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札记
一、缘起上半年报名参加了个读书活动,提交书目为陈增杰先生的《唐人律诗笺注集评》。特点为,一、选目精当,选五七言律584首,均唐律精品。二、引证详实,引用书目500余种,引用材料,我大致估计了下,已超1万条。三、注解精简,疏通词语掌故,要而不繁。四、评论精辟,吴站垒先生许之为:“能将朴学之求是精神与诗学之通脱气象相融合,故其说诗决无凿空之语,严谨精卓,胜义纷纭。”诚哉斯言。这半年来,这部书一直放置案边,闲时便拿起品读,确乎受益良多。
我总以为,学界对中国古代诗歌理论的研究,往往重诗学而轻诗法,难免有凿空之弊。现在好多人总抱怨没题目好做,其实问题是出在没好好读书,更没好好思考,再加上好逸恶劳,坐不得冷板凳,自然就只能人云亦云,拾人牙慧了。仅就古代诗法理论资料而言,触手即是,如能得一门径而入,风光无限,大有可为。接下来两年的科研业绩我已完成了,科研压力不重,所以就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读一些爱读的书,研究一些自己喜欢但却很花费时间的问题,诗法理论就是其一。而陈先生的这部著作,以其繁富的材料,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入门之径。
原初设想先把全书通读一次,再选择角度进行精读,搜集相关材料,排比归纳,最后整理成文,再另选角度进入。应该说,刚开始时相当顺利,读到一半时已选定第一个角度,即“一气”。以“一气”评诗,历来多见,时人亦多用之,既可以用来评价某个诗人的整体风格,如厉志《白华山人诗说》引赤堇氏评张九龄诗云:“曲江诗若蜘蛛之放游丝,一气倾吐,随风卷舒,自然成态。初视之若决绝不经营,再三读之,仍若绝不经营,天工言化,其庶几乎?”也更常见于对某个作品的点评之中,如杨逢春《唐诗绎》评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通首一气旋转,格局浑成,且纯是言情,不著景物,尤高妙。”但是,什么叫作“一气”?“一气”又可以有哪些方式造成?初盛中晚不同时期诗人作品的“一气”,是否有所区分,亦即有其时代性的差异在?这么简单的一个词,当我们详加考究时,便可发现妙趣无穷;然而我想,之所以到现在,以我的阅读经验,还没有人对这个问题进行探讨,其原因,恐怕就在于这个词看上去实在是太“简单”了。其实,正如我们读诗时要从无字处读出字来一样,写文章,也要从无疑处生疑。
选定这个角度后,就开始搜集整理材料。虽然中间因一些事情耽搁了挺长时间,但也算顺利,到国庆前,基本完成了这个任务。按预定计划,接下来就可以整理成文了。但就在这里,我不得不停顿下来,因为发现这个问题的复杂超过了我的预想,有好些地方,仍然难以把握。所以只好重新回过头来,再次品读相关的作品和材料,有所悟时就做点札记,零零碎碎也积累了一些。因此,就准备先把这些札记加以整理,陆陆续续发出来吧。
二、杜甫
之所以先从杜甫开始,是因为杜甫的律诗,按陈先生的说法,当然也是唐诗研究中的共识了,“把唐代的新体诗——律诗的创作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后世也没有任何诗人能够跨越这一高峰)。”因此,先从杜律入手,或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正如林黛玉教香菱作诗,学诗,先要读王维的五律,杜甫的七律和李白七绝。
1、杜甫《房兵曹胡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本诗以起首“胡马”二字一气贯下,气势奔腾,节奏迅疾,五句之后,飞舞而下,不可句摘。“大宛”者,言“胡马”所自来,神种也,见《史记•大宛列传》。故紧接次句“锋棱瘦骨成”,“先将胡马通身写一句”,三、四句复“以耳、蹄为承”。(徐增《而庵说唐诗》卷十四)如此神俊,自能“所向无空阔”;既能“所向无空阔”,岂非“真堪托死生”乎?七句以“有如此”收束前三联,八句复宕开,既“骁腾有如此”,则房兵曹自能“万里可横行”也,以缴题绾合。确为“一气旋折,逐句相生,局如生铁铸成”也。(杨逢春《唐诗绎》)
2、杜甫《春日忆李白》:“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本诗章法初视颇奇特,盖“前后六句,所赞他者是诗,欲与他细论者亦是诗;而此(五六)二句,忽从两边境界上写来,凭空横截”。(徐增《而庵说唐诗》)然通篇实以一“忆”字为骨,所忆者,李白也;所忆李白者,李白之诗也。浦起龙《读杜心解》:“此篇纯于诗学结契上立意。”杨逢春《唐诗绎》:“提白诗起,以论文结,则题中‘忆’字,全为文字因缘。”均得斯旨。故开篇以“白也”发端,猛作一顿,即接“诗无敌”三字,直贯后三句。顿如悬崖勒马,放如骏马驰坡,此中关键,全以一“也”字蓄势承启,句法生峭,洵为妙境。赵彦材谓“呼人名为某也,起于《左传》”(《九家集注杜诗》);金圣叹谓“字出《檀弓》”(《杜诗解》),似尚未注意到此层,故特为拈出。三联写景,看似突兀而来,实则正因此李白之诗,故有春树暮云之思。正因此思,故有樽酒论文之想。看似横云截断,细绎之则云锁峰连也。老杜章法严谨如此。
3、杜甫《喜达行在所三首》(其一):“西忆岐阳信,无人遂却回。眼穿当落日,心死著寒灰。茂树行相引,连山望忽开。所亲惊老瘦,辛苦贼中来。”
首联大意言“天天盼念着岐阳(行在所)的消息,却找不到从那边返回的人”(陈增杰),次联三承一,因“西忆岐阳信”,故每日里“眼穿当落日”;四承二,因“无人遂却回”,终至于“心死著寒灰”,皆加倍摹写之法也。因“心死著寒灰”,故只身逃离,艰难跋涉,五句即言“窜去之路径”,六句则“将至之情形”,(浦起龙《读杜心解》)七八句则已达行在矣。故顾宸《辟疆园杜诗注解》云:“此诗逐联紧接,一首如一句,不得草草看过。”
4、杜甫《天末怀李白》:“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起句不凡,萧瑟悲凉,徐增《而庵说唐诗》:“凉风最是感怀,而况起于天末?”次联、三联流水对法,何以鸿雁几时到,因江湖秋水多也。何以证文章憎命达,君不见魑魅喜人过乎?尾联紧承三联转出,因李白不为世所容,所可共语者,惟江中冤魂耳。王嗣奭《杜臆》:“地上无可与语,唯汩罗之冤魂,乃君相知。”
挺迟了,今天就先整理这么些吧。接下来就整理一些,发上来一些吧。 就是,都是10-25 00:18了。这样的时间别人都到理想的梦幻世界去了,而你还在现实中,想着梦幻中的人物,不简单! hzyuan 说得是,大家们哪个不是坐冷板凳坐出来的?!现在能这样做的人太少。当然这不能完全怪这些人,环境和政策把人明着暗着地向这里引。有短平快可以,谁还去受那种苦呢。 得有闲才受得了啊,如果我不是因为运气好,莫名其妙把科研分拿到了,哪还有闲功夫慢慢读诗,还整天吃饱了撑的在园子里晃荡啊 嗯。袁总此言。 引用第1楼一千零一夜_1于2010-10-25 08:56发表的 :
就是,都是10-25 00:18了。这样的时间别人都到理想的梦幻世界去了,而你还在现实中,想着梦幻中的人物,不简单!
俺也是同感,这个时间俺是睡得比猪都美哦!
熬夜对身体的伤害挺大的,还是悠着点吧! 5、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此为老杜生平第一篇快诗,通篇狂喜之情,都由“忽”字生发。《杜诗言志》:“曰忽传,则是出于意外非常之喜。”《杜诗注解》:“蓟北之信,公真望眼欲穿。满腔愿望,忽从剑外进传而来,似信非信。‘忽传’二字,便惊喜欲绝。”因忽故有涕泪满衣裳,故有却看,故有漫卷,颠倒无措,活脱脱一狂喜状。篇中多以虚词斡旋,故一气流动,谢杰《杜律詹言》云:“此诗曲尽人情,其妙皆在虚字。传之曰‘忽’,闻之曰‘初’,泪之曰‘满’,愁之曰‘何在’,卷之曰‘漫’,喜之曰‘狂’,歌之曰‘放’,酒之曰‘纵’,伴之曰‘好’,从之曰‘即’,下之曰‘便’,皆极可玩。惟其喜之深,是以悲之切;惟其悲喜之深切,是以求归之速也。”按,老杜《又呈吴郎》后三联云:“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笔势亦流走,却嫌软滑无力,王闿运谓之“叫花腔”,亦非苛评。以其词法一律,更无健骨撑拒也。尾联对偶极工而不觉其对偶,一则连动句式的使用,节奏跳荡,再加以“即”字“便”字渲染,便觉流走如丸矣。
6、杜甫《送路六侍御入朝》:“童稚情亲四十年,中间消息两茫然。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于绵。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
本篇以缠绵委婉之笔写浓浓离情,将短暂离别置于四十年不见和后会无期之间,读来格外沉痛。篇中多用虚词及俗语词,故“一气滚注,只如说话”,(《杜诗集评》引李因笃)然而细绎之,则章法拗峭。首联句法奇特,黄生《杜诗说》:“一二十四字,上四下十,乃长短句法。”次联倒插,《杜诗注解》:“先曰‘后会’,后曰‘相逢’,是倒插句法。”金圣叹《杜诗解》:“分插此句(‘更为’句)在前,笔法矫绝。”李瑛《诗法易简录》:“第三句插入‘后会’,再转到‘别筵’,便觉活脱流转,化尽板滞之气。”三联转入写景,“桃花红胜锦”、“柳絮白于绵”十字极俗,加入“不分”、“生憎”顿觉精神百倍,金圣叹《杜诗解》:“‘桃花红胜锦’、‘柳絮白于绵’,岂复成诗?诗在‘不分’、‘生憎’字。加四俗字,便成佳笔,固知文贵章法也。”“不分”,即“不忿”也,意即我即使不分桃花红胜锦,也偏怨柳絮白于绵,故不忿即忿也。然则花有何憎,柳有何憎?实是无理之至,蓦然间将此奇语劈空而下,用笔极健极峭。老杜《登楼》开篇:“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与此类似。另,李后主“春花秋月何时了”一句,亦可与此处参看。《杜诗注解》:“桃花柳絮,本可悦之景;曰‘红胜锦’、‘白于绵’,益发见其可悦。然非愁人所愿见,故曰‘不分’、‘生憎’。”何以“不分”、“生憎”,尾联方缓缓道出,方东树《昭昧詹言》:“结句就景中推出本意本事,绕回包束全篇,即所谓‘不分’、‘生憎’也。”
7、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本篇八句皆对,而读来一气呵成者,以其气盛笔健也。范大士《历代诗发》:“通首都是对仗,而以浩气往来,只觉悲凉,不嫌呆板。”查慎行《初白庵诗评》:“八句皆切对,而不伤气,所以称雄。”全篇以“风急”贯穿,前四句“风急”之景也,后四句“风急”之情也,景、情之交换,其关捩,则在一“来”字也。因“风急”,则阴霾尽去,故天高,故渚清沙白。因“风急”,故猿啸益哀,故鸟回飞也。因“风急”,故落木萧萧下者为无边,(试比较“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长江滚滚来者为不尽。“来”字颇可玩味,曰“流”者,曰“去”者,我与水皆保持一定之距离,惟曰“来”者,则我以一身,承此一水矣,况为不尽滚滚之水乎?则我此身,又何能承之,故有万里百年艰难苦恨之叹矣。每读此诗,皆为浩叹,惜予笔拙,不能道得万一也。 还有几首比较完整的,先帖上来,其他的零七碎八的,一两句话,有的自己都看不懂为什么这么写了,还得慢慢整理了。
1、苏味道《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本诗前六句极力摹写元夜之繁盛景象,以末尾两句总收,故王夫之《姜斋诗话》云:“起承转合,一法也。试取初盛唐律验之,谁必株守此法者?……如‘火树银花合’,浑然一气也。”。全诗用词秾艳,而无堆垛之迹,盖多以动词、虚词穿插斡旋,于秾艳之中自有其爽健之笔致,如颔联之连动句式,颈联之“皆”、“尽”。方回《瀛奎律髓》:“味道武后时人,诗律已如此健快。”屈复《唐诗成法》:“元夜情景,包括已尽,笔致流动。”《闻鹤轩初盛唐诗近体读本》引陈德公:“三四故是爽笔。”
2、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首联对起,首句言送别地,次句言赴往地,双管齐下,中间却以“望”字巧相勾连,虽则壮阔整饬,复自浑然一体。次联直承首联而来,言送别之人。颈联看似陡然翻转,凭空而起,实则紧扣“宦游人”三字而出,盖无论送者行者,均为无根之人,则唯以知己比邻相慰,范大士《历代诗发》:“后四句虽旷达,而意实酸辛。”末二句顶颈联,一气说下。诗歌风格豪迈高朗,骨力雄健,故能一气贯下,笔笔不懈。《唐诗归》钟惺:“此等作,取其气完而不碎,真律成之始也。”陆时雍《唐诗镜》:“此是高调,读之不觉其高,以气厚故。”胡本渊《唐诗近体》:“前四句言宦游中作别,后四句翻出达见,语意迥不犹人。洒脱超诣,初唐风格。”颔联用散句,颈联为流水对,颇见流动之致。
3、孟浩然《留别王维》:“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古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人扉。”
首联“二句意谓每日惘惘而出,寂寂而归,一无成就,留此何为?”(俞陛云《诗境浅说》)因而“欲寻芳草去”,言归隐也,却又顺势一转,“惜与故人违”,不舍旧友也。此二句似对非对,以散行句法运于对句之中,缓缓道来,自然流出,却满蕴深情,真可谓语浅而意深,黄培芳《批唐贤三昧集笺注》:“三四醇茂,胎息汉人。”五承三,何以“欲寻芳草去”,“当路谁相假”也。六承四,何以“惜与故人违”,“知音世所稀”也。末二句坚定隐居之意。看本诗只是寻常语闲闲道来,自然胸中流出,写来毫不费力,中间却如许吞吞吐吐,欲去还休,欲留不得,无限辛酸感慨,尽在其中。可谓深得陶令之神髓,刘辰翁《王孟诗评后》:“生成语难得,浩然诗高处,不刻画,只似乘兴。”李东阳《麓堂诗话》:“孟却专心古淡,而悠远深厚,自无寒俭枯瘠之病。”
4、李白《听蜀僧濬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按本诗写听琴始终,一路直下,首联点题,言奇僧、奇琴、奇峰,起得高妙,琴亦扣“蜀”字,傅玄《琴赋序》:“司马相如有绿绮,蔡邕有焦尾,皆名器也。”用典妥帖。次联言始奏,暗用嵇康《琴赋》:“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已隐隐然逗出一高妙之客也。“万壑松”者,“形容琴声清越,音域宏广”,(陈增杰)似对非对,流水句法,一气滚出。“西下”即“挥手”,“挥手”即“如听”,动词节奏迅疾,将前四句打成一片,自有一种俊逸之气,正是太白本色。三联“言清音雅曲,能洗涤我之旅怀尘襟;曲终余音袅袅,如钟声荡漾空际。”用词清绝。四联承第六句,却又宕开一层,以碧山秋云烘托,最是胜境。故范大士《历代诗发》:“体气高妙。”施补华《 佣说诗》:“清空一气。”高步瀛《唐宋诗举要》:“一气挥洒。” 受益非浅,先抢个位置,再向兄请教 引用第8楼whgfxy1981于2010-10-25 21:43发表的 :
受益非浅,先抢个位置,继续听书看画
这个位置也被俺给定下了,俺不付定金,不看白不看,看了不白看,越看越爱看! 忍不住再写一句,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触了,曾经的狂热之情已经不在,曾经的多愁善感已经老去,曾经的曾经还能找回当年的自己吗?都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喽! 刚断断续续写了点,女儿醒了,先当奶爸去了 引用第3楼hzyuan于2010-10-25 09:19发表的 :
得有闲才受得了啊,如果我不是因为运气好,莫名其妙把科研分拿到了,哪还有闲功夫慢慢读诗,还整天吃饱了撑的在园子里晃荡啊
羡慕啊,我还得胡口,想学学也没有时间 吾人喜读诗,但仅仅是停留在意境的层面上,感意境之流畅、奔放,诗词写意犹如行云流水。“一气”之说还是从兄处开始学习,真得好好下点功夫,机会难得啊。 7、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本篇八句皆对,而读来一气呵成者,以其气盛笔健也。范大士《历代诗发》:“通首都是对仗,而以浩气往来,只觉悲凉,不嫌呆板。”查慎行《初白庵诗评》:“八句皆切对,而不伤气,所以称雄。”全篇以“风急”贯穿,前四句“风急”之景也,后四句“风急”之情也,景、情之交换,其关捩,则在一“来”字也。因“风急”,则阴霾尽去,故天高,故渚清沙白。因“风急”,故猿啸益哀,故鸟回飞也。因“风急”,故落木萧萧下者为无边,(试比较“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长江滚滚来者为不尽。“来”字颇可玩味,曰“流”者,曰“去”者,我与水皆保持一定之距离,惟曰“来”者,则我以一身,承此一水矣,况为不尽滚滚之水乎?则我此身,又何能承之,故有万里百年艰难苦恨之叹矣。每读此诗,皆为浩叹, 惜予笔拙,不能道得万一也。
又读兄台的札记,不由妄想,是否这是站在江边或江心小岛之中景色。叹自己的一番努力,最终都化作了滚滚江水?功业虽在眼前,却任什么都无法抓住。 引用第13楼whgfxy1981于2010-10-27 08:05发表的 :
吾人喜读诗,但仅仅是停留在意境的层面上,感意境之流畅、奔放,诗词写意犹如行云流水。“一气”之说还是从兄处开始学习,真得好好下点功夫,机会难得啊。
诗本以意境为上,说仅仅停留在意境的层面上,未免过谦了,已悟到意境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我自己上课要讲到诗,总不能只对学生说这诗的意境很好,还要尽量说出这意境究竟由何种手段造成,所以对细节方面会更注意些,职业习惯罢了。
一气之说,我也是刚注意到,尝试着去把握而已,还望兄多提意见。
又读兄台的札记,不由妄想,是否这是站在江边或江心小岛之中景色。叹自己的一番努力,最终都化作了滚滚江水?功业虽在眼前,却任什么都无法抓住。
这肯定是在江边山上,不会是在小岛。说努力化作滚滚江水,自然也是一种理解,不过我总以为做这种解释的话,“来”字所蕴涵的江水的压力感和力度感都无法体现出来。 1、陈子昂《度荆门望楚》:“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引陈德公:“三四分画地界,甚苍亮。五承四,六承三,居然可寻。”卢 、王溥释云:“五承四者,‘烟雾开’则‘城分’可见;六承三者,‘山川断’则‘树断’攸宜。”按,本诗三承一,“去巫峡”故“巴国山川尽”也;四承二,“望望下章台”故“荆门烟雾开”也,陈德公尚未拈出。
2、张说《幽州夜饮》:“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军中宜剑舞,塞上重笳音。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
本篇以“迟暮心”为骨。首联写景衬情,以“凉风”引出“夜雨”、“寒林”,以“吹”、“动”二动词贯串,以“萧瑟”一词着色,意象密集而笔势流宕。颔联转,言藉此高堂之宴,以解迟暮之感,流水对法。三联再转,谓边地高堂之宴者,惟剑舞、笳音,不过如此耳。四联承,言当此际,方知当日恩遇之深也。本篇笔势颇流动,除前述外,篇中虚词之运用,亦值得注意,顾安《唐律消夏录》:“‘正有’、‘能忘’、‘宜’字、‘重’字、‘不作’、‘谁知’,只在虚字上用力。”燕公律篇,善以直笔写婉情,不重辞采,只是平平道来,一气叙出,却有如许曲折在内。故王夫之《唐诗评选》评云:“一气顺净。”“顺”者,笔势流动也;“净”者,不尚辞采,于当时堆垛风气中,别成一格也。它如《南中别蒋五岑向青州》:“老亲依北海,贱子弃南荒,有泪皆成血,无声不断肠。此中逢故友,彼地送还乡。愿作枫林叶,随君度洛阳。”《还至端州驿前与高六别处》:“旧馆分江口,凄然望落晖。相逢传旅食,临别换征衣。昔记山川是,今伤人代非。往来皆此路,生死不同归。”均笔态扶疏磊落, 情感缠绵缱绻,可与本篇参看。
3、孟浩然《晚泊浔阳望香炉峰》:“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这是孟浩然的名篇了,王士祯《带经堂诗话》评价云:“或问‘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余曰:太白诗‘牛渚西江夜……’;襄阳诗‘挂席几千里……’。诗至此,色相俱空,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画家所谓逸品是也。”对这种评价我们应该怎样看待?一方面,自然要承认,确实道出了这类诗歌的特点,即在极平实洒脱的语言中,蕴涵着深厚精微的意蕴。黄叔灿《唐诗笺注》论这首诗是:“诗到自然,质直如话。” 又范大士《历代诗发》:“意匠浑沦,不可寻枝摘叶。”沈德潜《唐诗别裁集》:“所谓篇法之妙,不见句法者。”这些评价,都是就语言、章法的这一特点而发的。这种特点,确实给我们的分析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因为没有什么“陌生化”的语词可供分析。但是,我们并不能因此而走入过于以禅论诗的魔道中去,什么不著一字啦,什么无迹可寻啦,这些话看起来很迷人,但细想下来也未必,这世上哪有无迹可寻的诗?只不过这迹较为幽微,需要耐心地寻绎体味而已。
本篇以“始见”二字为骨。关于这个“始”字,我曾经在讲《十五从军征》这首诗时专门分析过,在《层深和虚词》中引用过一次,这里就厚着脸皮再抄一次吧。“始”者,“方”也,“才”也。李商隐《无题》:“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下一“始”字方显“泪干”之不易,泪何时才干?曰:深知身在情长在,惟至死,惟成灰,惟此身已成劫灰,此泪“始”干。戴叔伦《相思曲》:“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之际,已信“别离苦”乎?曰:不信。何以不信?曰鱼雁尚在。鱼书雁信,本属虚妄。然于痴人,却为一丝希望所系。惟“鱼沉”,惟“雁杳”,惟此虚妄亦成绝望,此心“始”信。按,子建诗云:“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小山词云:“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皆同一思致也。杜甫《客至》:“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不曾”、“今始”对文,下一“始”字方显“我”对“君”青眼如许。故诗人不肯轻易下此“始”字,每推至极端方才言之,以见此“始”字后之行为之极属不易也。
这个核心找到了,顺之以入,诗歌也就好理解了,前三句是为“始见”造势,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个“都”字,说“都未逢”,便把“几千里”的名山一概抹去,只剩“香炉峰”矣,而孟公极欲见香炉峰之心亦已隐然逗出,而孟公于“始见香炉峰”那一刹那的欣悦之情,也就可以体味到了。正是在“都”、“始”这两个看似极简单的语词的一退一进的呼应间,便蕴涵了如许深厚的情感,黄生《唐诗摘抄》中评价孟浩然的《过故人庄》一诗云:“全首俱以信口道出,笔尖几不着点墨。浅之至而深,淡之至而浓,老之至而媚,火候至此,并烹炼之迹俱化矣。”这个评语也完全适用于本诗。
已见“香炉峰”了,按通常的写法该是写“香炉峰”之景了,可诗人却宕开一层,偏追叙起“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来。杨逢春《唐诗绎》:“五六脱接,追溯平日承怀之情。”这联看似突兀,(脱接)实则是很精彩的一笔。一则我们读到这句,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诗人所欲见者,非山也,为远公之尘外踪而来也。二则有了这句,才能体味到尾联的以不望为望的妙处。《唐诗归》钟惺评尾句云:“从‘闻’境说出‘望’字,便深。”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也说:“已近远公精舍,而但闻钟声,写‘望’字意,悠然神远。”这些评价自然很有道理,但问题在于,怎么个“深”法,怎么个“悠然神远”呢?陈先生分析说:“结句‘闻钟’极有意味:一是由此想到‘陶元亮访远公,闻钟自省’(《三体唐诗》卷六高士奇注)的往事;二是‘言前此远怀,今将身到矣’(黄叔灿语),写身临其境的感受;三是运用‘通感’托出‘望’字意(参钟惺、沈德潜评),致其远望慕想前贤的深情,神韵悠远。”分析的不可谓不细致了,但仍觉隔了一层,尤其是说这“闻”字是通感手法,实在不敢苟同了。其实理解这句的关键,就在“尘外踪”三字,本非为山而来,又何须望山,只用一“闻”字,便将所有色相一笔扫尽,于此黄昏浑茫一片、万籁俱寂之时,惟闻精舍钟声幽眇不绝,便忽悟尘外之机,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矣。日暮钟声,最能引发妙悟,唐人诗中多有,记得傅道彬先生在《晚唐钟声》一书中又专章分析,不知道被我塞哪里去了,本来还想抄几段来。
本诗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一收为五古,评云:“别本亦作律诗,然终是古格。”这就是说这首诗不拘平仄对仗,实近于古而非律了。因为多用散句,读起来就自然有“一气挥洒”的感觉,施补华《岘佣说诗》:“(五言律)有全首不对者,如‘挂席几千里’、‘牛渚西江夜’是也。须一气挥洒,妙极自然。初学人当讲究对仗,不能臻此化境。”这类诗在孟浩然集中并非一见,如《舟中晓望》:“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舳舻争利涉,来往任风潮。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坐看霞色晓,疑是赤城标。”许学夷《诗源辩体》评价说:“彻首尾不对,然皆神会兴到,一扫而就,非有意创别业。”再如《早寒江上有怀》前四句:“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唐诗归》钟惺云:“(首)四语直下,只如一句,有骨。”又《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引陈德公:“前四纯以神胜,是此家绝诣,不必逊他人人工也。”这些诗都可以拿来相互参看。另《舟中晓望》一诗《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引徐中崖云:“前四一气自爽,后半复成别调,纯作散行,已开供奉津梁。”“供奉”即李白,李白五律,确与孟浩然有相类之处,前引王士祯评语中,就把孟公的《晚泊浔阳望香炉峰》和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相提并论,这大约是因为孟、李二人,在其个性、气质上颇有相像之处,也就是一种“逸”气。但仔细对比,孟浩然来得更为洒脱平和,而李白更偏向于豪迈郁勃。 引用:诗本以意境为上,说仅仅停留在意境的层面上,未免过谦了,已悟到意境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我自己上课要讲到诗,总不能只对学生说这诗的意境很好,还要尽量说出这意境究竟由何种手段造成,所以对细节方面会更注意些,职业习惯罢了。
一气之说,我也是刚注意到,尝试着去把握而已,还望兄多提意见。
hzyuan 兄过谦了,我的意思是说我只能从总体上感觉有些诗的意境,大而化之,还没有达到注意技巧、手法的水平。我是说话的人,腰不疼,轻松,故大而化之,兄是做事的人“尽量说出这意境究竟由何种手段造成,所以对细节方面会更注意些”,才是正途。诚心实意的向兄学习啊。 也无所谓什么正途不正途的,读多了就自然会有体会了。 很喜欢古人写的游记一类的,特别是写景的,精练得简直一个字都不可以减的,很精练,有很真实的那种美。是现在很难看到的。请老师空闲时找一篇给我们讲讲。老师自己选,我哪篇都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