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王【原创首发】
“二王”不是八十年代名动一时、流窜全国的江洋大盗,而是在我刚刚来到那个海边小城,就和我同处一室达数年之久的两位年轻的同事。年纪稍大一点的叫王银锁,公司是因开放城市开发区的设立而新创的一家国营外贸公司,他中专毕业,就来到公司做会计,所以也算元老级的人物了。他的名字透着一些乡土气,一听就知道是乡下来的。他个头不高,身材单薄,长相一般,说话也有些软,是那种天然可以被欺负的对象,故而也不怎么被女性看好。我来以前,这个宿舍同住着几个和他一起分配来的大学生,可当我搬进去的时候,有的已远走高飞,有的则成家立业,最不济的也搬到城里去了,偌大的宿舍里就住着他一个人。还好,我来了,接着又来了雨微。
那是我刚去不久的一个周末,忽听得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个帅气的青年,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长方形的国字脸,目光炯炯有神,身上散发着一股动劲儿和虎气,一看就是一个非常精明能干,有想法和闯劲儿的人。他自我介绍说叫王雨微,微小的雨滴,是前不久公司招聘的员工,今天正式报道,有幸和我同住一屋。伸出手,用力和我握了我,脸上带着微笑,头微微地上下动了一动,连我都莫名地感到了亲近和信心。
我赶忙招呼他进去,才看清了他身后跟着的美女。个头一米六五左右,气质不俗,微微有些妖艳。他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友,现在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任英文翻译,宿舍就在我们的楼上。美女帮他铺床叠被,并表示欢迎我们有空去她那里参观。过了几天,陆续有冰箱一类的家电和炊事用具搬来。他们告诉我,他们很快就要结婚,已经在开始慢慢购置家具。
如同他的名字那样,在刚刚毕业的我看来,雨微不仅是一个学长,还是一个不俗的人。他比我早两年毕业于上海一所著名的大学,学的就是国际贸易。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他被分配到了位于这座海边小城港口的一家国营冷库。就在那里,他结识了他的女友。他的女友和他同届,毕业于南方中国一所著名的外国语大学,也被分配到了这家冷库。就在我毕业的那年,这个在十四个沿海开放城市排名最末的小城,决定借助南巡讲话的东风,向全市乃至全国广招贤才,共谋发展,他们俩也将此当做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时机,同时报名,以自己的实力在开发区不错的单位各种谋得了一个位置。
那时,宿舍里没有电视,开发区因距离市区遥远,一到了晚上,基本就变成了一座空城,没有任何的娱乐之处。我们两的出身、经历又都相似,有不少共同的话语,所以在他不陪女友的时候,就会和我海阔天空地纵论天下大事。现在想来,那大概都是受八十年代理想主义熏陶留下的一点余习吧。我俩时常侃侃而谈,彼此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银锁对自己现在的位置非常满意,基本不和我们神聊,而是常在公司加班做账,到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对我们微微一笑,然后洗脚上床。现在想来,这应该就是银锁自己独特的上进方式,只不过,他的努力,他的加班加点主要都是在夜里,是独自一人处理那一摞又一摞的账本。他真正是以公司为家,可是谁又会认为一头黄牛是上进,是有前途的呢?
日子好像过得不错,就像开发区的天空一样,总是蓝天白云,还有明媚的阳光。可是,就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一切又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雨微是一个不安于现状而又很有闯劲且有一定活动能力的人,总是在试图寻找一切机会,并去抓住这些机会,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因此,我总看他跑东跑西。我们那一代大学生,除了青春和精神,物质和其他的资源实在少得可怜。他和女友在来开发区以前就已领了证书,可是却没有个亲热的场所,到最后只好在宿舍的大厅拉起一个帘子,等我们在里屋入睡之后,他再走出门去,放入门外的女友,亲热一下。对此,我们当然心知肚明,所以或装着早早睡着,或在外面游荡不归,给他们腾出时间和空间。可即使如此,也还是会有尴尬的时候。好在管委会机关在开发区很快盖好了几栋大楼,机关里的人每人都可分得一份,她的爱人当然也在其中。这样他们才真正具备了成家的条件,并正式举行了婚礼。
就在那时,我所在的公司在管委会领导“走出去”的强令之下,决定在巴基斯坦开设一家服装厂,中方要派两名管理人员过去。这被一些上进青年视为改变命运的绝好机会,雨微也是如此。当时我很是不解,刚刚新婚燕尔,怎么就舍得长期离别(公司规定,一年才能回来一次)?和他竞争的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和他年龄相仿,是南京大学毕业,在公司已做到了部门副经理的职位。可雨微也有他的优势,就是他的夫人在权力部门工作,而且还和一位冯姓的第一副主任关系不错。我清楚地记得,不久前就在这位副主任生病住院期间,夫妇二人还特地前往看望。因此,最终胜出的是雨微,他很快就如愿去了巴基斯坦。大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人生路上一大失策。
自从他去巴国以后,我们就难得见面,只是陆陆续续地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零星、片段的消息。我的一个红粉好友和他的夫人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以前还同住一个宿舍,一次打牌的时候,听她无意中说起,她的夫人在接他电话的时候,哭泣不止。后来,开发区就流传开了一些关于他夫人和冯姓副主任的一些风言风语。一年过后,巴国的工厂彻底垮掉,雨微也回到了公司。可是他并不来上班,只是偶有露面,点个头就匆匆离去。之后,又听小道消息说,雨微已经离婚。不久,又有消息说冯姓副主任也已离婚,并和雨微的夫人正式结婚。开始我并不相信,然而这些很快被证明是事实。一年半的巴国之行,使雨微变成了光杆司令,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房子、失去了尊严、或许还失去了其它许多……我暗自为他担心。自从他从巴国回来以后,就飘无定所,和他基本失去了接触的机会。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大概是不愿我们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吧?
一个秋天的晚上,银锁告诉我,在昨晚市电视台的点歌节目中,他看到雨微为他的前妻点了一首歌,祝词的大意是,在此结婚三周年之际,点某某歌献给我的爱妻某某。可能他还深爱她的前妻的,可覆水难收,这也算是成长的代价吧。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只隐隐约约地听说,他已南下广州。之后不久,冯姓副主任也调任南京担任某局局长,并携妻上任。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就这样渐渐尘埃落定。之后,比这更新鲜的事不时出现,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说来也巧,自从雨微去了巴国以后,银锁的感情生活竟渐渐有了起色。在我们楼下的套间,住着六七名漂亮的姑娘,她们都是开发区万利达表厂的女工,大约二十岁左右,进进出出总是打打闹闹、笑声不断。听说,从表厂开办的时候,她们就来到了这里,已是开发区的元老级人物。我们这栋宿舍楼里,前前后后住过不少毕业分配来的男大学生,当然也会注意到这个特殊的群体,可她们竟都是单身,且没有男友,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不过,细究起来,也不奇怪。实际上,也有不少小伙子对他们发动过攻势,有大学生,有普通工人,在这个隐性的身份制社会里,她们当然不大瞧得不上区里的普通工人、农民,更青睐那些有稳定工作,似乎也有更美好前景的大学生了,可她们自身大多都的农民身份,文化均不超过高中,这就使那些大学生青年每到关键时刻,就会退身而去。隐性的身份成了她们和大学生之间难以逾越的墙壁。所以,尽管她们中的不少人是那么青春逼人,漂亮美丽,尽管她们也有强烈的渴求能和那些受过高等教育、前途“光明”的的青年结为连理,可她们身边总是人来了又去,最终竟没有一个人留下。
银锁就看中了一个叫小贺的瘦高而文静的姑娘。小贺在这些女孩子中间姿色属于中等,可却是一个鹤立鸡群的领袖人物,说话不多,但句句精准,极有分寸,属于知性女性的类型。她温柔而有主见,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有不凡的见识和很高的个人能力,总在不断地求知上进,给自己充电。听说,之前追她的大学生很多,而去都相当认真。她和其中的两个先后也有过长期的交往,可是这两人最终还是离她而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银锁早早就暗恋她了,可是在那些有名牌大学学历的竞争者面前,他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因此只能看着同宿舍的同事和小贺约会,而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表白。但他并不放弃,因为他知道这些同事都是有“野心”的一群,不会为小贺最终停留在这片海岸,真正愿意留下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他选择了默默地等待,父母的催促,亲友的介绍,他都置之不理。果然,大学生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这座城市,整个开发区逐渐已经没有了什么竞争者,于是银锁展开了他的攻势。一向腼腆的他有时竟会带着我下去和姑娘们打牌、聊天,甚至跳舞,有时还会邀请她们上来做客。
终于,石头被感动,小贺应允了他的约会,之后便逐渐明确了恋爱关系。看着他们一同进出,我真为他们高兴。有一天,屋里新搬来的小仲神秘地对我说:“过来,我想你说个事。”我问他什么事。他压低嗓音说:“你知道上个星期天他们到那里去了吗?”我摇摇头。他说:“小贺把他引到自己家去了,看来已经没问题了!”
过了一段时间,银锁的行踪突然变得神秘起来。这时小仲已升任办公室主任,知道的内情特多。通过他的口,我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公司一位已经调到海关的蔡姓前部门经理,他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妻子,单位分了房子,按照有关规定,他现住的公司分给他的房子必须退回。银锁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个消息,敏锐地感觉到这是自己的机会,在人家还没有决定的时候,为了自己和心爱的小贺的幸福,这个一项柔顺的人竟在某个夜里敲开了蔡家的门,长跪不起,请求他们先把房子的钥匙交到他的手里,其他问题由自己解决。蔡氏夫妇是一对心地极为善良的人,当时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很快就搬了家,并把钥匙交到了银锁手里。银锁则连夜行动,不仅换了门锁,还搬进各种家具、杂物,以造成既成事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管委会一位分管公司的被称为张老虎的副主任得知此事后大为光火,几次降临公司,召开紧急会议,逼令银锁退房,并以开除相威胁。
银锁本来就是个软弱的人,在此重压下变得神神叨叨起来,但就是不肯轻易让步,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坚持,自己可能永远也买不起房子,小贺也可能离他而去。作为办公室主任兼室友的小仲看他可怜,就给他出了个可怜人的注意,让他假装受了刺激,故意表现出不正常的状况,且放出一些有可能引发极端事态的话语。小仲又在领导面前吹风,添油加醋地故意透露银锁“行为反常”的信息。这一招还真有效。房子反正是公家的,命可是自己的。于是老虎想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两全之策:先让小仲在私底下和银锁沟通,保证房子会给他,让他不要走极端,但为了领导的面子,在表面上还需履行一个向公司交出房子的程序。于是,公司在老虎的主持下召开了一次会议,先是宣布银锁已自愿将房子的钥匙交回,然后又宣布银锁是公司的老职工了,特将此套房子分给银锁居住。
尽管出现了一些波折,结局总还算是不错。银锁和小贺也开始张罗婚礼了。眼看他就要搬离宿舍,替他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不舍。可是,他们刚结婚一周,就传出了小贺和他分床的消息。又拖了一段时间,就听说他们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再没有看到小贺,听说她东渡日本了。银锁的经历似乎应征了世事难料的说法,巷间有各种善恶、恶意乃是无意的猜测流传。而我,这个和他同居一室近四年的同事,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他们夫妻不是一类人,小贺又是一个智性而有追求的女性,所以在发现不适合后,便毅然选择和分手和离开。银锁又变得形单影只,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套房里,脸上的微笑透露着苦涩,话也少了很多。
之后,我也离开了公司,离开了那座时常透着咸湿气味的小城。曾经红火一时的公司因为当被各种权势当成了任意宰割的肥肉,在各色人等来了又去,搜刮几遍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宣布倒闭。
多年以后,我又回到了这里,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公司故地。原来的三层小楼早已被拆除,代之而起的是几栋正在兴建的大楼。周边的景色也焕然一新,只有旁边二十几层的管委会机关大楼还照旧蹲距在那里,如同一只沉默的老虎,守护着它的领地。似乎只要一发现异常的苗头,就会随时一跃而起,将之打倒在地,或直接吞噬。不过,它的头脸却由之前的桔黄色变成靛青,不是气绿了脸,而是惯例使然——每换一任领导,就要将它化妆、修理一番,不知是出于风水还是经济的考虑。
好在躲在管委会大楼背后的我曾经住过的宿舍楼还在,它还是那个样子,静静地立在河边,身子显得略有些单薄,但并不破败。这么多年过去了,它金黄的颜色甚至都一如往昔。我抬头仰望,一无所见。里面没有了我,没有了银锁和雨微。
银锁和雨微,这两个本无关系的陌生人,由于上苍的安排,他们都来到了这座海边小城,一个是兴高采烈而来,一个是失魂落魄而至。他们成了同事,而且还同室而居。他们的名字似乎就已预示了他们之间的不同:不论是在性格上,还是在知识、追求等其他方面,可是他们在这里的经历和结局却又何其相似!
银锁和雨微,我亲爱的同事,这么多年,你们可否也曾故地重游,也像我这样抬头仰望那曾经住过的四楼的阳台,想起了我这个朝夕相处的同居室友?现在我们已人到中年,你们又在哪里?你们的生活是否早已有了转机?真希望我们能够再次相聚,像过去那样斟满一杯汤沟大曲,笑谈人生的际遇。
2010年5月31日星期一于南京,修改于6月6日下午。 不错的文章,关于雨微的前妻的文字稍微少了些,字也有点小。 尊嘱,文字已放大。谢谢提醒! 爱情很艰难。 回想过去,心潮澎湃,记忆总是会停滞在某些感染人的角落,而今在面对自己的生活的时候,除了怀念更多的还是知足,因为我们曾经拥有过! 新婚夫妻忌讳长期分居,感情的裂变,人哪。。。
唯有坚持,不离不弃才能算得上真爱 斑竹出于一定的考虑,对文章进行了修改。原文请见链接:http://blog.sina.com.cn/chunnuanda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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