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静茹 发表于 2009-8-3 18:35:53

美文推荐05  《胡老板·章疯子·黄疯子》━━俞剑明

胡老板·章疯子·黄疯子
文/俞剑明
   “胡老板”系指胡适。抗战前,学术界习惯把有名望、地位高的教授称为“老板”。当时北京学术圈内公认的“老板”有三位:胡适、傅斯年、顾颉刚。
  胡适极自负。1919年,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出版,封面上赫然印着“胡适博士著”。

  唐德刚曾如此描绘胡适在北大上课时的得意状:“老博士一肚子学问,满头脑真知灼见,再加上个能说会讲的嘴巴。可以想见,在北大红楼之内,聚天下之英才而讲演之,三山五岳、古今中外……闭起眼睛吹起来,天花乱坠,讲台之下,欢笑四起,掌声如雷;胡博士好不乐煞人也!”

  某次在一个宴会上,胡适称赞了郭沫若几句,郭氏在另外一桌听到了,兴奋异常地走了过来,在胡氏脸上狠狠地Kiss了一下。但也有不把“胡老板”放在眼里的,那就是人称“章疯子”的章太炎,和他的弟子——“黄疯子”黄侃。

  章太炎既是辛亥革命的元勋,又是超一流的国学大师。他“疯”到何种程度,看看他在日本时填写的一张户口调查表就知道了:“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他一生狂放,至死依然。临终遗言是:“朴学从此绝矣!”

  1920年,胡适送了一本新作给章太炎,扉页上题写了“太炎先生指谬”,下署“胡适敬赠”,并在两个人的名字旁各画了一条黑杠。章太炎不知何为新式标点,看见自己名字被加了黑杠,勃然大怒:“何物胡适,竟敢在我名下胡抹乱画!”后来看见胡适的名字旁同样有黑杠,方才作罢。

  黄侃是章太炎的得意门生,曾以一篇《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的宏文,有力地推动了武昌起义。黄侃素性狂傲,落拓不羁。他曾寄住在好友吴承仕家,后来不知为什么闹翻了,吴要他搬走。黄心有不甘,搬家时爬到房梁之上,写下了一行大字:“天下第一凶宅!”

  在武昌任教时,黄侃与自己女儿的同学发生爱恋,数月后两人突然宣布结婚,婚后不久,转到南京中央大学任教。藏书满屋,有美一人,怡然自乐。黄和校方约法三章:“下雨不来,降雪不来,刮风不来。”人称“三不来”教授。

  比起“章疯子”来,“黄疯子”更不把“胡老板”放在眼里。“五四”前后,黄侃和胡适同在北大任教。黄竭力反对胡适提倡的白话文运动。有一次,黄对胡说:“你口口声声要推广白话文,却未必出于真心。”胡适不解其意,问其故。黄侃答道:“如果身体力行的话,你的名字就不应叫胡适,应该叫‘往哪里去’才对。”胡适一时语塞。

  有段时间胡适热衷对墨子的研究,某次在宴会上谈及墨学,滔滔不绝。黄侃骂道:“讲墨子的人都是混账王八蛋!”胡适知道“黄疯子”的厉害,未予理会。谁知黄得寸进尺地接着大骂:“胡适的父亲,也应是混账王八蛋!”胡大怒,黄则缓缓道:“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考考你。你知道墨子讲兼爱,所以心中无父,而你心中有父,所以你不是墨子的标准信徒。”胡适无言以对,举座哄然大笑。

  “章疯子”与“黄疯子”之结上师生缘,颇具戏剧性。两人本不相识,皆因鼓吹革命,先后流亡日本,并恰巧租住同一公寓。一晚,住在楼上的黄侃内急,竟跳上窗台,往外撒尿。楼下的章太炎正窗前读书,猛然间臊尿如瀑,“哗哗”飞溅,不由得怒火攻心,朝着楼上破口大骂。黄侃岂是省油的灯?回骂掷地有声!唇枪舌剑之中,黄侃越听越觉得楼下那人骂人极富学问。于是匆匆下楼求见,一见而惺惺相惜,黄侃当场对章太炎执弟子礼。

  1915年,章太炎因触怒袁世凯,被软禁在北京钱粮胡同一处宅院内。黄侃闻讯,二话不说,带上铺盖即刻进京,住进宅院侍奉恩师。

  黄侃平时治学,述而不作,讲义七零八落,从不整理。章太炎苦口婆心地劝他著书,他的回答很是经典:“吾年五十,当着纸笔矣!”

  1935年,黄侃50岁。章太炎以黄侃的承诺为创意,郑重赠其一副寿联——

  韦编三绝今知命;

  黄卷初裁好著书。

  上联的“韦”,即烘干的牛皮,古时竹简以“韦”穿缀成册。“绝”即“断”,成语“韦编三绝”,典出《论语》。孔子说,由于经常翻书,以致牛皮都断了三(多)次。“知命”,指“知天命之年”,即50岁。下联的“黄卷”,是对纸的雅称,盖因古时纸张,常用黄药染过。全联的意思是:黄侃,你50岁了,人家写的书你读得够多了,该自己动手写书了!

  老师给学生撰赐寿联,自古罕见,况且联语之中,恩师对自己的勉励之情溢于言表。黄侃激动地将此联悬挂于厅堂。不料有眼尖者发现,此联内含不祥,如同谶语。短短14字中,竟嵌入了“黄绝命书”4字!

  黄侃悚然,急忙撤下寿联。当年10月8日,因饮酒过度,黄侃泣血身亡。章太炎因自己的一联成谶,悔痛不已。他悲怆地撰写了《黄季刚墓志铭》。黄侃的侄儿将黄侃的生前文字汇聚成书后,太炎先生又为之作序。翌年,章太炎驾鹤西归。

文章摘自:《浙江日报》2009年19日第15版

emppp 发表于 2009-8-4 16:27:28

黄侃是章太炎的得意门生,学习啦!

bulunuo 发表于 2009-8-5 21:49:03

唉,这类文章吸引眼球,一点文化内涵都无有。章太炎先生的风姿,都被这文章给糟践了。呵呵。
我贴个鲁迅先生的吧。

bulunuo 发表于 2009-8-5 21:49:46

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


前一些时,上海的官绅为太炎〔2〕先生开追悼会,赴会者不满百人,遂在寂寞中闭
幕,于是有人慨叹,以为青年们对于本国的学者,竟不如对于外国的高尔基的热诚。这慨叹
其实是不得当的。官绅集会,一向为小民所不敢到;况且高尔基是战斗的作家,太炎先生虽
先前也以革命家现身,后来却退居于宁静的学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
代隔绝了。纪念者自然有人,但也许将为大多数所忘却。

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回忆三十余年之前,
木板的《訄书》〔3〕已经出版了,我读不断,当然也看不懂,恐怕那时的青年,这样的多
得很。我的知道中国有太炎先生,并非因为他的经学和小学,是为了他驳斥康有为〔4〕和
作邹容〔5〕的《革命军》序,竟被监禁于上海的西牢〔6〕。那时留学日本的浙籍学生,
正办杂志《浙江潮》〔7〕,其中即载有先生狱中所作诗,却并不难懂。这使我感动,也至
今并没有忘记,现在抄两首在下面——狱中赠邹容

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
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狱中闻沈禹希〔8〕见杀不见沈生久,江湖知隐沦,萧萧悲壮士,今在易京门。

螭鬽羞争焰,文章总断魂。中阴当待我,南北几新坟。

一九○六年六月出狱,即日东渡,到了东京,不久就主持《民报》〔9〕。我爱看这
《民报》,但并非为了先生的文笔古奥,索解为难,或说佛法,谈“俱分进化”〔10〕,
是为了他和主张保皇的梁启超〔11〕斗争,和“××”的×××斗争〔12〕,和“以
《红楼梦》为成佛之要道”的×××斗争〔13〕,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旺。前去听讲也
在这时候,但又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
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14〕民国元年革命
后,先生的所志已达,该可以大有作为了,然而还是不得志。这也是和高尔基的生受崇敬,
死备哀荣,截然两样的。我以为两人遭遇的所以不同,其原因乃在高尔基先前的理想,后来
都成为事实,他的一身,就是大众的一体,喜怒哀乐,无不相通;而先生则排满之志虽伸,
但视为最紧要的“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
爱国的热肠”(见《民报》第六本)〔15〕,却仅止于高妙的幻想;不久而袁世凯〔1
6〕又攘夺国柄,以遂私图,就更使先生失却实地,仅垂空文,至于今,惟我们的“中华民
国”之称,尚系发源于先生的《中华民国解》(最先亦见《民报》)〔17〕,为巨大的记
念而已,然而知道这一重公案者,恐怕也已经不多了。既离民众,渐入颓唐,后来的参与投
壶〔18〕,接收馈赠,遂每为论者所不满,但这也不过白圭之玷,并非晚节不终。考其生
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
捕,三入牢狱〔19〕,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
后生的楷范。近有文侩,勾结小报,竟也作文奚落先生以自鸣得意,真可谓“小人不欲成人
之美”〔20〕,而且“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21〕了!

但革命之后,先生亦渐为昭示后世计,自藏其锋镳。浙江所刻的《章氏丛书》〔2
2〕,是出于手定的,大约以为驳难攻讦,至于忿詈,有违古之儒风,足以贻讥多士的罢,
先前的见于期刊的斗争的文章,竟多被刊落,上文所引的诗两首,亦不见于《诗录》中。一
九三三年刻《章氏丛书续编》于北平,所收不多,而更纯谨,且不取旧作,当然也无斗争之
作,先生遂身衣学术的华衮,粹然成为儒宗,执贽愿为弟子者綦众,至于仓皇制《同门录》
〔23〕成册。近阅日报,有保护版权的广告,有三续丛书的记事,可见又将有遗著出版
了,但补入先前战斗的文章与否,却无从知道。战斗的文章,乃是先生一生中最大,最久的
业绩,假使未备,我以为是应该一一辑录,校印,使先生和后生相印,活在战斗者的心中
的。然而此时此际,恐怕也未必能如所望罢,呜呼!

十月九日。

CC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七年三月十日在上海出版的《工作与学习丛刊》之一《二三
事》一书。

〔2〕太炎章炳麟(1869—1936),又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革命
家、学者。光复会的发起人之一,后参加同盟会,主编《民报》。他的著作汇编为《章氏丛
书》(共三编)。

〔3〕《訄书》参看本卷第193页注〔21〕。〔4〕康有为参看本卷第43页注
〔11〕。戊戌变法失败后逃亡国外,组织保皇会,后来并反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
动。这里所说“驳斥康有为”,指章太炎发表于一九○三年五月《苏报》的《驳康有为论革
命书》,它批驳了康有为主张中国只可立宪,不能革命的《与南北美洲诸华裔书》。

〔5〕邹容(1885—1905)字蔚丹,四川巴县人,清末革命家。一九○二年留
学日本,积极宣传反清革命思想;一九○三年回国,于五月出版鼓吹反清的《革命军》一
书,书前有章太炎序。同年七月被清政府勾结上海英租界当局拘捕,次年三月判处监禁二
年,一九○五年四月死于租界狱中。

〔6〕这就是当时有名的“《苏报》案”。《苏报》,一八九六年创刊于上海的鼓吹反
清革命的日报。因它曾刊文介绍《革命军》一书,经清政府勾结上海英租界当局于一九○三
年六月和七月先后将章炳麟、邹容等人逮捕。次年三月由上海县知县会同会审公廨审讯,宣
布他们的罪状为:“章炳麟作《訄书》并《革命军序》,又有驳康有为之一书,污蔑朝廷,
形同悖逆;邹容作《革命军》一书,谋为不轨,更为大逆不道。”邹容被判监禁二年,章炳
麟监禁三年。

〔7〕《浙江潮》月刊,清末浙江籍留日学生创办,光绪二十九年正月(一九○三年二
月)创刊于东京。这里的两首诗发表于该刊第七期(一九○三年九月)。

〔8〕沈禹希(1872—1903)名荩,字禹希,湖南善化(今长沙)人。清末维
新运动的参加者,戊戌变法失败后留学日本。一九○○年回国,秘密进行反清活动。一九○
三年被捕,杖死狱中。章太炎所作《祭沈禹希文》,载《浙江潮》第九期(一九○三年十一
月)。〔9〕《民报》月刊,同盟会的机关杂志。一九○五年十一月在东京创刊,一九○八
年十一月出至第二十四号被日本政府查禁;一九一○年初又秘密印行两期后停刊。自一九○
六年九月第七号起直至停刊,都由章太炎主编。

〔10〕“俱分进化”章太炎曾在《民报》第七号(一九○六年九月)发表谈佛法的
《俱分进化论》一文,其中说:“进化之所以为进化者,非由一方直进,而必由双方并进。
专举一方,惟言智识进化可尔,若以道德言,则善亦进化,恶亦进化;若以生计言,则乐亦
进化,苦亦进化。双方并进,如影之随形……进化之实不可非,而进化之用无所取;自标吾
论曰:‘俱分进化论’。”

〔11〕梁启超参看本卷第319页注〔6〕。他逃亡日本后,于一九○二年在横滨创
办《新民丛报》,鼓吹君主立宪,反对民主革命。章太炎主编的《民报》曾对这种主张予以
批驳。

〔12〕和“××”的×××斗争“××”疑为“献策”二字,×××指吴稚晖。吴稚
晖(名敬恒)曾参加《苏报》工作,在《苏报》案中有叛卖行为。章太炎在《民报》第十九
号(一九○八年二月)发表的《复吴敬恒书》中说:“案仆入狱数日,足下来视,自述见俞
明震(按当时为江苏候补道)屈膝请安及赐面事,又述俞明震语,谓‘奉上官条教,来捕足
下,但吾辈办事不可野蛮,有释足下意,愿足下善为谋。’时慰丹在傍,问曰:‘何以有我
与章先生?’足下即面色青黄,嗫嚅不语……足下献策事,则rrr言之。……仆参以足下之
屈膝请安S胛盼康び锒?嫔?嗷啤??幸灾猺r之言实也。”后来又在《民报》第二十二号
(一九○八年七月)的《再复吴敬恒书》中说:“今告足下,rrr*艘荒挥眩?八昀创擞卫?
?肫拖嗉??灯涫隆??阆录燃?震,而火票未发以前,未有一言见告;非表里为奸,岂有
坐视同党之危而不先警报者?及巡捕抵门,他人犹未知明震与美领事磋商事状,足下已先言
之。非足下与明震通情之的证乎?非足下献策之的证乎?”〔13〕×××指蓝公武。章太
炎在《民报》第十号(一九○六年十二月)发表的《与人书》中说:“某某足下:顷者友人
以大著见示,中有《俱分进化论批评》一篇。足下尚崇拜苏轼《赤壁赋》,以《红楼梦》为
成佛之要道,所见如此,仆岂必与足下辨乎?”书末又有附白:“再贵报《新教育学冠言》
有一语云:‘虽如汗牛之充栋’,思之累日不解。”一九二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北京《晨报副
刊》发表有蓝公武《“汗牛之充栋”不是一件可笑的事》一文,说:“当日和太炎辨难的是
我,所辩论的题目,是哲学上一个善恶的问题。”按蓝公武(1887—1957),江苏
吴江人。早年留学日本和德国。曾任《国民公报》社长、《时事新报》总编辑等职。又章太
炎函中所说的“贵报”,指当时蓝公武与张东荪主办的在日本发行的《教育杂志》。

〔14〕一九○八年作者在东京时曾在章太炎处听讲小学。据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
记·从章先生学》中说:“章先生出狱以后,东渡日本,一面为《民报》撰文,一面为青年
讲学……我和鲁迅极愿往听,而苦与学课时间相冲突,因托龚未生(名宝铨)转达,希望另
设一班,蒙先生慨然允许。……每星期日清晨,我们前往受业,……先生讲段氏《说文解字
注》、郝氏《尔雅义疏》等”。

〔15〕章太炎这几句话,见《民报》第六号(一九○六年八月)所载他的《演说
录》:“近日办事的方法……第一要在感情,没有感情,凭你有百千万亿的拿坡仑、华盛
顿,总是人各一心,不能团结……要成就这感情,有两件事是最要的,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
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

〔16〕袁世凯参看本卷第128页注〔3〕。〔17〕《中华民国解》发表于《民
报》第十五号(一九○七年七月),后来收入《太炎文录·别录》卷一。

〔18〕投壶参看本卷第321页注〔22〕。一九二六年八月间,章太炎在南京任孙
传芳设立的婚丧祭礼制会会长,孙传芳曾邀他参加投壶仪式,但章未去。

〔19〕七被追捕,三入牢狱章太炎在一九○六年五月出狱后,东渡日本,在旅日的革
命者为他举行的欢迎会上说:“算来自戊戌年(1898)以后,已有七次查拿,六次都拿
不到,到第七次方才拿到;以前三次,或因别事株连,或是普拿新党,不专为我一人,后来
四次,却都为逐满独立的事。”(载《民报》第六号)至于“三入牢狱”,据《太炎先生自
定年谱》可考者为两次:一九○三年五月因《苏报》案被捕,监禁三年,期满获释;一九一
三年八月因反对袁世凯被软禁,袁死后始得自由。

〔20〕“小人不欲成人之美”语出《论语·颜渊》:“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小人反是。”

〔21〕“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语见韩愈诗《调张籍》。〔22〕《章氏丛书》
浙江图书馆木刻本于一九一九年刊行,共收著作十三种。其中无“诗录”,诗即附于“文
录”卷二之末。下文的《章氏丛书续编》,由章太炎的学生吴承仕、钱玄同等编校,一九三
三年刊行,共收著作七种。

〔23〕《同门录》即同学姓名录。据《汉书·孟喜传》唐代颜师古注:“同门,同师
学者也。”

bulunuo 发表于 2009-8-5 21:56:56

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

作者:鲁迅文章来源:不详点击数:102更新时间:2006-5-4   


--------------------------------------------------------------------------------



  写完题目,就有些踌蹰,怕空话多于本文,就是俗语之所谓“雷声大,雨点小”。做了《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以后,好像还可以写一点闲文,但已经没有力气,只得停止了。第二天一觉醒来,日报已到,拉过来一看,不觉自己摩一下头顶,惊叹道:“二十五周年的双十节!原来中华民国,已过了一世纪的四分之一了,岂不快哉!”但这“快”是迅速的意思。后来乱翻增刊,偶看见新作家的憎恶老人的文章,便如兜顶浇半瓢冷水。自己心里想:老人这东西,恐怕也真为青年所不耐的。例如我罢,性情即日见乖张,二十五年而已,却偏喜欢说一世纪的四分之一,以形容其多,真不知忙着什么;而且这摩一下头顶的手势,也实在可以说是太落伍了。

  这手势,每当惊喜或感动的时候,我也已经用了一世纪的四分之一,犹言“辫子究竟剪去了”,原是胜利的表示。这种心情,和现在的青年也是不能相通的。假使都会上有一个拖着辫子的人,三十左右的壮年和二十上下的青年,看见了恐怕只以为珍奇,或者竟觉得有趣,但我却仍然要憎恨,愤怒,因为自己是曾经因此吃苦的人,以剪辫为一大公案的缘故。我的爱护中华民国,焦唇敝舌,恐其衰微,大半正为了使我们得有剪辫的自由,假使当初为了保存古迹,留辫不剪,我大约是决不会这样爱它的。张勋来也好,段祺瑞来也好(2),我真自愧远不及有些士君子的大度。

  当我还是孩子时,那时的老人指教我说:剃头担上的旗竿,三百年前是挂头的。满人入关,下令拖辫,剃头人沿路拉人剃发,谁敢抗拒,便砍下头来挂在旗竿上,再去拉别的人。那时的剃发,先用水擦,再用刀刮,确是气闷的,但挂头故事却并不引起我的惊惧,因为即使我不高兴剃发,剃头人不但不来砍下我的脑袋,还从旗竿斗里摸出糖来,说剃完就可以吃,已经换了怀柔方略了。见惯者不怪,对辫子也不觉其丑,何况花样繁多,以姿态论,则辫子有松打,有紧打,辫线有三股,有散线,周围有看发(即今之“刘海”),看发有长短,长看发又可打成两条细辫子,环于顶搭之周围,顾影自怜,为美男子;以作用论,则打架时可拔,犯奸时可剪,做戏的可挂于铁竿,为父的可鞭其子女,变把戏的将头摇动,能飞舞如龙蛇,昨在路上,看见巡捕拿人,一手一个,以一捕二,倘在辛亥革命前,则一把辫子,至少十多个,为治民计,也极方便的。不幸的是所谓“海禁大开”,士人渐读洋书,因知比较,纵使不被洋人称为“猪尾”,而既不全剃,又不全留,剃掉一圈,留下一撮,打成尖辫,如慈菇芽,也未免自己觉得毫无道理,大可不必了。

  我想,这是纵使生于民国的青年,一定也都知道的。清光绪中,曾有康有为者变过法,不成,作为反动,是义和团(3)起事,而八国联军遂入京,这年代很容易记,是恰在一千九百年,十九世纪的结末。于是满清官民,又要维新了,维新有老谱,照例是派官出洋去考察,和派学生出洋去留学。我便是那时被两江总督派赴日本的人们之中的一个,自然,排满的学说和辫子的罪状和文字狱的大略,是早经知道了一些的,而最初在实际上感到不便的,却是那辫子。

  凡留学生一到日本,急于寻求的大抵是新知识。除学习日文,准备进专门的学校之外,就赴会馆,跑书店,往集会,听讲演。我第一次所经历的是在一个忘了名目的会场上,看见一位头包白纱布,用无锡腔讲演排满的英勇的青年,不觉肃然起敬。但听下去,到得他说“我在这里骂老太婆,老太婆一定也在那里骂吴稚晖”(4),听讲者一阵大笑的时候,就感到没趣,觉得留学生好像也不外乎嬉皮笑脸。“老太婆”者,指清朝的西太后(5)。吴稚晖在东京开会骂西太后,是眼前的事实无疑,但要说这时西太后也正在北京开会骂吴稚晖,我可不相信。讲演固然不妨夹着笑骂,但无聊的打诨,是非徒无益,而且有害的。不过吴先生这时却正在和公使蔡钧大战(6),名驰学界,白纱布下面,就藏着名誉的伤痕。不久,就被递解回国,路经皇城外的河边时,他跳了下去,但立刻又被捞起,押送回去了。这就是后来太炎先生和他笔战时,文中之所谓“不投大壑而投阳沟,面目上露”(7)。其实是日本的御沟并不狭小,但当警官护送之际,却即使并未“面目上露”,也一定要被捞起的。这笔战愈来愈凶,终至夹着毒詈,今年吴先生讥刺太炎先生受国民政府优遇时,还提起这件事,这是三十余年前的旧账,至今不忘,可见怨毒之深了。(8)但先生手定的《章氏丛书》内,却都不收录这些攻战的文章。先生力排清虏,而服膺于几个清儒,殆将希踪古贤,故不欲以此等文字自秽其著述——但由我看来,其实是吃亏,上当的,此种醇风,正使物能遁形,贻患千古。

  剪掉辫子,也是当时一大事。太炎先生去发时,作《解辫发》,(9)有云——“……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秋七月,余年三十三矣。是时满洲政府不道,戕虐朝士,横挑强邻,戮使略贾,四维交攻。愤东胡之无状,汉族之不得职,陨涕涔涔曰,余年已立,而犹被戎狄之服,不违咫尺,弗能剪除,余之罪也。将荐绅束发,以复近古,日既不给,衣又不可得。于是曰,昔祁班孙,释隐玄,皆以明氏遗老,断发以殁。《春秋谷梁传》曰:‘吴祝发’《汉书》《严助传》曰:‘越劗发’,(晋灼曰:‘劗,张揖以为古剪字也’)余故吴越间民,去之亦犹行古之道也。……”

  文见于木刻初版和排印再版的《訄书》中,后经更定,改名《检论》时,也被删掉了。我的剪辫,却并非因为我是越人,越在古昔,“断发文身”(10),今特效之,以见先民仪矩,也毫不含有革命性,归根结蒂,只为了不便:一不便于脱帽,二不便于体操,三盘在囟门上,令人很气闷。在事实上,无辫之徒,回国以后,默然留长,化为不二之臣者也多得很。而黄克强(11)在东京作师范学生时,就始终没有断发,也未尝大叫革命,所略显其楚人的反抗的蛮性者,惟因日本学监,诫学生不可赤膊,他却偏光着上身,手挟洋磁脸盆,从浴室经过大院子,摇摇摆摆的走入自修室去而已。

  ==========================================================================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出版的《工作与学习丛刊》之二《原野》一书。系作者逝世前二日所作(未完稿),是他最后的一篇文章。

  (2)张勋参看本卷第195页注(34)。段祺瑞,参看本卷第69页注(4)。张勋复辟,事前曾得到段祺瑞的默契。但复辟事起,遭到全国人民的一致反对,他便转而以拥护共和为名,起兵将张勋击败。(3)义和团清末我国北方农民、手工业者等武装反对帝国主义的群众组织。但他们采取落后迷信的组织方式和斗争方法,提出“扶清灭洋”口号,盲目排外。一九○○年,在帝国主义的八国联军和清政府的联合镇压下失败。八国联军,一九○○年英、美、德、法、俄、日、意、奥八个帝国主义国家为镇压义和团运动,联合出兵进攻中国,于八月十四日占领北京。次年清政府和八个帝国主义国家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

  (4)吴稚晖参看本卷第108页注(42)。他早年曾留学日本。(5)西太后即慈禧太后(1835—1908),满族,名叶赫那拉氏,清朝咸丰帝的妃子,同治即位,被尊为慈禧太后,成为同治、光绪两朝的实际统治者。

  (6)吴稚晖和公使蔡钧大战一九○二年(清光绪二十八年)八月间,我国自费留日学生九人,志愿入成城学校(相当于士官预备学校)肄业,由于清政府对陆军学生颇多顾忌,公使蔡钧坚决拒绝保送。于是有留日学生二十余人(吴稚晖在内)往公使馆代为交涉,蔡钧始终不允,发生冲突。后来蔡钧勾结日政府以妨害治安罪拘捕学生,遣送回国。

  (7)章太炎在《民报》第十九号(一九○八年二月)发表的《复吴敬恒书》中说:“为蔡钧所引渡,欲诈为自杀以就名,不投大壑而投阳沟,面目上露,犹欲以杀身成仁欺观听者,非足下之成事乎?”又在《民报》第二十二号(一九○八年七月)发表的《再复吴敬恒书》中说:“足下本一洋奴资格,迮而执贽康门,特以势利相缘,……今日言革命,明日言无政府,外嬖大阉,忘其雅素……善箝而口,勿令舐痈;善补而裤,勿令后穿,斯已矣。此亦足下所当自省者也。”(按吴稚晖投河被救后,在他衣袋里发见的绝命书中有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亡国之惨,将有如是!诸公努力,仆终不死!”)。(8)吴稚晖在《东方杂志》第三十三卷第一号(一九三六年一月一日)发表的《回忆蒋竹庄先生之回忆》,其中对于“献策”一事多方辩解,说是“本来尽有事实可以代明,然而章太炎吃了这番巡捕房官司,当然不比跳在阳沟里,他又能扯几句范蔚宗(按即《后汉书》的作者范晔)的格调,当然他的文集,可以寿世。他竟用一面之词,含血喷人。”在文末又说:“从十三年(按即一九二四年)到今,我是在党(按指国民党)里走动,人家看了好像得意。他不愿意投青天白日的旗帜之下,好像失意……今后他也鼎鼎大名的在苏州讲学了。党里的报纸也盛赞他的读经主张了。说不定他也要投青天白日旗的下面来,做什么国史馆总裁了。”

  (9)《解辫发》作于一九○○年(清光绪二十六年)。文中所说“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指一九○○年。公元前八四一年周厉王被逐,由共伯和代行王政,号共和元年,这是我国历史上有正确纪年的开始。章太炎采用共和纪元,含有不承认清朝统治的意思。(10)“断发文身”语出《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王勾践,……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纹)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又《汉书·地理志》:“粤(越)地……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据唐代颜师古注引后汉应劭说:“常在水中,故断其发,文其身,以象龙子;故不见伤害也。”

  (11)黄克强(1874—1916)名兴,字克强,湖南善化(今长沙)人,近代民主革命家。他曾留学日本,与孙中山同倡革命,民国成立后曾任陆军总长。

欧阳静茹 发表于 2009-8-6 22:13:31

我觉得俞剑明先生这篇文章,用一种轻松戏谑的笔调,将一代大师们的个性和风采予以展示,读起来饶有趣味,
透过这种琐屑的轶事,我们不难发现在这些大师不拘于传统,追求个性独立,崇尚学术的风格,其实并不“疯”!

青铜剑 发表于 2009-8-8 22:14:35

每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中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美文推荐05  《胡老板·章疯子·黄疯子》━━俞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