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
无端一
那天早上很冷,阳光凄凉。A坐在食堂里,拿调羹舀稀饭吃,没精打采的。
阿土端了碗稀饭凑过来,跟A打了个招呼,坐在一边。
阿土是物理系的,学生会小官僚。A有回去他办公室办事,阿土打开抽屉拿学生会的印章,里面却滚出个啤酒瓶来,A看了很喜欢,于是两人成了朋友,于是A晚上常去阿土办公室,咬花生,喝啤酒,瞎聊。
阿土闷声不响地喝着稀饭,A感觉到他有心事,便放下调羹,扭过头来看着他。
“我要去实习了。”阿土说。
“哦。”
“那个诗社社长C盯上B了。”
B是数学系的,校花,在阿土手下当干事,阿土第一次见她便发了狂地爱上。
“这段时间你帮我盯着点,这帮鸟诗人,妈的。”阿土咬了咬牙。
“这帮鸟诗人。”A也骂。A和阿土都不喜欢诗人,因为阿土是理科的,因为A爱看王朔的小说。
阿土三口两口把稀饭喝完,站起身来,“我有事,先走了,有情况传呼我。”
“好的。”A回过头来继续拿调羹舀稀饭吃。
二
太阳下山了,寝室里冷冷清清,A躺在床上。天花板上贴着张硕大的玛丽莲梦露,A喜欢躺在床上,对着梦露一个一个地吐着烟圈。梦露的眼睛便在烟雾朦胧中摇摇曳曳,迷离,幽怨。
阿六在下铺荒腔走板地嚎歌,许是嚎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干脆改成高一声低一声的学狗叫。才叫得几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探出头说:
“A,晚上诗社搞活动,海子诗歌朗诵。”
“哈!”A欢快地叫了一声,跳下床,吐出烟蒂,拿脚捻了捻,披上大衣冲了出去。
走到中文楼前,“A!干嘛去呢?”有人叫他。
A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阿三又在玩艺术,坐在三楼窗台上,两条腿悬空晃荡,腰上却套着个花花绿绿的救生圈。
A捡起阿三丢下来的烟,点上,笑吟吟地说:“去诗社朗诵海子诗歌。”
阿三猛地一晃,破口大骂:“靠!死A!你想害我掉下去啊!一大把年纪的装什么嗲呢!”
A哈哈笑着,跑进楼去。
三
诗社的人围成一圈坐着。有男的,有女的。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长麻子的,有没长麻子的。有长胡子的,有没长胡子的。有冻的吸鼻涕的,有得鼻炎吸鼻涕的,也有干干净净不吸鼻涕的。
却有头黑亮的长发在昏暗中闪亮着,一张精致而白皙的小脸,一双大大的乌黑的眼睛,是B。
A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抬起头,正对着B。便冲着B笑了笑,B也冲A笑了笑,酒窝深深的。
B旁边就是诗社社长C,比A低两级,才读大二的小毛孩。卷发,圆脸,白净,两只眼睛分的极开,这使得他脸上总带着一种惊奇的神色。C很有女人缘,A总以为是这双眼睛的缘故,一双童真和惊奇的眼睛,很能激发女性的母爱吧。
C狐疑地看了A一眼,清了清嗓子,“同学们,我们今天举办这个活动,是为了纪念伟大的诗人海子,海子他……”
A极不客气地直接打断,“海子?海子谁啊?不认识,哪个班的?诗人?哈哈,这年头诗人多了去了,你不是诗人吗?还有你,还有你,哦,对了,还有你。你们不都诗人吗?伟大?见鬼,这词能乱说的吗?海子死了才几年,你就封他伟大了?开玩笑!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后的人才有资格说,知道不?陶渊明活着的时候谁说他伟大了,人死了几百年别人才把他捧上来的,懂不?你知道为什么陶渊明活着的时候人不说他伟大,几百年后人才说他吗?”
A开始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唾沫横飞地大谈陶渊明,嘴上的烟头和喉结一起上上下下急速地滚动着。
四
冬天的黑夜来得早,窗外已然浓黑。A还在精神抖擞地大侃陶渊明,因为A的毕业论文就是做陶渊明,这阵子很看了不少书。
终于说完了。A点上颗烟,悠悠闲闲地往后一靠,冲着B笑了笑。B托着腮,也冲A笑,甜甜的,那眼神,却有些迷离。
诗社的人全都呆呆地盯着A,很安静。
C清了清嗓子,怯生生地开了口:“呃,同学们,我先来谈下我对海子诗歌的理解吧……”
A很不耐烦地吐出烟头,“你的理解?你理解什么了?你读过尼采、齐克果、雅斯培、海德格、萨特吗?没读过吧,行了,我给你讲讲吧!”
A又开始滔滔不绝。其实A也没读过这帮人的书,只是阿三整天把这帮人的言论神神叨叨地挂在嘴上,A便把阿三的那些话拿来添油加醋地卖弄,偶尔穿插句法语。A最近闲来没事就给一法语专业的女生写情书,图书馆里借了套《战争与和平》,摘几句法语做点缀。
阿三的话也终于贩卖完了,四周益发安静,偶尔有几下吸鼻涕的声音。
A笑吟吟地环视了一圈,冲B扬了扬下巴颏,“不早了,咱走吧。”
B笑着站起来,拿上包,和A一起出去。
走到门口,A回头看了一眼C,C的眼中满是绝望,A觉得有些不忍。
五
外面下着细雨,B从包里拿出伞,A撑开,B乖巧地依了过来。
“我饿了。”B说。
A带B去吃面。一边吃一边跟B说自己有回约女生吃饭,末了发现没带钱;说这家老板结帐时按碟子算钱,自己就经常把碟子藏大衣里带走;说这家老板和老板娘有回半夜进了男浴室洗澡,老半天没出来。B低着头直笑,拿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A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B抬起头来,看着A,“A,你写首诗给我吧。”
A愣了下,低下头,夹起一筷子面条放嘴里慢慢嚼着。抬起头来,冲B笑了笑:
“我不会写诗。”
六
后来A还碰到B几次,有时B和阿土一起,有时和C一起,有时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有时A先打招呼,有时B先打招呼。有时停下来聊几句,有时没有。
过了半年,A毕业了,从此没见过B,听说她毕业后去了别的城市。
A工作后常和一帮朋友去广场吃烧烤,那家店里有极大的青蛙腿烤来吃。A看着那硕大的腿,觉得像极了运动员的腿,每回约朋友去吃时,便说,“我们吃运动员去。”
那天A跟往常一样嚼着运动员,无聊地东张西望,猛地发现远远的角落处,有双眼睛亮了一下。那双眼睛,分的很开。
C微笑着走了过来,对A说:“我搞到几盒录像带,特生猛,你来看吗?”
A奇怪地看了C一眼,“谢谢啊,等下次有空了去你那里看吧。”
C有些失望,站了一会便走了。
A又吃了一会,买单时店主说C已经买过。
A回到单位宿舍,躺下,发了会呆。“C在讨好我,奇怪,他讨好我干嘛?”没想通,独自笑了笑,睡着了。
七
过了几年,A结婚了,老婆在另一个城市,暂时两地分居。后来,听说C也结婚了,又离婚了。
有回A的电脑坏了,打电话找朋友来修,朋友说自己正忙,没空。然后说:“对了,C也办了个电脑公司,就原来那个诗社社长,你认识他吗?要不叫他派个人来修下。”
A就跟朋友要了C的手机号码拨过去,C说马上来。
那天下午很热,C满头大汗地修着电脑,A很过意不去,对C说:“这点破事,你派个喽罗过来就是了,还要你大老板亲自来,真是不好意思。”C只是笑笑。
修好了,C说:“走,我请你吃饭。”
吃完饭,A和C抢着买单,最后还是A把钱付了。于是C说,“走吧,我请你上酒吧。”A心里想,奇怪,他还在讨好我。
八
从那天起,A和C成了好朋友。一个老婆不在身边,一个没了老婆,俩人三天两头在酒吧里混,每次都是C抢着买单。
一天晚上,A和C照旧在酒吧里喝啤酒,玩色子。A低着头看着自己盅里的点数,头也不抬,淡淡地对C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C盯着杯里的啤酒,“B在哪里?”
A诧异地扬了扬眉毛,“我怎么知道?好笑!”
“你肯定知道,我一直找不到她,你告诉我行不?”
“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毕业后就没见过她!”
“你撒谎!你就是知道,你那时是她男朋友!”
A一下被啤酒呛住,喷了C一脸。
“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是她男朋友了!”
“你就是,有人告诉我你在楼道里吻过她。”
A苦笑,“我倒是真在楼道里吻过一个数学的小姑娘,不是B。”
C依旧固执,“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就是知道的。”
“我真不知道。”
“你撒谎。”
A气极,掼了盅子,跳起来就走。走到街上,心里却有些不忍,又回来。
C依旧勾着头,伛偻着肩,木呆呆地坐着。A拍了拍他肩膀,温和地说:“我不骗你,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没做过她的男朋友。”
“那你那次为什么来诗社捣乱?”
A笑了,“因为阿土也在追B啊。那时你不是我朋友,阿土是我朋友,我当然要帮阿土,不好意思啊。”
A停了停,又接着说:“咱们交往有段时间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做挖朋友墙角的事。”
C叹了口气,说:“喝酒吧。”
九
后来A的老婆调到这个城市,C又结婚了。两人不再那么勤快地去酒吧,只是隔段时间会在酒吧聚聚,喝酒,聊天,玩色子。
那天C拿出张纸递给A,“昨天刚写的诗,你看看。”
A接过来,笑笑,揉作一团扔到地上,“都什么年纪了,还装嗲。”
C也笑了,“你只知道陶渊明,懂什么新诗。”
“我怎么不懂,你读过尼采、齐克果、雅斯培、海德格、萨特吗?”
C哈哈大笑:“你丫的别扯淡了,你写过新诗没?”
A眯起眼睛,晃荡着杯中的啤酒,“我写过。”
C惊讶地看了A一眼,“是吗?说来听听。”
“你的酒窝,
像风吹过,
心痛的,
却无话可说。”
C沉默了半晌,“B在哪里?”
“她死了。”A扬起脖子把杯中的酒倒进嘴里。 简练的近似于干涩了,不过A装B的那段写的真不错,排版也很好,赞一个。
结尾还是落了俗套了,可惜。 哈哈,这个题目吸引人,写得真过瘾!俺都以为是真的了,好在一开始看了分类属于小说,看起来兄的经历也是非常之富喽!情之于心,才能字真意切,感触颇深......也许这个感触也是自己的瞎揣摩! 引用第1楼hufucopy于2010-06-21 09:18发表的 :
简练的近似于干涩了,
嘿嘿,是的。我很不善于叙事,讲述故事时往往干瘪无味。大概和我看小说的习惯有关,一目十行,只看情节,细腻处往往直接跳过,看来要改改看小说的习惯了。
不过A装B的那段写的真不错,
谢谢兄的鼓励。这是第一次写小说,童男作,能写成这样自己还算满意,不过显然是没什么天分,偶尔娱情下吧,觉得蛮有意思的。
排版也很好,赞一个。
这都要归功于西楼版和千版。以前我也是不排版的,乱七八糟一大堆,两位版很辛苦地帮我重新编辑,一两次后自己就学会了。
结尾还是落了俗套了,可惜
呃,兄的话也够简练的,有两种可能吧。第一种可能是兄理解错了。结尾不是说B真的死了,A和C都不知道B在哪里,又是过怎样的生活。昨天一个朋友看了,说,白衣飘飘的年代。那个年代已永不再来,所以说死了。B是个象征。
第二种可能是兄理解对了,但认为这样结尾俗套了。其实这个故事好多地方都是虚构的,结尾却是真实的。可以说现实本身就充满着俗套吧。 引用第2楼emppp于2010-06-21 11:00发表的 :
哈哈,这个题目吸引人,写得真过瘾!俺都以为是真的了,好在一开始看了分类属于小说,看起来兄的经历也是非常之富喽!情之于心,才能字真意切,感触颇深......也许这个感触也是自己的瞎揣摩!
嘿嘿,发现写小说的好处就是把好多好玩的事情捏在一个故事里面。真的挺好玩的,手痒痒的想再弄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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