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
写在前面的话:社会就像一张大网,你触动了一个网眼,整张网就动了起来,很多人和事就会受到影响。很多事情看似简单,但是,到了网里,就会变得异常复杂了。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须用十来秒钟讲一句话,或者打个电话就行。事实上,为这“小事“,走了很大的弯子,兴了师动了众,花了不少心思,动了不少口舌……
尽管是星期六和星期日,但我还是不得休息,还得出发。得去一个偏远的山村。
已到了冬天,没有风,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感到很冷。要去的那个地方有七八公里的山路,下雨后,经农用车等机动车行走,路泥泞,不能通小车,只好换乘摩托车,这样的山路有点危险。搞得一身湿,一身泥。办好事回到家,已是晚上6时多。
冲了凉,换衣服。尽管很累,很想睡上一觉,但是不行,我还有事要办。
“姑丈叫你去他那里,说了多次了,不知有什么大事。你不要再拖了。”妻子说。
“我这就去。今晚不去,明早就要回家……估计姑丈有事要我回家处理。”侄子阿民在老家建房,明天请客。我们得回去。
“这个姑丈,有什么大事找你?他催得很紧。”妻子原来的企业“改制”后,被企业“卖断”了,得了一笔钱,自谋出路。现在帮表哥管理公司。姑丈常到表哥那儿,叫妻子传话给我。
会有什么大事要我帮忙呢?他还不知道我有什么本事?没有权,没有钱,没有关系,能办什么大事?有大事,他还不找其儿子“大老板”吗?他还不找五哥吗?那能用到我呢?大表哥的企业做得很大,在当地很有名气,我们叫他“大老板”;五哥,是个不小的官。
“就是啊,我就想不出他有什么事要你帮忙。”
“估计是家务事吧”
“家务事怎么能要你管?他为什么不去跟子女说?”妻子不解。
“这你就不解了。这方面的事,他最相信我了。有些事他不跟子女说,也不跟其他人说,他就跟我说——姑妈逝世后,很多女人找他,他很苦恼,就找我谈。”
我家与姑丈一家,有着非常深厚和特殊的渊源。姑丈的老家与我家同一个村委会,他是老革命,但是,在“文革”期间,受祖父的案子牵连,姑丈的日子不好过了。因为我们那个村子,一夜间出了200来个“叛徒”,祖父变成了“剿共委员会主任”。他们要姑丈与姑妈离婚,姑丈不肯,后来,姑妈带着二男一女三个小孩回到了农村。那孩子最大的四岁,小的不足1岁。姑丈在老家没有房子,没有土地,没有生计,只好回到娘家。那时要杀人,就如割草那样容易,大队干部说要杀谁,那人就得死去,几个人商量,要杀死我们全家,那房子捣毁种木薯。其中一个治保主任说:“你们要杀那么多人,得想清楚了,是不是能杀光,不要忘了,源章(祖父的名)还有一个儿子在部队当官”,这人的一句话,救了我们几十人的命。那时,饿死的人不少。父亲早就料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本来就是胆子大,也许是活命的本能,他冒险带领别人在田头地角种了不少的红薯、芋头等农作物,父亲的英明,救了全家几十人,也救了全队一百多人。那时,我们的家可热闹了,那些老表家都很穷,都到我家住。以后,祖父被评反,我们可以参加高考了。众多的兄弟姐妹就集中在姑丈家学习、应试,其中,我在姑丈家住的时间最多,他和姑妈对我的关心最多。也许是我是众兄弟姐妹(包括表兄弟姐妹)排最后、病痛最多的一个吧,姑丈姑妈对我特别偏爱,特别迁就。特别是工作以后,我处理一些复杂的事情,姑丈姑妈更是看重我。姑妈前几年去世了,姑丈找了个伴,但有些心理话,姑丈还是愿意跟我说。
“唉,姑丈找我,会有什么事呢”我自言自语道。
“我猜想,他是想回老家搞送神鬼的活动。”妻子说。
姑丈的身体一贯都好。一个月前,他吃了几个桔子,就腹泻了,后来住院治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也许是什么人去“问仙”,说是要送什么鬼神吧。当然,姑丈不信这个,但是那些女人的建议,姑丈不得不听。
“这是真的吗?你是听表嫂他们讲的吗?”我以为,几个老表在商量这事,妻子在旁听到了。
“他们没有说,这是我估计的。那个跟姑丈的女人,流露出是死去的姑妈在阴间责怪姑丈的意思,想要姑丈回去办理这些事。”妻子说。
“姑丈要送什么就送吧,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 还是想不明白。
“他要回到你家,不知道家里人的态度怎么样,也许是想要你做其他人的工作吧。”
“他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是难事。但是,有谁会阻止他呢?他也太过虑了。”
“这是我猜测的,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跟其他人说。”妻子叮嘱道。
“这个我会注意的。这人际关系很复杂,特别是涉及亲戚的,更要小心——我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我说
我选了几样物品,然后驱车到姑丈处。姑丈与那女人结婚后,搬回了他在市政府大院的宿舍住了。他那距我这有十多公里的路,半个小时左右,便到了姑丈家。 姑丈穿着棉裤、大衣,载着棉帽,开门迎接。脸上还有病容。
少不了的寒暄,少不了的时事新闻,还有工作、家庭、子女的事。很快切入正题。
“叫你来,是有件事得告诉你。”
我看着姑丈,没有出声。听他说下去。
“金桥是革命老区,有关部门想在那儿搞个革命历史展览馆。得到很多曾在那儿工作的老干部的支持;有关部门也很重视,拨出近百万元的款。地点就选在旧小学北面那幢房子。”
金桥,是我老家所在村委会的名称。姑丈说的“革命历史展览馆”的事,好几个月前我已听说了。当时,并不是说建馆,而是恢复解放前就负有盛名的“金桥庙”,那些群众涌跃捐钱。已经动工建设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与革命老区联系了起来,找来曾在那儿工作的老干部,找到有关部门,听说引起了重视,领导去现场看了,还表态说要给钱。我感到很奇异,这建庙怎么就与“革命老区”挂钩了?怎么就引起老干部和有关部门重视了?是不是想把这个地方搞成旅游胜地?当地办一些大事,基层党委政府都会来找我们,听听我们的意见的,这事怎么就动了起来,就没有官方的消息?
“前两个月,很多老同志都回来了。”姑丈说出了近十个人的姓名,说出了他们原先在老区革命时的职位和解放后的工作单位和职务,大都是省部级的领导干部。其中说到一个叫做路汶的,解放前就是共产党在我们那个区的区委书记,后来,做过某大军区的副司令员,转业后在中央某部任领导。这些老同志回来,他们对市委的领导说,要我和张兴民一并回去。”张兴民,原是市人大常委会的领导,现离休了,他与我们是世交。
“那些村民说,要把庙和展览馆建在一起。我对他们说,这是不行的。你们不要提出了这些无理的要求,不要把事情搞砸。”姑丈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样就好,与建庙扯在一起。就搞复杂了。”我很高兴,终于知道老干部的态度了。
“建展览馆还有些问题。涉及到村委会、小学、有关村民,还涉及到你们家。”
“有什么问题?是他们向您反映的吗?”我感到诧异。
“不是的,我病了很长时间,建展览馆的事我就不过问了。前几天市里召开老干部年前座谈会,我和张兴民也参加了。是张兴民向我反映的。”
姑丈说,准备建展览馆的那个地方,是一幢一层的平顶楼,原来是小学的校舍。小学搬迁后,那些房子就空闲了,后来阿民租赁了。听说要办展览馆,小学提出建校欠款问题,想要有关部门给点补偿。姑丈说,没有补偿,因为,能争取到这点钱就不容易,这点钱要办成一件大事不容易,一定得节约。学校建房的地,还是你家几个生产队无偿揖献的,建学校也是大家出钱出力办成的,现在那幢房子要钱,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只能通过其他门路解决。如果学校在这问题上不放手,那么,学校占用村民的土地是不是也要补偿啊,这样搞下去就复杂了。你得回去做做学校、村委和有关人员的工作。
姑丈说的这事,我能做好。这些村民均多是的父老乡亲、沾亲带故的。倒是学校及其上级部门的工作,困难大一些。我跟姑丈说,我先到村里和镇里了解情况,然后决定下一步工作方案。这事有群众支持,有党委政府的支持,得民心,顺民意,个别部门和人员有不同的看法,这好处理。这事,我会处理好的,我处理不少疑难复杂的案子,相比这下,这事就是很小的事了。姑丈听我这么说,放心地笑了。他说,这事就一直放不下,跟你谈过了,我就放心了。
“那幢房子,听说是阿明租赁和来放肥料和农药的,到时候需要,阿民要搬出来的。”姑丈又提出一个问题。
“这就不是问题了。明天到家我就跟阿民说。阿民不会有意见的。”阿民,是我的侄子,在某镇当领导,他在承包了那幢房子,用来卖肥料、农药。退出房子,不成问题。
至此,姑丈找我要办的事已经分付完毕,姑丈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明天回去吧?”我见姑丈精神好,便动员他回去,明天,是阿民新居落成,请酒。我认为回去走走,对他恢复身体有好处。
“我是想回去,只是我的腿感到没有力,行走不便。”姑丈说。
我以为姑丈的身休恢复得差不多了。其实不然。事后,表姐说姑丈的身体很令人担心,有一次进卫生间,因站立不稳,跌倒了,头敲在水管上,很危险。
“在金桥办‘革命历史展览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因为,在金桥,有好几个革命斗争的‘第一’”姑丈诉说着他们开展革命斗争的光辉历程。
"金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粤桂边纵队第三支队第一个支部成立的地方。"
姑丈解释说:当时金桥属白石庙区管辖,这党组织就叫白石庙支部,但真正的活动地点是金桥,共产党人以学校为掩护开展工作。这是附近几个市成立党组织最早的地方。当时党负责这个区的领导人就是路汶。
“附近四个县的党组织的领导第一次会会议,就是在金桥召开。”
姑丈说,白石庙支部成立后,做了很多的工作,引起了国民党的注意,在金桥开展工作的三名负责人被国民党抓了,被监禁在本县另一个镇的石洞内。不久,日本鬼子来到邻县,国民党跑了,地下党找到被临禁的人。上级查处这事,发现是组织内部放松警惕造成的,就对白石庙支部进行整治。设立了四个支部,分别负责附近四个县的工作,这以后,这四个县的队伍就分别构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粤桂边纵队第一、二、三支队和24团。金桥,为我军,我党培养了大批高级干部。
“金桥,是第一个兵工厂成立的地方。"姑丈说,“兵工厂,其实就是设在你们家里。”
“金桥,还是附近四县打响反击国民党统治第一枪的地方。"
姑丈说,这第一枪,原来说是在其他地方打的。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人在党报上写文章,说A县是向国民党打了第一枪,被某老干部看到了,那老干部后来写文章给市委书记,市委书记派人来调查,认定第一枪是在金桥打的。
说到“第一枪”姑丈的话题打开了。他说,当时党的组织活动很活跃,引起了国民党的注意,不时有消息说国民党要来围剿了,也作好了应对措施。地下党员吴仲连有一去“五响”不离身。那天,你们对面村一个同姓的,叫黄金多,勾结国民党的一个团包围了金桥小学,吴仲连一枪打去,听说打中了黄金多的手,黄金多怕了,跳下水沟,顺着水沟跑回家。在小学工作的五六个党的领导走到“独坡”陈栋家商量怎么办,因为陈栋是学校的懂事。陈栋说,还是去剪刀麓好,因为,那里的群众基础好。想不到的是国民党又去包围剪刀麓,多数人都走出了包围圈,就是学校的年轻女校长被困住了。后来,是你爷爷冒险救了她,还护送她安全的找到党组织,那个女校长姓杨,她有个儿子与你父亲相当,与你父亲他们一起玩。杨校长在“文革”中也受难,“解放”后,与其他老干部回来寻亲。此时,你祖父已不在世了。杨校长认为,叫“杨校长”不能反映出你家与她特殊的情宜,就要你们叫他姑妈。因此,你们有一个异姓的姑妈。
姑丈还说了很多在金桥开展革命工作的事。他说。这批人不断地少了,知道那段历史的人越来越少了。其中有几场战斗,了解的人只有自己了,他不说,这历史就永远消失了。目前,他有很大的压力,就是要抓紧时间写回忆录,完成这工作,他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说到写作,我不太敢放开说。因为,姑丈一旦写上了,就不睡觉、不吃饭、不休息,儿女怎么说也没有用,所以,儿女很反感他写作。我也算是当地的文人,很理解写文章的人,因此跟姑丈很谈得来。他写的文章,也常常征求我的意见。我也反对姑丈写文章时,吃宿无常的做法。我只能说,我支持他写回忆录,但要注意身体,注意休息,为要大家为你的身体操心。姑丈像个小孩似的说,一定要注意,一定要保重身体。
谈论甚欢,时间过得飞快。
尽管意犹未尽,但在这寒冷的冬夜,面对带病的老人,我还是适时告辞了。
妻子急着问我,去了这么久,谈了些什么事。
我没有告诉她谈话的具体内容,只说是闲谈;只说姑丈与我谈得来,他病了,很久没有与我见面,就想见见我。这点理由不知能否使妻子相信,但妻子不是多事的人,不再追问。
其实,我没有和妻子说出真实情况,是害怕她对大嫂、表姐、表嫂他们讲。经过这些人传话,就容易走样,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比如说,表哥他们知道姑丈参与“展览馆”和写回忆录之事,会不会怪我不劝阻?会不会责怪我支持姑丈?要引发误会很容易,但要消除误会非常困难。所以,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我是非常小心的,在这方面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是比较多的。
原以为,建造展览馆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但是仔细想来,出事、出大事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如果学校为了补偿款,阻止了展览馆的施工建设,那么,群众会不会提出学校占用土地的赔偿?要是提出这个要求,那就是多个生产队近千人的群体性事件了。这事还真不是小事,怪不得,这些老干部如此的郑重其事……
(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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