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只好用那根尾巴制造成一个女人
她的面貌清纯,眼神艳不可当,恐惧在她瞳仁里洒下了一片阴影。我跳起来,沙文的手第一时间紧紧握住我的,他说,男人之间才是理解彼此的,对于女人的恶作剧不必介意。他的手温湿而黏稠,我从他手里拿出自己的手,对他笑一笑。
沙文跟着我出了门。我可以听到留在灯光下的人们的窃语、惊讶或者含义不明的轻笑,但我不在意,这样也许还能给我避免很多麻烦。女人有时候确实令我头痛。
关上门,在门口漆黑的阴影里待着。
夜色像一张深沉的脸,一点微风沉闷地拂过,如同这张脸上硬挤出一丝微笑,从花坛深处升上来一股隐约的、腐败潮湿的气味,那气味大概就是从这张嘴脸口腔中散发出来的,是烟臭和胃胀、消化不良混合的味道。玫瑰花丛和草坪悄然地散发出一股令人头疼的香气,像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有浓重体臭的人用三宅一生的效果大概就是这样。
草坪刚刚修剪过,松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我开了车门,沙文还跟在我身后。
我坐上了驾驶座,沙文扶在副驾那边车门上的手是犹豫的,最后他坐到后座。
女人真是令人倒胃口。沙文说,就是这样,因为她们是用猴子的尾巴造出来的。
我记得你是天主教徒,你们的经书上说是肋骨?
关于这个,在南斯拉夫人那里有一种说法,上帝在创造人类时心不在焉,把亚当的肋骨随随便便地放在一旁。被一只狗过来叼走肋骨逃跑。上帝去追它时只揪到了它的尾巴。上帝只好用那根尾巴制造成一个女人。
车开过一段寂静无人的路段,街灯很亮,夜空中初现的星黯然。从反光镜里我看到沙文脖子上的银质十字架和他的闪烁着奇异神情的眼神。
是这样吗?我敷衍地说,指望沙文自己识趣下车,他却一点动弹的意思也没有。
事实上那时候我不在上帝身边,所以不知道是否这是实情。不过有些女人也许是例外,我记得在学校时还是有个女人挺可爱的。当然,那仅是作为人的可爱。
是吗?
是的,舒亚很可爱,不是吗?
是。
可她还是死了。
我们都很悲伤。
她死的那天见过我并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空气凉了,让人感觉有点儿冷。我关上车窗,车里的空气凝滞不动了。从反光镜里我看到一只猫蹑手蹑脚地走过空旷的马路;它的眼神阴森让我想起那只灰猫。想起那只灰猫我便想起那只灰猫现在的主人。
你对她说了些什么不感兴趣吗?沙文探过身来,他身上的薄荷味让人更感觉寒冷。
你觉得我应该感兴趣吗?
我以为你感兴趣,她是你的妻子。当然你不感兴趣也是不奇怪的事情,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对什么人上过心。沙文又把脖子缩回去,跌坐到黑暗里,他的声音缓慢而优雅,他说,舒亚的父亲倒是个可敬的人。
他失踪了。
他回来过,你看那别墅久弃在此,可是那草坪却是新修剪过的。沙文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遥远。
嗯,那又怎么样?我在方向盘上趴得太久了,脖子有点儿酸。
当然,这不过是我的猜测……听说你最近在和越南那边谈一些生意?
我不打算今年就做。
我想让你帮我带点东西。
什么东西?
它是这天地间最美丽的东西,它连接着人和上帝,我们能通过它得窥上帝的旨意。有了它,人类才能明白身在天堂的滋味。
他走了之后,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车开进车库。
我累极了,一下子扑到床上,在差不多睡着的时候我又醒了,坐起身来,我忽然感觉四周如此安静,我甚至希望能回到那喧哗中去。
窗帘没拉起来,满天星斗照在我的脸上。草丛里小虫的声音一直传到我的耳畔。夜的气味,窗外树木的气味,使我感觉清凉。这仲夏夜的奇异安静,像海汐一般浸透我的全身。我甚至闻到了海的味道。
我想我应该找个时间去看海。
醒来时,我看到太阳在对面楼顶升起,给我的落地窗投下一片清新的、金色和淡玫色的影子。现在六点还差一点儿,光明不知道已经存在多久了。
露水差不多已经蒸发殆尽了。我和她之间隔着一片窄窄的绿色草带。我想她还没有醒,因为那窗帘还是紧紧闭着,这情况有点不一样,大概晚上我会去看看她,也许她生病了?
我按时去到公司,按一贯的习惯对每一个目光交及的职员点头微笑。
在办公室,我按一贯的习惯反锁上门办公,找出我最爱的帕格尼尼,在紧扼喉咙的音乐声中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衣服。然后打完每一个必需的电话。
我知道,直到中午,都不会有人打扰我。
公车并不拥挤,我在郊区下车,找一条小路走。路边有坚硬的石块和柔软的花朵,背景是显得刺眼的灰蓝色的天空。
一个少年在我前面,边走边抡着一根剥了皮的树条抽打着路边的野花玩儿,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这个少年的脸似曾相识,但很快他就消失在一排排别墅中间。
这些别墅周围有些草坪和花坛,其中一栋种着玫瑰花,开得鲜艳茂盛,地下的腐殖土给它们提供着丰富的营养。花坛深处那股隐约的、腐败潮湿的气味在白天并不那么浓烈,如果泥土也有胃的话,那大概就是胃胀和消化不良混合的味道。
一只猫从花丛里跳出去跑走。
草坪果然修剪过。
我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某些窗户和阳台掩映在高大的乔木之后,那树叶之间仿佛有人影子闪动,但等风过去之后,发现那不过是树影。
我匆匆走了过去,离开别墅区,走了一段路,味道和色彩陡然变化起来。
出租泳衣和游泳圈冲浪板的亭子颜色鲜嫩;卖冰水和饮料的是间小铁皮屋,陈旧的暗红的漆自铁皮上剥落,木板凳因陈旧而开裂;烧烤的摊点孜然和辣椒味道浓烈,招惹过来的苍蝇聚集在残余着红色肉丝的竹签上,在炭火上烧烤着的肉串滴着酱汁和血水,那纹理让人想起人肉肌理……医院里那些截下的断肢都到哪去了呢?
油汁从唇角溢出来,他们裸露在阳光下的皮肤呈咖啡色,男人搂着女人的细腰,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已经看见平静的大海了,更远些是深蓝,从东南角射来的阳光跳跃着污亮的碎片,远处有归来的渔船,有几个人在游泳。
我在等。
9点整,一个男人走过来,一个女人走过来。 未完成未起标题请轻拍。 男人穿黑色POLO衫,紧身牛仔裤,一只裸露的手臂套着一只镶银黑色皮质镯子。
沙文。
女人瘦且高,肤色柔和,黑发扎成一束,面貌清冷,眼神鲜艳。
我一定见过她,但现在我却不认识她。
真是抱歉,你应该等待一段时间了。沙文眼神奇特,转向那女人,说,你要见他,为什么不说话?
女人看着我,瞳仁里有种熟悉的光泽。
你不记得我了吧!
我看了看沙文,他正走到那只铁皮小屋里买东西。于是点了点头。
她递过来一本旧色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诚恳地说。
我接过来,阅读。
“那里坐着的一个男子,他的表情和举动表示他有一种与人交谈的愿望。他大约二十来岁,却却异常成熟。衣冠齐整,而且看得出是经过精心装束的。不难看出他饮过少量的酒。
我想你猜不出我想干什么。那个男人对我说,眼神淡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你,那个男人说,我想干掉你。
也许他是英俊的,而且看得出多金。这句话如果是在酒吧里说,可以理解为一种进攻意义强烈的调情。
但此时此地,这种腔调使我不想再和他交谈。
我装作朝窗外望去,没有说话,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孤零零地坐在原座。看到这情景,不觉使人感到有些着急。
他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的羊毛围巾用尾端拂过我的手,异常温暖。
我感觉冷,你可以让我感觉温暖吗?
为什么不能?他说。
也许在酒吧工作更适合我吧,我一边想着一边喝酒。
他却只是看着我喝,并且不使用他的语言功能。
在刺耳的电子音乐里我开始跳舞,恍惚间周围聚拢了一大群辩不清男女的脸过来,我陶醉于颓迷热烈的空气。
但很快我又开始感觉寒冷,因为他把我拖离了人群,人群外的空气是冷的,尤其是他身边的空气,更是冷的。
我冷……你不能让我感觉到热,我要去寻找热……
可是后背却突然彻骨地冰凉,我清醒了一半。
我们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
我的背贴着冰冷的墙壁。
我的脚触不到地。
可是心的地方是暖的,因为他抵着我的身体,他的手托着我的臀和大腿,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干净,清洁,却又让人感觉是邪恶的。
你打算这样干掉我吗?我微眯着眼,斜眺着他。
他似乎开始打算使用语言功能了,但仅限于身体语言。
出人意料地,他以一种绝对强者的姿态毫无预警地袭击了我的心……但仅限于脐下三寸的心。
痛,我说。你干掉我之前是否应该有些铺垫?
但他并不说话,只是按自己的意思去做。他的胯骨和肌肉皮肤及皮下组织都很硬,并不比冷硬的大理石墙壁在我臀部的撞击舒服多少,虽然是热的。我抗议,但他并不为所动。
他疯了吗?我遇到了精神失常者了?精神失常的人并不都在精神病医院呆着,很多精神失常者常常在人群里,并且,他们很多时候看起来比一般正常人还要聪明,还要优秀。但他们的本质其实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我不喜欢你干掉我的方式,这很痛。我试图推开他,但想不到他看起来修长偏瘦的身体里竞然有这样可怕的力量,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而他的肩也抵在我嘴边,我笑起来,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虽然隔着衣服,但我想我的咬合肌还是很有力的。
……我很快发现我犯了个错误,他并没有像我所想的那样吃痛抽身而退,却更加疯狂起来,热而硬的他和冷而硬的大理石加快频率地夹击着我
很多看起来位于金字塔上层的人都有被虐狂,他也是其中的一个?我想。失常了。在当今世界上,生活根本没有保障的。一天晚上,你在某个拐角里站着,也许并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只不过在那儿思考着什么问题。这时跑来个家伙不由分说地捅你一刀,还认为这是他的权利。
这样一个身影,在你身边短暂地现出了形体。
我想这是一个受到创伤的人。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来,希望他不会突然掏出凶器真的干掉我。
我忽然抽搐起来,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他真的把那下过地狱的凶器向我袭击而来……我失去了视觉……一股湿热的的粘稠液体激喷出来……我闻到了类似于血的咸腥味。”
读完了?她问。
读完了。我寻找沙文的身影,他刚刚在铁皮小屋之外,现在却已经钻进了铁皮小屋里去,卖冰水的男孩坐在他对面,穿着沙滩裤的小腿跷着,肌肉发达得像多年之前那棵樱花树下的足球队长。
里面讲什么内容?
你没有读过吗?
读过,但难以理解,因为这是一个癔症患者的独白,是我的一位病人所写。她看着我,说,我在跑马山疗养院工作。
是吗?我不明白一个精神病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也许和你工作的疗养院名字一样,她跑马了,大概跑马不只是男性独有的。
这位病人有一天偷跑出去,我把她从外面找回来。经检查,她的衣物上有精液残留,证明她曾被侵犯,她的脸上还留有伤痕,证明她曾遭肉体伤害。
哦?侵犯,肉体伤害。我喃喃念叨这个词。
你对这件事如何看?她说,为何你看起来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篇文字叙述清晰,遣词合适,写一场精彩刺激的卫生间性爱,完全不像你所说的精神病人所写,而且我敢肯定写这些的人是十分享受或十分向往这样的施德式的做爱方式的。沙文说。一边把橙汁给她把可乐给我,自己开一瓶冰水,喝进一大口,然后说,你们还没互相认识吗?
她摇摇头,说,不必介绍了,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沙文看看我,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精神病医生。
你这句话有问题,是有精神病的医生,还是治疗精神病的医生?会引起歧义。
有精神病还能当医生吗?我说。
医生不会得精神病吗?他说,据我所知,医生是最容易有心理问题的行业,是不是?任清医生?
任清,哦,任清。
我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一边从记忆里搜索任清的形容。她长时间地笼罩在我的目光之下,但脸上只是被阳光微微发红,并无窘态,坦然而骄傲……是的,骄傲,就是这种骄傲的神情,优等生的神情,高人一等的神情。
沙文嘿嘿笑起来,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那封信,是周大头偷出来贴到公告栏上的。
什么信?
情书,他给你写的情书。沙文说。
任清的脸色奇异,不说话。
沙文继续说,不过你应该庆幸,如果你和任清顺利发展,你不会得到舒亚……也不会得到现在的一切。
我沉默。
沙文说,你今天打电话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看了看任清,她依然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般地玩弄着手中的橙汁。
沙文意识到我的目光,说,如果是关于越南的生意的事,大可不必避讳任清,她知道所有,也参与所有,我要的和她要的一样。
我会得到什么?
你会保有你所有的,包括那别墅前漂亮的玫瑰们,不会有人去挖断它们的根茎。沙文的笑阴冷起来,左耳边是他轻柔低暗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位漂亮的癔症患者的‘脏裙子’,会被洗得干干净净……当然,这是小事儿,关键是,你再次看到了你爱过的女人,知道了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和我们一样的,被欲望烧灼的人,我敢保证,你会折断她的骄傲,瞧她那骄傲的样子,挺可恶的,不是吗?
我必须在中午之前回公司,我没有开车,所以必须去赶11点的公车。
任清开着车,我们可以坐她的车。
任清站起身来,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我坐在后座,沙文跟着坐过来。
听音乐吗?任清的问题并没有要求回达的意思,帕格尼尼的弦声又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为这一点巧合而略显激动。
车开了。 你的文字 真的很美 回到办公室时,帕格尼尼的一根弦还是紧扼着我的喉咙,吃午饭之前,我洗了手。
因为饥饿,我吃得很快,肥腻的猪肉和耷拉的生菜叶也照吞不误,海鱼的腥味让我想起刚刚在海边,但速溶咖啡把不断涌起的海腥味成功地压进喉咙。我被劣质猪油浸淫过的胃已经习惯享受这些粗糙的味道,事实上每次和她的红酒西餐都只能给我某种象征性的快感,无关于味蕾和胃的快感。
我干了一下午,很热。晚上下了班,我最后一个回去,感到说不出的快活。
天是蓝色的,我把车开到郊外,慢慢欣赏。
夕阳西下时的天空是完全的暖色调,比黎明多了一丝浊艳,坐在车身上,望着野塘水上的色彩,宛如一管浓艳的油彩被挤出,慢慢地溶入暮色这蛋清之中。
嘿,谁不渴望生活?
这里的颜色和空气让我感觉舒服,尽管如此,我还是回去了,因为我想起那架老钢琴和它的主人,想起她也许生病的事实,我应该去为她做晚餐。
楼梯黑乎乎的,上楼时踩到一个绵软的物体。那东西跳起来,我才发现那是一只猫,黑暗里看不清它的毛色,只看到它的两只绿莹莹的眼球。我踹了它一脚,它尖叫一声跑开了。
我走进她的房间时,那只猫又跟了上来,埋伏在门角边。
她看上去有些疲倦,一直闭着眼,我走到她跟前去。
她忽然睁开眼,说,你今天去海边了吗?
你如何知道?
我闻到了海的味道。
海是什么味道?
腥味。她微微一笑,说,你身上有腥味。
有吗?
有,海水的味道、血液的味道、精液的味道都是有些腥的。她说,你身上混合了所有。你今天去过海边,然后回到办公室吃午饭,一直呆到下班时间,去郊外,看日落,你知道,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
我并没有游泳,也不曾有血液碰到我身上,至于精液。我笑起来,大概我苦闷的原因就是因为它? 期待更新
回 5楼(adam310) 的帖子
汗,这篇首发在且听风吟,你自己去看看吧…… http://wind.yinsha.com/a/9/200807/2008072423075055.htm那个是以前单独的篇章,后来写了这篇乱乱的东西,加进去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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