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浑子 发表于 2010-4-6 20:50:31

去年那一朵莲花

去年那一朵莲花

爱情总是太短,而遗忘太长------Pablo Neruda.

一见这双鞋,就很欢喜。木质鞋底,还能嗅到原木的清香。
上面手绘了粉白莲花,枝蔓却是纠结缠绵的,并不似惯常见到的莲花。也不同于青花瓷器上的“缠枝莲”吉祥花纹,因为它不是单一的青底白花或者白底青花,不似那般清冷淡漠。它是彩色的,但又不那么浓烈,淡淡的色彩质朴而纯真,经过人手的东西总是带着一点人间的温情。
店员是年轻美貌的女孩,笑容甜美,会殷勤体贴地半屈着膝给客人试鞋,手指和发梢都柔软,轻轻触到皮肤,会痒而酥。
穿上,走了几步,有点嫌大,不跟脚。
但这图案又实在是美。
这手工绘上去的图案,大概经不住几次水洗,不适合穿鞋一向肆意的人,越漂亮的东西越娇气。这样想着,就犹疑了,到底要不要买下来?
女孩子笑吟吟地说,你的脚这么好看,脚趾头都刚刚剥壳的白莲子,配着这莲花图案,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有点大,有没有小一些的呢?
我们店里每一双鞋都是独一无二,我们老板自己就是美术专业的,又请了专业的画师画,每种花纹只画一双。
女孩认真地说,我看不大,拖鞋就是要穿着舒服,宽一点是应该的。你看,你的脚纤细,这样正好能给人看到脚底的莲花瓣,若脚大一点或鞋窄一些便遮住了,岂不可惜。
嘴也甜。
买了即使不穿,看看也是好的。
包起来吧。
女孩子笑了,说,好鞋也要遇到懂它的主人的,光懂还不行,还得互相合适才可以。
女孩一边打包一边说,昨天有一位客人也喜欢这双鞋,但她个子高,骨架大一些,脚虽然瘦,但趾骨突出,穿这种鞋就不合适,不过她足弓弧度是很美的,穿高跟鞋只露出一段足弓好看。
装鞋子的袋子是深咖啡袋身配浅紫色的小店标志,没有盒子,用软软的粉红皱纸包着,我喜欢这种纸,摸在手上,轻轻暖暖,感觉美妙,像听一段软软的暧昧的小曲。

穿给存墨看,存墨说,好看。
试的时候就觉得大,现在穿了,还是觉得大……真的好看吗?
真的好看。
怎么好看?
脚好看。
哎,我认真问你话呢,我是问你鞋子好看不好看。
我也是认真回答你的话的。存墨说,好看的鞋子衣服,无外乎还是要把人的好衬出来才是。
我喜欢存墨这样淡而温和的语气说不着痕迹的甜言蜜语。
我喜欢的鞋子喜欢连续穿,喜欢的食物喜欢连续吃,喜欢的人喜欢一直腻着。
这是个坏习惯,存墨说过,要记住男人是贱物,对男人,再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要若即若离。
我说,我不信你也是那样的人。
存墨说,我是不是那样的人又怎样呢?你总是要离开我的。
然后就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农历六月,荷花生日,存墨约我去看荷花。
荷花开得参差,一片还只有荷叶,一些还只有花朵儿,一些已经结了青青的小莲蓬。
满目清净,荷间的风,又凉,又香,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默默倚在存墨的肩头,存墨抱住我的腰。
片刻,存墨忽然说,你的腰真像是板白宣纸上一枝没骨花卉。
我笑,你知道没骨花卉是怎么画的吗?
我不懂没骨花卉的画法,因为里面有没骨二字,就觉得这可以用来形容你的腰肢。
你这说法倒是头一次听说,没人像你这么理解没骨花卉的,小学的时候学过王冕画荷花的课文,他倒是画得一手风流花卉。
你喜欢的话,我也学画,专看着你画,专门画给你看。存墨说,我画没骨美人。
你这样,学画怕也难有长进。
画着花儿,心里想着美人;画着美人,心里想着花儿,总归是不差的。我总觉得,那些花儿都柔媚有颜色,可不就像一些心思别致的女子们么。
心思别致的女子也未必个个都柔媚有颜色。
但令众女子改艳妆,服玄素,此种女子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
你倒像那说‘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的人。
存墨淡淡微笑,一切有情身中,具有此觉悟莲花,清净世界不染烦恼。
你最近在修佛参禅吗?我说。
不修来世修今生。存墨说,走,只求现世快乐,我们也下河去。
这条河里人已经太多了。我说。
有情男女们玩得多开心,你瞧那只,船篷都放下来了。
我不愿凑那热闹。
好吧,你看,那边有水产卖,去看看。

一大捆茭白,长短不一,由深绿的叶过渡到嫩绿淡绿直至肥白的根茎。
炒着吃应该很好吃。
有卖新出莲蓬的小车或者竹筐,上面挑起两片嫩荷叶,还有成捆成捆的嫩莲蓬和红白莲花。最可爱的是一条条的藕,白白胖胖,惹人喜爱。
是附近的零散养莲人挑了担子到这边来摆摊兜售莲实。
还有雪似的藕,是绝好的夏日凉品,切成薄片,洒上白糖或者淋上蜂蜜,冰镇了,脆爽甘甜又解暑,颜色悦目,滋味更棒。
莲花可以养在清水里,放在书房案头,可增附庸风雅之趣,有如水横枝之妙。
但是,阳光与风,对生在水里的活着的荷花是滋养,却是这被折下的荷花的毒;这荷花买了,也来不及新鲜地带回去供在清水里的。
但还是想要。
存墨已经买了荷花递过来,说,这荷花颜色好,所以买了;莲子还是新鲜的好,我们租船下去采摘。

租了船下水。
一入水中,荷香更浓,一朵荷扑到我怀里,开得极盛,却让人感觉静且清凉。
我轻轻拨开它,莲梗上的刺很硬。
若要画荷花,总觉得最合适的还是水墨洇染。存墨说。
难画也是荷花,其中这梗最不好画,一笔下去便不能回头,重描,便不成画了。
船到了一片茂密的花海里,再行不上前。
结了莲蓬的荷就在这片花海彼岸,但彼岸咫尺,却是难渡。
我说,算了,我肚子饿了,上岸吃饭吧。
也好。存墨说。
划着小船,亲手攀折荷花剥啖莲子的感觉是很好的,生吃新鲜嫩莲子滋味最为清新,小时候我常常用一只木盆进水采莲子吃,上岸时再给邻居家的姐姐带一枝荷花,她就把荷花养在一只瓷酒瓶里。
人老了是不是就总爱回忆小时候的事啊?我笑着说。
我真的是老了。存墨说,一岁年纪一岁事啊,特别是与你一起,便越发觉得自己是个老厌物了。
我说,旋折荷花剥莲子,露为风味月为香。那新采下的莲子是不是真的有露水的风味,月色的清香呢?
莲子怎么吃也是有讲究的,表皮淡色嫩绿泛黄的那种嫩莲子最适合生吃,莲米的味道是甜而脆的,唇齿舌底喉间都感觉清爽干净;不过,开始吃时是觉得清新,到最后就满嘴清水气了。存墨说,等到莲蓬颜色变成纯绿色,那光景便是老了,吃的时候如果不避开莲心,入口会有苦味。
那苦心是良药。我说。
莲心也一如世间女儿心,未经岁月人事时总是天真甜蜜的,可以直接连心带肉一起吃掉。岁月流过,再怎么曾甜如蜜糖的女儿心,总是会渐渐苦涩了的。

上岸,存墨在后面扶着我,等我到岸后他才上来,到身边的时候突然说,真是一步一莲花。
什么?
你看。他指指我们上岸走过的路,那泥土地面被水浸泼得湿了,上面印着一小朵一小朵的莲花图,原来是鞋底铭刻的印花,印在泥里,小巧而别具心思。

餐厅是原木房子,外面有凉亭,可以选择在亭子里一边赏荷一边吃饭,也可以在室内吃。
我选在室内吃,风景嘛,刚刚已经看过了,再说天气挺热,外面的风虽然也爽快,但我不喜欢阳光,还是在室内吹空调好了。
存墨让我点,我点凉拌雪藕片,凉拌雪藕片的菜名叫冰肌玉骨。
存墨说,减肥也不是这么减的,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时好好享受生活,不要虐待自己。
于是我再点了一个茭白炒肉片。
存墨点了拔丝莲子、荷叶粉蒸肉、碧梗粥和几个炒菜,他看了看我,又点青尖辣炒牛柳和辣子鸡。
我说,不行。
他说,就吃一点还不行吗?只辣到舌头就可以了,不落胃的。
这也不行。
存墨说,好吧,不行就算了。
点完菜,他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觉得奇怪,他与我在一起时,手机总是关机的。
他说声抱歉,起身出去接电话。

上菜之前先上了一杯莲心茶。
未完全泡开时细紧纤秀,锋苗瘦显,颜色绿中带黄,如莲子蕊色,香气清幽。稍后茶色便变得橙绿清澈,茶叶嫩匀成朵,两叶相对而开,芽心中竖,如莲子瓣心立于荷瓣。
真美。
低头啜饮。

存墨回来,手里居然执着一把莲蓬。
莲蓬上还沾着水,看莲蓬断茎处,还渗着透明的汁液,那也许是植物的血液。
哪来的?
我看你听我说剥新莲子时的神情,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存墨说,刚刚看到有人下河游泳,就托人家摘了一把来。
柔嫩娇弱的莲子在舌间闪躲,牙齿轻轻一合,便破了。
果然是甜,但是一种清甜。

你说,这莲心茶为什么叫莲心茶?它又不是莲子心做的茶。
存墨说,或许是因为形似罢了;人爱诸样花卉,多取其意,其形次之。初时或者因形悟意,后来人却会因了这意,而爱此形了。
这样的爱,算是叶公好龙吗?
或许算是哦。存墨笑笑,说,但也是爱的一种呀,总比没有好。
吃完莲蓬,菜也上来了,存墨给我夹一筷子绿色炒菜。
这是什么?我问。口里的菜蔬,娇脆柔滑,且嫩且香,真是绝美。
这是初生的嫩荷叶,在还未成形时采摘,它的产期很短,只在荷叶形成之初那么一段时间存在。存墨微笑着说,而且采摘了藕带,会影响到当年的藕产量。
但这味道确实是很好的。我说,像小孩子的爱情,不浓,但美。
小孩子也会有爱情吗?存墨说,你还真是孩子呀。
当然有,你不信吗?我说。
它们长大后就是荷叶了,功用更多。你看,碧梗粥就是荷叶加梗米煮的粥。荷叶粉蒸肉也离不开它呀。
荷叶粉蒸肉的荷叶从来都是吃完就扔的。
总有香气留存。
我想一想,说,荷叶这么好,你看,有人写爱莲说,有人写爱藕说,为什么没人为荷叶写一些文字呢?
我记得红楼里有留得残荷听雨声。
那是姊妹们劝宝玉,要换一个人,比如府里的老妈子或者贾政门下的清客去劝他,定然没有这样的结果,怕还要恼得连根拔干净了。不过,贾政之流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纤弱易感的神经听到残荷雨声的吧。
我想,贾政年轻时也能听残荷雨声,你瞧他在天香楼那一事里,哭得那样伤怀动情,也知他亦还有赤子情在的。存墨说,不过,年纪大了,还是不一样的。

分开的时候我说,什么时间才能再见你?
存墨说,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见的呢?你瞧着我眼角的摺子不会心生厌憎吗?我自己看着都难受。
就这样了吗?我说。
怎样呢?
我也不知怎样。我说,还是就这样吧。
嗯,和男孩子们多交往,好好谈一场健康正常的恋爱。
介绍你儿子给我怎么样?我说,他什么样呢?是不是像你。
存墨笑一笑说,开玩笑也要有分寸。
他这种年纪的人是在意分寸二字的,有些东西不可逾越,于是我就不再言语了。

闲的时候喜欢翻看有关中医药书籍,觉得那些有关植物的描写很美,有一些神奇的描述则像巫术。
存墨说,巫与医本来便是同源而生的。

白芷七十五克,白芨二百一十二克,白附子一百一十二克,茯苓一百一十二克,白术一百一十二克,桃仁四百克,杏仁四百克,沉香三十七克,鹿角胶一百一十二克,麝香十八克,黑大豆面一千二百克,糯米四千克,皂角五根。将桃仁与杏仁用热水浸泡去皮,麝香研细,将鹿角胶放入煎好的浆水中溶化,把糯米和浆胶煮成粥,摊开晒干,加进其余的草药,捣细,与黑豆面和匀,再用半碗酒,六十克白蜜,一起文火熔化,倒入澡豆,拌匀,晒干。
这样的粉末,可以用来洗手洗脸,可以做面膜、手膜,可以使皮肤细腻、光滑、嫩白,据说是唐朝永和公主遗留下来的润肤方子。我不了解这个公主的生平,她的一生也就在新唐书上留下了“永和公主,韦妃所生。始封宝章。下嫁王诠。薨大历时。”二十个字。
她留下这些美颜容的方子,是因为有悦已者,还是只是因为寂寞得不知如何打发时间呢?

我与存墨,相隔四分之一个世纪,相识的时候,我未成年,他已成家。
还记得初次遇他是在初中的语文老师家里,语文老师是皮肤白净声音纯美的女人。
他去那是为了什么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在书房里帮老师批上一次的测试卷子,只记得他用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客厅说,我不能……对不起之类。
语文老师进来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仍坐在那儿备课,但眼睛是潮湿的。
第二天我再次听到那个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但是是在学校礼堂里,通过麦克风那端连接的音箱听到的,放大后的声音平静而稳重,但还是有磁性。
那一次是校友会吧,原来存墨与我竟是校友,我只记得这一点,至于他在台上讲了几句话,捐了很多钱,那是我后来才渐渐了解的事。

我想他与白老师之间定有什么故事发生,之后与存墨熟悉之后曾拿这个问题问他。
他沉吟了片刻,承认了。
到什么程度了?我追问。
他就拍拍我的脸,说,小孩子不要问大人太多事,你不会懂。
我是小孩子吗?
对我来说,你就是。
可是你却对小孩子做大人的事。我说。
存墨无言以对,片刻后才说,所以说我做错了事的。
你早已经是单身了吧?为什么后来没有娶白老师?
你希望我娶她吗?
以前希望,她是很好的人,我喜欢她。
现在呢?
随便。我说。
我老了,所以累了。存墨叹息说。

和存墨每个月见一次,无意的细节都会念想很久,一个人度过一个月里其余的时间,真的乏善可陈。
小城不大,但逛来逛去从来没有巧遇过存墨一次,或者与他真的缘份太少。

朵朵说起聚会的时候,是以往存墨打电话约定见面的时间。
我说,等等吧,等过了十二点,我再考虑考虑。
这种聚会时常进行,同城的网友们一起,到风景区游玩烧烤或者喝酒唱歌吃饭。
有在网上本互有好感现在又互相看对眼的,也就交往了。
有时也会惹出一些无谓的事端来,有妇之夫或者有夫之妇,不甘寂寞或情不自禁。

存墨打来电话,说,认识的那个男孩子怎么样?明天有没有约会?
我迟疑了一下,说,有一个网聚。
那就算了,其实我也有点事。存墨说,玩得开心点。
电话轻轻挂断的声音。
我怔了怔,也罢。

网友们有些没来,见面后互相寒暄,不似网络上热络无忌。
一个网名叫小饮的男人很受欢迎的样子,因为他果然如传说里英俊。
这个小饮,不咸不淡地聊过几句,存墨也曾在身边看我聊天。
存墨那时说,这人的名字有点意思。名花忽开,小饮。好友略憩,小饮。凌寒出门,小饮。珍酝不可多得,小饮。

朵朵提议去撑竹排,我脱了鞋上去,小饮看到我的鞋,忽然说,你很喜欢这双鞋吗?
喜欢。我说。
谢谢。小饮说。
谢谢?我诧异。
这双鞋上的图案是我亲自设计亲手画的。小饮说。
你是那店里的画师?
不是画师,只能算是玩票。小饮说,你穿着很合适,很好。

再见存墨的时候,我说,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准备交往。
存墨说,好事啊。
我说,存墨,你看过亦舒的书吗?
没有看过,不过我女儿喜欢。
我认识的这个男孩子,我有一点喜欢,我希望你……
怎么?存墨微笑着说,我一直是鼓励你交朋友的。
我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和什么人交往,你心里都有备案的吧。
我绝对没有监视过你。存墨说,你多虑了,能多交朋友是好事。
存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些不悦了。
上一次……
上一次,那个男人是有妻室的,就算他对你是真的喜欢,也不可以,这是不健康不正常的爱。
我低声说,存墨,我还能得到健康正常的爱吗?
存墨吸了一口气,轻轻拍拍我的头,说,当然可以,只要你想要,相信自己,去做,就可以得到。
我不相信了。我说,存墨,你爱我吗?
傻孩子。存墨说,我希望你好好的,遇到爱,还是要认真地去爱。
我埋在存墨怀里,用力呼吸,让人安心的味道。
找个年轻的男孩子,也不要太年轻,但不要像我这样的,也不要找有家室的人。存墨说,要对你好。
如果我将嫁人,也只是为了安静地生活罢了,我心里的爱情,还是早就用完了的。
日久天长慢慢滋养起来的才是稳妥的感情。存墨说,太激烈的爱情,婚姻或者反而不是一个好出路。
可是,存墨,怎样的家庭才能接受我?我说,你也有儿子,你对儿子的妻子有什么要求吗?
只要他喜欢的,就可以了。存墨叹口气说,如果他愿意安定下来,倒省我的心了。

与小饮的约会淡而持久,我喜欢他英俊的脸和漂亮的身材,还有一双会画画的手。
某个夜晚,小饮开始吻我,年轻男人的味道清新情绪激烈,身体很喜欢,心里却总是回忆存墨唇舌手指的淡淡温存。

开灯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存墨正坐在沙发上。
他很少到我的住处来,所以意外。
玩得开心吗?存墨说。
嗯。
存墨说,开心就好。
沉默。
我说,有事吗?
存墨说,没事,只是来看看你,或许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
我呼了口气,不流泪,因为怕存墨来抱我,怕他在我身上闻到别的男人的味道。
存墨起身,说,这么晚了,早点睡吧,我走了。

存墨渐渐隐出我的生活,像宣纸上的一滴墨,被水洇染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淡到几乎看不见,但墨痕宛在,只会淡去,不会消失。

供养在瓶里的荷花已经欲萎谢了,原来花不仅会枯,也会烂的,并且是从心里开始溃烂,到最外面一层花瓣落下时,所有的花瓣一起散落,带着溃烂的伤口,溃不成军,我手足无措。

小饮有时候会在我穿好鞋后给我在足背上画一朵莲花,花蕊里的小莲蓬里长出一双双小眼睛,妖异而漂亮。
怪怪的。我说,不过很好看。
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养在瓶里的荷花,早就坏了,你还舍不得扔。
我只是忘了扔而已。
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养一盆莲?
养了又如何。
你种出它,它就是你的了。
它从来不会被人完全拥有。看了莲的颜色,它只是被眼睛记取,却不是拥有。嗅了莲的清香,也只是染了它的气息,并不是拥有。再绝决一点,把它的花、叶、子、根全部入馔食用,它也只是被消化,也不是被拥有。
小饮笑,你真是个怪女孩,不过有意思,我喜欢。
亲手种植养育一株莲花真的会不一样吗?
或者真的不一样。小饮说,但我也不会这些东西,我们一起找资料好了。

于是就搜索室内养莲的资料。
小饮找到一段文字,读给我听,以老莲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叶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我说,沈三白真是有生活情趣的男人,只是他写浮生六记时就多有夸长之词,这段写培育碗莲过程的文字怕也是只追求词句美感而忽略事实了,怎么可能会一夜花发呢?
这久年燕巢泥到哪去找呢?小饮说着,一边在思索的样子,男人有天真神情的时候原来也是很可爱的。

可是,我心里那株莲,是人间种不生的,就算可以养活莲的躯体,但灵魂精魄,却无处安放。

小饮下次来的时候带了一把荷花来,说,我在菜市场找卖水产的人带的,碗莲不会种,但可以退而求其次,用缸种也是一样的,花木市场也有得卖。毕竟单折一枝莲花并不能算是拥有了莲花,我们应该欣赏它的生命过程才算拥有了一枝完整的莲。
我说,算了,我不想要什么碗莲也不要缸莲。即使它开了,除了植物生长过程的意义,它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它只是个死身而已。并且这生长过程也是不完整的,它们只能供人玩赏而什么也留不下。
我们可以让它在到我们想让它开花的地方开花,随时可见,你拥有它的全部。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我轻轻叹息。

和小饮喝咖啡,忽然看到存墨带一个女孩进来,是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孩子,天真甜蜜的笑,甜美得似曾相识。
我握紧了咖啡杯,指尖苍白。
小饮说,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
小饮抬头看了看,忽然面色微变,但什么也没说,平静地喝着咖啡。

存墨忽然来找我,说,离开小饮。
为什么。
你明知故问。存墨气极,他爱上你了,他要娶你。
他年轻,未婚,是你让我健康正常地去爱。
我不觉得这是健康正常的爱。存墨说,你真的是因为爱他吗?
你怎知我不爱他。
答应我,如果他向你求婚,不要答应他。
我沉默。
我就一个儿子。存墨忽然软弱起来。
刹那间,我忽然发现他是如此苍老。
我也只有一份爱情。我默默在心底说。

那缸莲花被搁置在阳台的角落,一直没开。那就让它一直呆在那吧。

离开的时候,朵朵来送我,说,你真的要走吗?小饮呢?
他是个热闹人。我说,替我祝他幸福。

若能有一抱相思,大概也可抵得十春温暖了。

三年。
小饮指着院里的几缸荷莲说,我就说它会开它就会开,果然开了。可惜总是一朵,它比那年要孤单,它应该开并蒂莲的。
朵朵呢?
她躲起来了。小饮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不敢见你呢,怕你怪她抢了你的男人。
我说,这是哪的话。
小饮说,这些年,一直是这些莲花与我深宵为伴。
我说,现在你终于会养莲了。
小饮叹息一声,告诉我,你爱过我吗?
我说,朵朵是怀孕了吧,我带了盐梅子给她吃,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

存墨现在真是老了,以前他总说自己老,可却不见老,现在,他却真的是个老人了。
存墨说,在外面好吗?
我说,好。
存墨给我看他的画,说,小饮终于同意接手做我的事情,我就有空闲了,去报了培训班,看我也能画没骨花卉了。
我看了看那些画,笑,画得很好嘛。

存墨说,现在大概已经过了荷花开的季节了。
大概还有晚开的荷。

长荷花的大河还在,但荷花已经不在了。
问人,人说,改钓鱼乐了,这样赚的钱多些,荷花还有,不过作作装饰。
这岁晚荒寒的尘芜世界。
远处隐隐看到几点荷色。
我说,我们租船去看吧。
于是租了船,划着去。
存墨划得还是很快,只是隐隐有气喘,存墨笑着说,这身子真如借取一般,不受指挥了。
几枝孤零的荷花挺立水中,多少都已经谢落荷瓣,我选了一枝花瓣还多一些的,折取了。
划回去的过程里始终沉默,存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无言。

到岸,从船舱里拿出荷花,却只剩一枝小莲蓬在手里,荷瓣已尽数掉落。
存墨说,已经晚了,繁华落也,此一生,究竟梦也。
我说,或者也曾有江南过客,曾见她于那夜静放,只要曾经开放,她还是一朵完整的莲花。

又一个荷莲盛放的季节,我送走胃癌终于扩散无治的存墨。
在葬礼上,我看到曾在咖啡馆看到过的那个长发甜蜜的女孩子,钻在小饮怀里哭泣。
看到“孝女”二字,方知她原来是存墨的女儿。
怎会如此,存墨,我以为会有人伴你……这最后三年,你是如何度过?

去江南吧,去江南吧。
那里有十里荷花,青莲子般清甜笑容的女子,雪藕似的手臂,采莲子时,摇碎一池春水。
莲花过人头,我坐在莲丛里独自哭泣。
它已经不再是去年那一朵,去年那一朵莲花落得太早。

adam310 发表于 2010-4-7 09:33:04

很久不见阿月了,最近还好吗

阿月浑子 发表于 2010-4-7 11:12:45

回 1楼(adam310) 的帖子

呃……这儿还有人认识我?记得我?
是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因为这儿门槛太高了,像我这种千年水虫……难混呀……

adam310 发表于 2010-4-7 11:25:00

Re:回 1楼(adam310) 的帖子

引用第2楼阿月浑子于2010-04-07 11:12发表的 回 1楼(adam310) 的帖子 :
呃……这儿还有人认识我?记得我?
是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因为这儿门槛太高了,像我这种千年水虫……难混呀……
我认识你的文字,呵呵,门槛可以用心打开的,慢慢来吧,我相信你能做到

hzyuan 发表于 2010-4-7 15:54:00

漂亮!!!

阿月浑子 发表于 2010-5-2 11:25:40

此文转贴至http://www.yj2012.com/bbs/viewthread.php?tid=1089&extra=弈剑网游公会……
各位大师没事去YY2012转一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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