐晋一把拉住,“嘘”了一声,贴近周转的耳朵,酒气熏天地耳语道:“轻一点,一直有个人跟踪我,你看看被我甩掉没有?”
周转蹑手蹑脚靠近寝室的门,悄悄探出头去。
昏暗的走廊灯光下,空无一人。周转松了口气,把门轻轻带上。回来,对徐晋说:“恶作剧!哪有什么人!”
徐晋咧嘴一笑,说:“那是我有经验,把他甩了……唉呀,不会从窗户进来吧?你去看看,把窗户插上!”
看着他惊恐的样子,周转觉得好笑。走到阳台上,下意识地伸头向楼下看了看,徐晋忽然怪叫一声:“别跳!!”就扑了过来,把周转紧紧熊抱住。
周转哭笑不得,扭头说:“徐哥,撒手,我才不会跳楼呢。”
徐晋呼哧呼哧喘气,手上一点没松劲儿:“你骗我,我一松手,你就跳下去了……卢钢就是这么跳下去的!”
周转挣扎着伸出小臂,把阳台的铝合金窗合上,锁住,说:“这下你相信了吧?”
徐晋终于松开了手。
周转转过身,拍了拍徐晋的肩膀,说:“谢谢你,徐哥。”
徐晋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呆滞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周转也看向窗外,说:“这么十几层高的楼,要跳下去,真的是需要莫大的勇气。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什么要惧怕继续活下去?”
徐晋收回目光,说:“很多恐惧是大于死亡的,兄弟。只是你现在体验不到罢了。我们这些流水线工人,就是有血有肉的机器,永远做着枯燥、重复的运动,不需要任何思考和创造。哥哥我的大专,算是白读了,早知道是干这种工作,还不如给爹妈省两年钱!”
两个人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就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组长通知大家不用上班,今天集体学习。
停产,哪怕是局部停产,对福之昌这样的大厂来说,损失可能都要以千万计!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当周转和徐晋他们排着队路过工厂空地时,看见数十个衣着光鲜的和尚,盘膝坐在那里,敲着钟磬,哼着不知所云的经文。
队伍里立刻就有人笑出声来。那些和尚定力了得,依旧双眼微闭地哼哼着,不为所动。
队伍里有人问:“哪儿的高僧?”
有知道的答:“从五台山空运过来的,超度跳楼的亡灵的。”
“超度有啥用,还不如想点办法别让人再跳楼了。”
“亡灵不超度,就会在晚上出来抓替死鬼,据说昨晚的小宁,根本不是跳楼,是在阳台收被子的时候掉下去的,说不定是被以前跳楼的拉下去的……”
周转听着大家的议论,冷眼旁观那些煞有介事的大和尚们,第一次用心开始看宿舍楼的方位。
即便在阳光下,几幢宿舍楼也显得冷气森森,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到了员工活动室,门口有个主管模样的人,一脸严肃地发表格、发笔。
周转接过表格,粗看一遍,差点乐出声。原来,表格名曰:《致福之昌同仁的一封信》信中要求员工承诺绝不以极端方式伤害自己和他人,如果员工发生自杀自残现象,员工及员工家属不得要求公司支付法律范围个的赔偿,并不能使用过激行为影响公司生产秩序。
这明明就是一份不自杀自律书,看来,接连不断的跳楼,已经让福之昌的管理层黔驴技穷,不惜出此搞笑之策。这种土办法,又焉有法律效力?
不过看样,今天不签名,是甭想离开员工活动室了。
员工们坐下,很快签好名,有专人把保证书收上去,小心翼翼地用火漆封存起来,像对待高考试卷一样。
接下来,那主管宣布:“现在有请国内各大院校和科研院所的著名心理专家组团给大家做心理辅导!”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接着,一行二十个六七十岁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涌上台来。周转心想:“没听说心理辅导还有倚多为胜的,这种公开场合,多对多,怎么辅导啊!”
果然,台上发言七嘴八舌,台下提问山南海北,热热闹闹浪费了两个小时,专家们施施然离去。
大概下午是换另一批人来接受心理专家辅导,所以周转他们这个组吃完饭就被赶到了厂里的流水线上。
大家都怨声载道,说宁可听和尚哼哼心理专家念经,都比干活强。于是都很有情绪,干起活来拖拖拉拉,工作效率极低。
但今天的组长,不但不像平时那样喝骂大家,反而孙子般陪着笑脸,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主动放起了音乐。虽然,是大家都听不懂的钢琴曲。于是有工友得寸进尺,让组长放几首“凤凰传奇”的。组长笑容可掬地满口答应,但声明这个要在休息时间放,不然会影响操作。
待那组长退出车间后,徐晋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恨恨道:“平时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现在拿咱们当爷了,晚了!明儿就再跳一个,让你下台,滚出福之昌!”
周转有点奇怪,问:“徐哥你这么恨组长啊?”
徐晋眼睛都不用看摄像机,熟练地给摄像机旋按钮。口中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大领导反而没什么,就是这些小组长最可恶!你不是昨天问卢钢身上的伤么?就是和组长打架打的!”
周转很开心徐晋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看来,徐晋是觉得关系到了。
于是周转问道“卢钢是不是工作不熟练,脾气很暴躁,才和组长吵起来的?”
徐晋立刻摇头:“恰恰相反,卢钢是厂里两届技术比武大赛的二等奖得主。脾气又温顺得像绵羊,说话都不会大声的。”
周转挑眉:“这就奇怪了,那组长应该对他很好才对啊!”
徐晋哼道:“以前是很好,可是最近一两个月,卢钢频频出错,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手指都被履带割伤过几次。以前的麻利劲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工作时也常走神,不知在想什么。刚开始组长还忍着他,后来上周,他失手打坏了两台摄像机,组长就火了。要我说,也是他的错,忍忍就过去了,结果那天,他火气很大,直接和组长吵了起来,最后还在这动了手……后来两个人都被公司环安课带走。组长很快回来了,卢钢却被扣留讯问了一天一夜,最后听说被送进了医院……”
周转立刻追问:“那卢钢身上的伤,是组长打的,还是环安课的人打的?”
徐晋摇了摇头,说:“这个很难说……”
周转明白了,几乎可以肯定,是环安课的人。卢钢一定是因为不堪被殴打和凌辱,最后寻短见了。
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真相!然而,他的妻子,郁小姐,知道这个真相,又有什么用呢?徒增伤心罢了!
恰在此时,周转收到了一条10086的短信,他的手机被充值了100元。很显然,这是郁小姐帮他充的。
周转心中更加黯然。
徐晋盯着手中的摄像机发呆,却不去给摄像机旋按钮。周转觉得奇怪,催促道:“怎么了徐哥,干活啊,后面的工友等着呢。”
徐晋如梦方醒,匆匆将按钮旋上,说:“这么个小东西,要卖一万多,赶上咱们十个月工钱了,你说到哪儿说理去!小周,下班了陪我去网吧,再赌几手,我觉得今天可能运气不错!”
周转摇摇头,说:“我晚上约了人。”
事实上,周转并没有想好怎么跟郁小姐说。他也并没有约郁小姐。他只是不想和徐晋一起去赌马而已。
实际上,他现在思考的,已经不单单是卢钢为什么跳楼的事情,而是,福之昌为什么有人接二连三、前仆后继地跳楼!这个谜不破解,跳楼就不会停止!靠签订不自杀的自律书、靠和尚作法、靠心理专家辅导,都没用!
其实,他已经大体看出了端倪所在,只是还差一步确认而已!
周转吃过饭,早早回了寝室。寝室内果然没人。周转从自己床底下拖出一个大蛇皮袋,拉开拉链,在里面一顿乱摸。终于,他脸上一喜,抽出手来,手中,是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老旧的手工虎骨木三元派罗盘。
正在此时,寝室的门,突然开了!
周转一回头,正和徐晋对上眼,同时,徐晋也看到了他手中的虎骨木罗盘……
周转仿佛被人捉奸在床一般,不知所措。
徐晋则两眼放光:“唉呀,唉呀,不得了啊兄弟,你还有这家什呢!”徐晋眼睛直勾勾地凑了过来,抓起罗盘,翻来覆去赏玩一番,啧啧赞叹,说:“一看就是老东西,有年头了,兄弟,你该不是个深藏不露的民间风水大师吧?”
周转红着脸,道:“什么大师啊,徐哥你别取笑我了。是这样,我老家是江西赣州,唐代国师杨救贫曾在那里避难授徒。从那时候起,就成了中国的风水之乡。我爷爷的爷爷曾经做过一任清朝国师,堪过皇陵。到了我爷爷那一辈,就没落多了,只是在乡里知名……”
徐晋激动地说:“兄弟,我们村里人都信这个,尤其是选坟地,肯定要请先生看的。没想到你居然懂,人才啊!”
周转尴尬地笑着。说:“我爷爷死得早,也没教过我什么,我爸更是对风水一窍不通,只是把我爷爷的遗物保存下来了,一个罗盘,一卷手抄本。我对风水术一窍不通,这个罗盘是出来打工前,我妈硬塞我包里,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是能辟邪,非让我带着。我是怕她一直啰嗦,才带的……”
徐晋眼珠一转,说:“那在我们这批人里,也是大师了……前几天怎么没看你拿出来摆弄?”
周转想了想,说:“我就好奇,到底为啥这厂里死了这么多人。其实我也不信风水,不过现在也没啥别的办法,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试试总没坏处。”说着,周转继续伸手去包袱里摸,又摸出了一个红皮小本子。
徐晋诧然。
周转继续尴尬:“原来的家传手抄本是繁体竖排,文革时‘破四旧’给烧了。幸亏我爷爷偷着抄录过一遍,而且是用简体字,否则我看都看不懂。我爸说只要有罗盘,就可以照单抓药,包治百病!”
“莫非……咱们福之康真是有风水问题?”徐晋张大了嘴。
周转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
徐晋来了精神,问:“这里头有什么说道?快说说,我也想知道!”
周转怕再进来室友看到罗盘,把罗盘和红宝书一起卷起来,说:“跟我走。”
月黑风高,阴风阵阵。因为连续跳了好几个人,大家都不敢出门,偌大的厂区静悄悄的。周转左手托罗盘,右手握红宝书,一副大师模样,煞有介事地拉着徐晋在厂区里转悠,找了几个自以为合适的地点下罗盘。
当他一本正经地使用罗盘时,才发现,无论怎么动,罗盘内的指针指的都是同一个方向。可能是年头太久,指针滞涩了。让周转觉得很没面子,他恼火地在罗盘上一顿狂拍。结果罗盘的指针睡醒了般,欢快地转起来,可又转得太快,半天停不下来,周转只好和徐晋蹲在地上等罗盘的指针停下来。
在厂里转了大半圈,下了四次罗盘,下完之后就在路灯下把红宝书一顿狂翻。
搜肠刮肚深思熟虑了一番,周转对徐晋说道:“书上这么说,我们厂的走向大体是东北、西南向。今年是庚寅年,九星中,二黑病符星飞到东北方,五黄关煞星在西南方,‘二五交加’,理论上是大凶!”
徐晋咧嘴,道:“虽然听不懂,也知道不是好事,就是赶上点儿背了,怪不得今年跳楼的这么多。”
周转问:“咱们福之昌,工厂一共开了几处大门?”
这一下把徐晋问愣了,他挠了挠头,说:“六七个至少吧,大大小小的门,东南西北都有。你要知道,咱们厂区,几十万人,门少了不方便。”
周转又在红宝书中翻检半天,道:“我们常走的,是东北方的大门。注意,咱们几幢员工寝室楼的大门,也是东北方向。书上说,最忌东北方向开门,东北方为‘艮’方,民间俗称‘鬼门’,‘艮’在八卦中又代表‘少年’,口诀是‘鬼门开门伤少男’,我想这就是跳楼者多为少男的主因!”
徐晋都听呆了,说:“兄弟,你这书上都一套一套的,老厉害了!那你说……今年要跳到什么时候?以后还会一直跳么?”
周转深沉地吸了一口气,说:“照书上推算,恐怕,要过了今年八月,才会告一段落。这还要建立在采取风水措施制煞的基础上!”
徐晋急道:“那赶紧和咱们董事长说啊!听说他今天晚上已经到了深圳了!”
周转苦笑道:“我人微言轻,身上又没有什么风水大师的光环,怎么见得了董事长,董事长又凭什么听我的?”
徐晋也茫然起来。
周转道:“咱们厂的地基可能也不怎么好,阴气很重。希望那些和尚作法,能起点作用。”
徐晋连连点头,说:“早就听说这里原来是一片乱葬岗,怪不得大白天走在厂区中间都凉飕飕阴森森的。”
周转叹了口气,说:“收工,睡觉!”
徐晋站着没动,嬉皮笑脸问周转:“周老弟,你有这么大能耐,能不能帮哥哥算算,我赌马能不能赚钱?”
周转摇头,道:“久赌必输。徐哥,听我一句,收手吧。”
徐晋大幅度摇头,央求道:“让我再回回本儿,你就帮我算算今天晚上的,看能不能赢。赌马都是骗人的,我在十三点方面更拿手,昨天又跟人借了点钱,十三点赢了,就能把赌马赔的钱填上了,填上我就再也不赌了,跟着你学风水,咱们哥儿俩一起闯江湖当大师去!”
周转苦笑:“我八字是穷命一条,一个泥腿子小民工,去给开宝马住别墅的富豪看风水?人家会说,你怎么不先帮帮自己……就是这样。”
徐晋苦着脸,说:“你就拉兄弟一把,这次真是十万火急,我这也是以毒攻毒!”
周转无奈道:“那就帮你这一次。你属什么?几月几日生?”
徐晋大喜,报了出生年月日。
周转翻开红宝书,加加减减,掰着指头推算一番,摇头晃脑地说道:“今天是丙子日,子为水,水旺。子为正北。你选一台正北方的电脑坐,在晚上11点之前下注。过了这段时间,无论输赢,都必须收手。”
徐晋连连点头,笑逐颜开,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叠叠钞票在向他招手。
周转却叹了口气,说:“我不知是在帮你,还是害你。”
“帮我,肯定是帮我,简直是救我一命!”徐晋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周转本想约郁小姐出来,和她说清楚。又一想太晚了,还是明天约吧。就折回寝室。
周转又是被惊醒的。
被徐晋惊醒的。他双手举着两瓶65度红星二锅头,冲周转笑着,说:“来,哥们儿,我请你喝一杯。”
周转睡得迷迷瞪瞪,也不知是几点。只好爬起身。
徐晋买了一包花生米、一包榨菜、两根火腿肠。
两个人在阳台上席地而坐。凉风扑面。
徐晋用槽牙将两瓶二锅头启开。今天晚上的徐晋,笑得特别腼腆。
他用瓶子碰了周转的瓶子一下,轻声说:“来一口!兄弟,你真有本事,算得准极了!老哥佩服!”
周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笑着说:“把赌马的钱还上,就别再赌了。”
徐晋点点头,慨然道:“哥以前,也是个挺上进的人。毕业后分配到福之昌,世界五百强嘛,牛!在亲戚朋友中也算露了脸!可两年下来,总觉得不对劲儿,我干的这活儿,给块干粮狗都能干!重复两年了,工资就两千上下,基本工资基本没涨,想赚钱全靠加班,加班还只有周末才算工资,哥我活得没奔头啊!”
说着,徐晋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脸开始涨红。
“哥也不想赌,但一是闲得慌,二是想着,有朝一日,也能靠彩票和赌马发一笔,就不在这厂做了!”
周转小口喝着酒,不知怎么劝慰他。想一想,也都是实情。
徐晋靠近周转的耳边,小声说:“兄弟,知道为什么福之昌跳楼的这么多么?”
周转还没等问,徐晋已经嘿嘿笑着答道:“抚恤金,每个跳楼的,给10万抚恤金!算算,这是你在福之昌多少年才能赚回来的?”
周转忽然脑子一顿,就想到了郁小姐,她就是承诺给调查出他丈夫死因的人10万元,莫非——就是卢钢死亡的全部抚恤金?
徐晋笑得嘎嘎的:“要不说,跨国大公司啊,多人性化,10万!10万哪!可是……为什么……不在我们死前发……哪怕是1万呢……那多有用……”
徐晋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又大口喝酒。
他那瓶二锅头,已经见底了。
他摇摇晃晃,踉跄着起身,趴在阳台上。说:“周转你知道么,咱们公司,太搞笑了,今天从宿舍楼最高的楼层开始,修护栏,三米高的护栏,就是防止咱们跳楼。明天就修到咱们这层了,所以呀,跳楼要趁早啊!”
周转憋不住笑,说:“都住平房不就行了。”
徐晋哈哈大笑,说:“明天你写信给领导,就这么说!我很后悔,本来,要是在在晚上11点之前收手……唉!算了,不想继续拧螺丝了……不想拧了……”
周转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抬头间,眼前,已经没了人!
接着,他就听到一声玻璃爆裂的声音——他知道,那个酒瓶,一定被摔得粉碎,里面,或许还在流出接近酒精浓度的酒,明天打开东北方的宿舍大门,都可以闻到……
郁小姐平静地听周转陈述完。
无论是周转提到福之昌的风水问题,还是提到环安课的打人事件,郁小姐都很平静,似乎她早就知道,早就懂。一句都没有发问。
周转最后得出自己的结论:我想,卢钢先生跳楼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是工作经常失误造成的心理紧张,再加上环安课的拘禁和殴打,导致他一时想不开……那样的工作环境和风水环境,是很容易诱发自杀的。“
郁小姐只是听着,依然一言不发,似乎还沉浸在他的叙述中,无法自拔。
正在此时,郁小姐鼓鼓的黑布包里响起了“两只蝴蝶”的铃声。
她有些木讷地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接听。
她嘴里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地址。周转一听,就知道是这附近一家大型国有医院的地址。
郁小姐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说:“有个护士,很凶地骂了我,问我丈夫为什么不去复诊,她今天找到紧急联系电话,才找到我……为什么不去复诊,环安课的人才知道……”
周转念头一闪,大声道:“如果拿到你丈夫被打成重伤的诊断书,就可以告福之昌了!!”
郁小姐的眼中,瞬间迸出火花,
那个年老体衰、四平八稳的医生,无精打采地接待了他们。
他第一句话就是问:“不是告诉病人一周内必须住院吗?他说安顿老婆孩子,用得了这么久么?”
郁小姐急急问:“大夫你先把诊断书给我看看!”
老医生怪眼一翻:“你这妻子是怎么当的?丈夫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你居然不知道!”
郁小姐惊呆了:“什么病?他不是被打成重伤的么?”
老医生摇了摇头,从一对病历中,抽出一张,甩给郁小姐,说:“‘遗传性肌肉萎缩’!”
郁小姐双手打战,捧起病历。看着看着,她的泪水,一颗一颗,扑簌簌掉落在病历卡上。
老医生看她是动了真情,语气稍微缓和了点:“这个病会导致手脚肌肉萎缩,丧失全部劳动能力,但并不会马上死亡,如果救治和护理得当——”
“我丈夫已经死了!跳楼死了!!!”
郁小姐将病历揉成一团,泣不成声。
周转将她扶到医院门口的长凳上坐下。
郁小姐对他凄然一笑,从黑布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然后将黑布包向周转一推。
周转不明就里。
郁小姐说:“数一数吧。今天下午从福之昌财务那边取的,10万元整,我也没数过。”
面对着这一大笔钱,周转犹豫了一下,说:“这是卢钢留给你们母子的,我不能要。再说,你给我的手机充值过100元,又间接帮助我进了福之昌,不然我现在早回家务农了!”
郁小姐说:“我可能也要马上辞职回湖南老家生子了。我们厂的女工,只要一怀孕,就会被想方设法辞退……我丈夫大概知道我会失去工作,他又丧失了劳动能力,才选择了跳楼……”
“他却没有想到,你会用他留下来的全部抚恤金,去追查他死亡的真相……”
周转把郁小姐送回了针织厂,并坚决推辞掉了郁小姐塞给他的1万元钱。这钱上,每张都沾着卢钢的血肉,他受用不起。
他一身轻松地走回厂里。
今晚,他的上铺是没人的。明晚,不知会来一个怎样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但,周转已经不可能见到他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周转就向组长递交了一封辞职信。
周转拎着蛇皮袋又来到深圳火车站。
他这次不想回家,但不知道要去哪里。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购票窗口上,赫然贴了一张让他心动的不干胶小广告……
白衣卿相
2010-5-28 又见到白衣兄的大作了 断指兄好,好久不见~~~ 好片子啊,给钱~ 总版主赏分,受宠若惊,多批评指教 深圳西乡确实有个金威啤酒厂,白衣公子注重现实细节,很到位。 桃版莫非在深圳?
因为关注这个系列跳楼事件,就关注了一些相关的八卦,当然也有包括员工生活相关的细节,“细节决定成败”~~~~ 引用第6楼白衣卿相于2010-12-27 16:48发表的 :
桃版莫非在深圳?
因为关注这个系列跳楼事件,就关注了一些相关的八卦,当然也有包括员工生活相关的细节,“细节决定成败”~~~~
说得好 悲哀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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