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pp
发表于 2010-10-28 14:44:27
引用第19楼一千零一夜_1于2010-10-28 14:13发表的 :
很喜欢古人写的游记一类的,特别是写景的,精练得简直一个字都不可以减的,很精练,有很真实的那种美。是现在很难看到的。请老师空闲时找一篇给我们讲讲。老师自己选,我哪篇都愿意听。
兄听到了吗?多么亲切啊!替兄美一下啦!
这肯定是在江边山上,
这么肯定,就欺负俺们没站在江边上过么,俺虽然没站过江边,但俺也曾横渡过长江哩,呵呵!
hzyuan
发表于 2010-11-2 21:40:56
崔曙《九日登望仙台呈刘明府容》:“汉文皇帝有高台,此日登临曙色开。三晋云山皆北向,二陵风雨自东来。关门令尹谁能识,河上仙翁去不回。且欲近寻彭泽宰,陶然共醉菊花杯。”
毛奇龄《唐七律选》评此诗为:“一气转合,就题有法。”所谓“一气”者,犹顾璘《批点唐音》中所云之:“一意直下,固足为法。”此篇以古今之慨为骨,句句不懈。首联之“汉文皇帝”与“此日登临”,即已逗出古今二字。此日登临者,恰值曙色开之时,故“三晋云山皆北向,二陵风雨自东来”,关河景象,历历在目。《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引杨芝三:“三四承‘曙色开’,极写形胜,河山大地尽收入登眺中,是何等气象!”又此联看似写景,却寓怀古之意,胡以梅《唐诗贯珠笺》:“盖三晋乃战国时,几许战尘机械,起人凭吊;今唯有云山满目,一切良将游说之士、浊世佳公子,皆一无所有。只‘三晋’二字,便含蓄深远。‘二陵风雨’更现成,亦含蹇叔辈名贤往事,非寻常言古迹,故妙。”三联即承此怀古之意而显豁言之,关门令尹、河上仙公皆已去不回矣,又谁人能识。四联再承三联,“言令尹无见,仙翁不回,仙迹杳渺,今重阳佳节,能与我陶然共醉者,其惟刘明府乎?”(陈增杰)
所谓“转合”者,言其深合律法也,黄生《唐诗摘抄》:“起联见题,次联写景,中联叙事,末联寓意。格法严正,风调高古。”至于“就题有法”者,首句点“望仙台”,据葛洪《神仙传》,望仙台即汉文帝为望祭河上公所筑者。次句点“登”字。颔联登台所见,颈联登台所感。尾联以陶潜指刘明府,又以陶潜菊花杯之典点“九日”,缴清题意。
刘昚虚《寄江滔求孟六遗文》:“南望襄阳路,思君情转亲。偏知汉水广,应与孟家邻。在日贪为善,昨来闻更贫。相如有遗草,一为问家人。”
姚鼐《今体诗钞》评此诗为:“沉转一气,此是唐人之《古诗十九首》也。”《古诗》之风格,曰“直而不野”(《文心雕龙》)、曰“短语长情”(《古诗镜》)、曰“平淡”而非“浅近”(《野鸿诗的》),皆言其语言平平道来,若秀才说家常话,却自有其深厚意蕴者在。《唐才子传》许刘昚虚为:“性高古,脱略势利,啸傲风尘。”则读“思君情转亲”一句,知“君”必与“我”同声同气者也。次联承此句,故虽知汉之广矣,本难可求思,然以君之淡逸,吾知孟公必择君为邻也。此联连用二典,上句典出《诗•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下句典出《列女传•母仪》孟母择邻而居之事。用典妥帖而语若己出,陈增杰:“(三四两句)上句典语,下句典事,一意贯下,运用自然,黄生称‘圣于用事者。’”三联看似宕出,实承“应与孟家邻”一句,因吾知君知孟,故“在日贪为善,昨来闻更贫”,孟公在日,吾曾闻其更贫,(“昨”犹昔也,“来”,语助。)吾知其何以贫也,盖因“贪为善”之故。此句既言孟,然又非言君乎,然又非夫子自道乎,然又非刺世之语乎?看似平易,却有如许感慨。吾既与孟公为同道之人,则“相如有遗草,一为问家人”,今孟公殁矣,吾自当为其征集遗稿。吾既与君与孟公俱为同道之人,则代吾求取者,非君而谁?“一”犹“其”也,极写己对孟公遗文渴求之甚,又写己对君期望之殷也,此中意蕴,大可玩味。
刘昚虚诗与王孟同风,其源上溯汉魏,中承彭泽,其后又流为韦柳一脉。王、孟、刘、韦诸公,另如常建、储光羲等,皆善以清空平远之笔,行冲淡超逸之气,禅机道趣,触处可得。若“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刘昚虚《阙题》),“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诸联,皆意趣闲适而妙语天成,“多清空一气如话,却有不落色相之妙”。(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
此派之语言风格,多以古体行律,喜用虚词斡旋、俗语入诗、及十字句法(即流水对也),故读之宛若面语,贺裳《载酒堂诗话又编》评刘昚虚此诗为:“作律至此,几于以笔为舌矣。”又范大士《历代诗发》:“(五六句)只如说话。”即属此类。中晚唐诗人亦多有承之者,如刘长卿、韦应物、张籍、崔涂诸人之诗,均有流走一气之妙。其弊在于,如气骨不逮,则未免率易,流为空腔浅语矣。
最后两段话本准备展开来写,重感冒,头晕的厉害,就先勉强把大致的意思写出来吧。
hzyuan
发表于 2010-11-3 23:36:06
王维《观猎》:“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引陈德公语:“前半极琢造,然亦全见生气;后半一气莽朴,浑浑落落,不在句字为佳。”所谓“极琢造”者,句法词法也。首句倒戟而入,先出其声,后见其人,句法峭拔,起调极高,兼之两主谓并列,句式紧凑,读之一气滚下,便有凛凛生风之感。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起二句若倒转,便是凡笔,胜人处全在突兀。”“劲”字为全诗之骨,风“劲”,则风声之疾之大可知矣。风声已大已疾,而犹闻角弓之鸣,则开弓之力亦可知其强矣。鹰眼疾,则知鹰击之劲,俞陛云《诗境浅说》:“用一‘疾’字,有拏云下攫之势。”马蹄轻,则知马行之劲。故云“全见生气”。而凡此诸“劲”,千说万说,只在人“劲”,故尾联用“射雕”轻轻一点,便通体皆活矣。且次联“枯”、“尽”二字亦见锻炼之功,盖草枯,则兽难于蔽身,故鹰眼疾也。雪尽,则行无滞碍,故马蹄轻也。黄叔灿《唐诗笺注》:“‘草枯’一联,以‘疾’字‘轻’字传神,妙先着‘枯’字‘尽’字点睛。”又李因培《唐诗观澜集》:“‘疾’字、‘轻’字,从‘枯’字、‘尽’字生出,炼法入化。”言“后半一气莽朴”,“一气”者,后四承“马蹄轻”三字直骛而下,“忽”字、“还”字(“还”者“旋”也),极见轻捷之妙,“回”字,则已归营矣,看他连下“过”、“归”、“回”三字,一气呵成,真如行云流水矣。再以一“看”字勾回前四何等热闹之景象,却猛接“千里暮云平”煞尾,闹热之景,顿化作一片寂寥。杨逢春《唐诗绎》:“如许雄篇,以‘暮云平’三字结,则前此热闹境界,俱化为烟云,举头天外,绝世空灵。”此等境界,又有何字可摘?惟觉悠远不尽而已,此即所谓“莽朴”、“不在句字为佳”者也。
又王维《出塞作》可与《观猎》对读,诗云:“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度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本诗写唐军校猎耀武之事,起调极高,居延,唐西陲要塞,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出居延,即为突厥地也。天骄,胡人,《汉书•匈奴传》:“胡者,天之骄子也。”中加一“猎”字,则驱虏若兽矣,其势不可挡也。再接以“白草连天野火烧”,益发写得如火如荼。次联即承“野火烧”三字一气直下,因连天白草烧尽,故空碛也,故平原也。因此空碛平原也,故时驱马也,故好射雕也。校猎本为出征之用,故下接“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度辽”,写“守望巡 ,日夜戒行”,尾联承上作结,因朝夕乘障度辽,故得赐“玉靶角弓珠勒马”也。方东树《昭昧詹言》谓此诗:“浑灏流转,一气喷薄,而自然有首尾起结章法。”甚是。惜乎章法、句法、字法均嫌过直,较《观猎》似为逊色。
hzyuan
发表于 2010-11-5 14:57:43
李白《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范大士《历代诗发》评此诗为:“清空一气,转折自如,此境最不易到。”“清空”一词,为古典诗论中常见,也同样极典型地体现了古典诗论用词的印象式和多义性、模糊性的特征。析而言之,则此词既可指主体的人格、创作心境,亦可指诗歌的情感呈现方式,也可指诗歌的章法表现及遣词用字之特征等。当然,这几个方面又是相互交叠在一起的。
就本诗而言,“清空”首先体现为以意象及意象的组合来抒写情感。若“孤蓬”,言其孤苦也,言其失其本根也,言其无定所也,言其命运之不可控握,总被东风弄汝也。若“浮云”,若“落日”,王琦《李太白全集》注云:“浮云一往而无定迹,故以比游子之意。落日衔山而不遽去,故以比故人之情。”又杨逢春《唐诗绎》:“五六情景俱融,两边神到。浮云不住,踪迹无端;落日难挽,斯须望断。一喻游子,一喻送者,最为亲切。”此皆以浮云落日为喻,固无误也。然此等景象,本自黯淡萧瑟,即不为喻,亦有凄冷落寞之意。则此联实为比而兼兴也。尾句以马鸣收束,亦取其萧瑟之境,与前此之孤蓬、之浮云、之落日,共同组合而为意象场。尾句极可注意者,为“萧萧”一词,“萧萧马鸣”,为《诗经•小雅•车攻》成句,本为颂美周宣田猎之盛,加一“班”字,意味全改,“班”者,别也,《左•襄十八年》“有班马之声”杜注:“班,别也。”而恰因此字进入,“萧萧”之韵味便全出矣。盖“萧”为心母,齿头音,发音生涩,适合表达萧瑟凄凉之情,若屈原之“风飒飒兮木萧萧”、《十九首》之“白杨何萧萧”、杜甫之“无边落木萧萧下”、“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等等皆是。以“萧萧”为马鸣着色,读之则自有“黯然消魂之思,见于言外”(唐汝询《唐诗解》)之感矣。首联意象则用色明丽,似与后三联之意象群氛围不合,然细思之,实大有妙处。屈复《唐诗成法》:“‘青山’、‘白水’,先写送别之地,如此佳景,为‘孤蓬万里’对照。”此论甚是,然尚属皮相也。首联另有数字,似未见有人拈出述及者,为“横”也,为“绕”也,为“北”也,为“东”也。“青山”依于“北郭”,“白水”依于“东城”,吾人试举目四望,何物无其相依相亲者在?何以吾二人独为暌违之别乎?斯痛何如哉。此正秦淮海所谓之“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也。知此点,则“此地一为别”之“一”之力度,亦可感受了。这句可勉强翻译为:“我们就在这样的地方,就这样分别了。”今人说意象者,往往仅注意意象自身,却忽略意象魅力之呈现,实在于其所处之语境及修辞系统也。我在丰隆兄的《教学辅料》帖中曾表述过自己对意象分析的一些看法,就直接抄过来吧:
在意象分析部分,首先就会涉及到什么是意象的问题。什么是意象?最为简单的解释就是人的情感、思想和具体的物象的综合。这个解释固然没有错,但是,任何的定义,一方面,是将被定义物从混沌中提升、呈现出来的必要条件,但另一方面,任何的定义,也同时意味着被定义物的某种或某些特性的缺失。换言之,任何定义都受到了其定义域的限制。因此,我个人认为,如上定义虽然不能说错,但问题在于,这种解释忽略了一个意象的内涵、功能及其所取得的艺术效果,只有在一个具体的语境中才能呈现出来。换言之,是将意象孤立化了。这是因为,一个意象往往包含有多种意素,如露水,有时间性露水和情爱性露水的区分,在情爱性露水中,又有春露和秋露的不同。我们只有借助于具体的上下文语境,才能对某个具体文本中的意象作出准确的阐说。而且,在中国文学中,意象的数量其实是有限的,但由意象构成的诗歌却有优劣之分,因此,一个意象的魅力也并不取决于它自身,而是取决于它的修辞系统。总而言之,对意象的定义,必须要关注到它与该语境中的其它成分间的关系,而不仅仅只看到人与物的关联。
当我们言及意象的语境系统时,实则包含了这样几方面的内容:1、该语境系统的指导观念,这是意象的现场意义能得以确认的最为基本的条件。这正如皮亚杰在他的《结构主义》中所指出的,“各种结构都有自己的整体性”,因此,其中的所有成分都“是服从于能说明体系之成为体系特点的一些规律的。”2、同一语境系统中意象间的相互关系,这包括了并列的、对立的和组合的三种。3、意象的修辞系统分析,正是这修辞系统,决定了某意象在具体时空域的存在状态。所谓的修辞系统,是指所有的指示时空位置的成分、表示状态和属性的成分,比如说各种介词、形容词、动词等等。4、意象背后的文化积淀。
而就范大士的评语来说,“清空”则主要指章法和及与其相关的词法。这时的“清空”,主要指语言的疏朗明畅,语脉的流走自然。首联以景为主,点送别之地。次联以“此地”顺势一接,引发送别主题,抒发离别之情,兼之以散行律,似对非对,极为流利。三联情景合写,仍是就“此地”二字生发,尾联人、地总结,所谓“兹”者,仍为“此地”也,真可谓蜘蛛吐丝,随空舒卷,姿态万千,却又一气不断。
就唐人律体可许之为“清空”者而言,则王孟一派与李白也。前论及孟浩然《晚泊浔阳望香炉峰》时即已指出:“这大约是因为孟、李二人,在其个性、气质上颇有相像之处,也就是一种‘逸’气。但仔细对比,孟浩然来得更为洒脱平和,而李白更偏向于豪迈郁勃。”这就是说,王孟一派清空而平和,李白则清空而峭拔。我们试读李白《夜泊牛渚怀古》:“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纯以古体行律,一气呵成,宛若面语,与孟浩然何其相似,然其间一份傲兀不平之气,却是孟浩然所没有的。再如李白《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唐宋诗举要》引吴闿生语云:“一气舒卷,用孟体也;而其质健豪迈,自是太白手段,孟不能及。”这一评价是非常准确的。他们之间的区别,大约就是孔子所说的“狂”和“狷”的不同吧,“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狷者,知未及而守有余。”(朱熹《论语集注》)
陶梦
发表于 2010-11-5 17:27:41
这个,牛。袁兄继续。
fenglong88
发表于 2010-11-7 09:53:51
进来认真学习一下。
很同意hzyuan兄对意象的分析。古人讲“立象尽意”,可见意在先象在后,而现在的“意象”虽说是按照这个顺序写的,但在理解上已经被解释成“象在前而意在后”了——这也是一种倒插笔式的理解方式。因为诗人写诗,情意为先,表达在后。读者要理解诗人的情感,绝不是只凭诗中指向具象的几个词语,而是要从物性人情的具体契合点上去揣摩,这样才能体会诗人的情感。而所谓固定的意象,应该使用的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比喻义和象征义。而这种比喻义和象征义虽然有其意义,但因为已经被固定下来了,就缺少了诗歌多义性的魅力。
正因为现在语文教学中很多人不注重意象的产生过程,在分析时把诗中出现所有的物象都归为意象,并且在列举时只是孤零零地讲解这个“象”而缺少了“意”使得诗歌教学伤上加伤,残上加残。
hzyuan
发表于 2010-11-7 11:10:36
丰隆兄所说的“物性人情的具体契合点”很漂亮,我也以为,对意象的理解,应着重于意象的当下呈现,而不仅仅是其约定俗成的比喻义和象征义。
另外,“正因为现在语文教学中很多人不注重意象的产生过程,在分析时把诗中出现所有的物象都归为意象”,这点我也感受很深,这样分析就往往弄得非常牵强附会。
没想到兄能来,一下就想起那句“枉用相存”来。“契阔谈宴,心念旧恩”,回想起几年前和兄的第一次交流,有些感慨,真是时光如电啊。
hzyuan
发表于 2010-11-9 16:08:47
窦叔向《夏夜宿表兄宅话旧》:“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
王闿运《手批唐诗选》论此诗为:“一气呵成,自然缅邈。”此评极精妙。
大历诗人,身经乱世,本多“世事茫茫难自料”之感,故于衰暮何依客路颠沛之际,感慨每深,正所谓“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也。盖人非经大变,不解情之可贵;既解此情之可贵,此情偏已不可得;于客路之中,偶得此情矣,则喜当何如?既偶得此情,偏又不得不别,则悲又当何似,反不若不得也。昔谢太傅云,人至中年,伤于哀乐,每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此痛已极深矣,又何况此世此时此地也。蒋寅曾评大历诗风与盛唐之不同为“疲倦、衰顿、苍老而又冷淡”,前三词皆极精确,惟“冷淡”一词,仅就“热烈蓬勃的激情,恃才傲物的狂态”而言,自为无误。然若就人生之真情、深情而论,则大历诗人又何曾冷淡,反更显得沉郁而苍凉。
首联出以极秾艳之笔,夜合花已香矣,况为满庭之香乎?况为夜深之际乎?况为微雨清凉之时乎?况为酩酊初醒犹未睁只眼但闻此香之时乎?看他笔笔渲染着色,直写得那香气铺天盖地而来。且吾因何而醉乎?恰值此萍梗浮泛、风尘荏苒之际,竟得此一夕嘉会,非“翻疑梦里逢”乎?则非“羁旅长堪醉”,又何以酬此夕乎?悠悠醒转,竟置身满庭花香之中,因念及前此之风尘仆仆,车马劳顿,则今日之境真邪?幻邪?直如身在仙境矣。
因有此念,更兼明日又别,此宵千金,何忍轻掷,故醉前虽已尽“欢笑情如昨”之喜矣,虽已作“萧疏鬓已斑”之叹矣,醒后犹必作连床之语也。“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一气承下,江海别后,山川悬隔,平生已自有分,况属蔡家之亲,于寒灯独亲、江楼日望之际,若得远书一封,则乐当何如邪?看他“珍重”二字,便蕴几许感慨,下得何其郑重,吾人于此等处,切莫轻易放过。已下得“珍重”二字,偏偏又接出个“何曾达”三字,竟将前四字一笔抹倒。看他前四字直弄得欢天喜地,后三字陡然一折,尽属乌有空幻。看似平平道来,用“珍重”二字一垫,便有多少沉痛在于其间。
“旧事凄凉不可听”一句,承前启下也,妙在“旧事”二字说得如许模糊。“旧事”者,“远书珍重何曾达”也,今日回思前境,真为不堪回首也,故云“凄凉不可听”也,此承前者。然“旧事”者,又启后也。既当日“远书珍重何曾达”也,则别后种种变故,汝所知者我不知,我所知者汝亦不知也。今日既相逢矣,言此种种旧事,非境中应有之意乎?故颈联绵绵而下,何等流利,“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昔去之日,犹为儿童之人,今皆已长大;亲戚友朋,今所余者,又得几人。看他“皆”字、“半”字,俱是沉痛之至。按,“半”字,非“一半”之义,言其“多”也,“太半”也,杜甫“访旧半为鬼”、高适“战士军前半死生”之半,同此用法。又今人所云之“半日才来”、“半世为人”,均有此义。则今日吾与汝竟能相见,非犹恐是梦中乎?此等旧事,非“凄凉不可听”者乎?然则已知其凄凉不可听矣,又何忍言之?曰吾知其不可听矣,然则舍此之外,又有何事可言?盖人生实难,为欢能几?天道至此,情何以堪!
诗歌至此,已惨淡之极,偏又再接尾联道:“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从前之别,已追怀凄婉,何当明日又加别乎!”(胡以梅《唐诗贯珠笺》)此一“又”字,又下得极好。盖虚词之用,若仅为流走,则必率易矣。惟虚且实,方能于流走之中,又有撑拒之力。观本诗之“何曾”、“不可”、“皆”、“半”、“又”诸字,皆为极痛挚之笔,将如许人生惨痛,俱融于绵绵流走之中,此即王闿运所谓之“缅邈”也。
此等题材,中唐多有,另录数首附后,可互为参看,自能悟入。且知大历之诗,尚不失其为高格也。
戴叔伦《客夜与故人偶集》:“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风枝惊暗鹊,露草覆寒蛩。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
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昨,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孤灯寒照夜,深竹暗浮烟。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另录杜甫《赠卫八处士》一篇附后,以明此诸诗之源也。
杜甫《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emppp
发表于 2010-11-9 16:31:16
又写了这么多,建议版主给加精吧!
hzyuan
发表于 2010-11-9 16:36:57
两位版主给的够多了,还是先把这债给还了。
fenglong88
发表于 2010-11-13 17:19:52
引用第6楼hzyuan于2010-10-25 19:10发表的 :
7、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本篇八句皆对,而读来一气呵成者,以其气盛笔健也。范大士《历代诗发》:“通首都是对仗,而以浩气往来,只觉悲凉,不嫌呆板。”查慎行《初白庵诗评》:“八句皆切对,而不伤气,所以称雄。”全篇以“风急”贯穿,前四句“风急”之景也,后四句“风急”之情也,景、情之交换,其关捩,则在一“来”字也。因“风急”,则阴霾尽去,故天高,故渚清沙白。因“风急”,故猿啸益哀,故鸟回飞也。因“风急”,故落木萧萧下者为无边,(试比较“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长江滚滚来者为不尽。“来”字颇可玩味,曰“流”者,曰“去”者,我与水皆保持一定之距离,惟曰“来”者,则我以一身,承此一水矣,况为不尽滚滚之水乎?则我此身,又何能承之,故有万里百年艰难苦恨之叹矣。每读此诗,皆为浩叹,惜予笔拙,不能道得万一也。
.......
我用物性人情的方法所理解的《登高》,这首诗在写景中不乏“哀”“回”“无边”“不尽”之类的词语,这些词语不是仅仅表现、修饰动物和景物的,当作者点名“作客”“悲”“多病”“苦恨”时,除了“万里”“长”等修饰词语起作用之外,前面的动物的“哀”“回”,景物的“无边”与“不尽”均是“作客”“悲”“多病”“苦恨”等词语的原因或程度延伸。
hzyuan
发表于 2010-11-13 19:33:37
是的,前面四句可以看成为一个“兴”的整体,所谓触物起情吧。
fenglong88
发表于 2010-11-13 20:01:41
引用第31楼hzyuan于2010-11-13 19:33发表的 :
是的,前面四句可以看成为一个“兴”的整体,所谓触物起情吧。
无物性则人情无以响,无人情则物性无以鸣。物性与人情的共生、共映、共鸣、共成,说大一点,是天籁和人籁的交响。
hzyuan
发表于 2010-11-13 21:19:42
恩,这里关系到意象起源的问题,我曾写过点札记,等整理出来和兄交流。
陶梦
发表于 2010-11-13 22:58:43
引用第28楼emppp于2010-11-09 16:31发表的 :
又写了这么多,建议版主给加精吧!
嗯。精华帖。黑黑这心里明得很哪
铁道
发表于 2010-11-14 07:28:45
还是更喜欢李白的诗,有画面感,有眩晕感。
老袁就搞了两首,不过瘾~~~
emppp
发表于 2010-11-14 09:50:37
引用第35楼铁道于2010-11-14 07:28发表的 :
还是更喜欢李白的诗,有画面感,有眩晕感。
老袁就搞了两首,不过瘾~~~
铁道兄,俺琢磨着俺二弟近来比较辛苦,要是咱给点海参鲍鱼啥的补补,大有让兄过瘾的意味,要不咱去给送点?
hzyuan
发表于 2010-11-14 11:04:30
引用第36楼emppp于2010-11-14 09:50发表的 :
铁道兄,俺琢磨着俺二弟近来比较辛苦,要是咱给点海参鲍鱼啥的补补,大有让兄过瘾的意味,要不咱去给送点?
好啊,好啊,俺不嫌多
emppp
发表于 2010-11-14 15:08:14
引用第37楼hzyuan于2010-11-14 11:04发表的 :
好啊,好啊,俺不嫌多
但是看到这个头像,俺决定暂时取消前盟,等俺也换了头像再说喽!
铁道
发表于 2010-11-14 18:51:38
引用第36楼emppp于2010-11-14 09:50发表的 :
铁道兄,俺琢磨着俺二弟近来比较辛苦,要是咱给点海参鲍鱼啥的补补,大有让兄过瘾的意味,要不咱去给送点?
补,该补。补到半夜放绿光无处肆溢……
峨眉师太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