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劫——5•12汶川大地震片断
(一)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过,我拖上我的朋友张甲、郑乙一起去一号桥一家名叫“布克”的书店,因为定的书比较多,所以要叫上他们帮我一起扛回来。出来没多久,在营门口立交桥下桥处,红灯亮了,我停下来等灯,和他俩神吹胡侃。突然,感觉有一股很柔和却又很坚决的力量将我的车子往前面推,我的第一反应是今天太倒霉了,被师娘教出来的追尾了!我回头一看,后面没有车子!
“地震!”
我冲着后座上的俩人吼了一声。他们分明已感觉到了,面面相觑。
我拉开车门,从车里钻出来,抬头一看:左右两边的房子可劲儿晃荡,尤其是左边不远处一幢20多层高的楼房像在玩呼拉圈似的左扭右摆,随时都要倾倒的样子;更为恐怖的是,路旁“T”字型的路灯鸡啄米一般不停地向我“点头”,幅度很大,摆足一副要砸下来的架势。
张甲开车门准备出来,被我“很权威地”制止了,我说:“在车子里安全些!”
当时是这样想的:有东西砸下来至少有个铁壳挡一下,总比直接砸中肉身好。后来,我看Discovery频道有关遇到地震的自救措施,才知道当时这样做是错误的,地震发生时,人不能呆在车里,一是因为无法有效地观察周围的情况以做出及时的反应,二是庞大的建筑物砸中肉身和砸中车身其实是一回事,援救专家还说,躺在两个车子的中间比呆在车子里好。
那一刻,很奇怪,周遭世界变得静悄悄,没了以往的喧嚣,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宁静!当然,这种宁静是相对的,事实上它在衬托另外两种声音:一是建筑物因为摇晃发出的吱嘎吱嘎声;二是地底下传来的一阵阵低沉而凄激的地声!嗡嗡似蚊雷,呼啸而来……那一刻,说不出自己的心中有多么悸骇。
“打电话!你们马上打电话和家人联系!”
我一边喊着,一边俯身从车里拿出电话来。我拨打给我远方的父亲。为什么在地震还在进行时要给父亲打电话,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明白,只是当时觉得已经无法逃过这一劫,我打给他,是想让他听听我最后的声音,我顺便还可以交代后事。
电话打不通。车里的俩人同样跟家人联系不上。
脚底下的土地在沸腾!这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感觉!地球好像要爆炸了,那一瞬间,深深地体会到世界末日来临的滋味,也领悟到“与天斗,其乐无穷”是一句忽悠人的话——当大自然发怒时,人类是如何地渺小,又是如何地不堪一击。与天斗,鸡蛋碰石头!
大地好像是浮在一块水面上的竹筏,晃晃悠悠。我扶着车门,惘然四顾。周围有些人站在车边、有些坐在车中惊恐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街两边,街中央,突然出现了我从未看过的景象——就像变魔术似的一下站满了人!那些从大楼里逃出来的、从商场里挤出来的、从各种各样的场所里跑出来的,无不都是一副惊魂未定、余悸未消的样子。
我心里一边企盼着大地赶快停止摇晃,一边又绝望地认为这种摇晃不会停止,直到摧毁这个世界为止。事后才知道,地震持续时间拢共1分多钟的样子,可我那时觉得真的非常漫长。而且,与我有同样感觉的大有人在。
大地终于稳定下来了!
街上一下子就跟炸开锅似的,人们纷纷向旁人讲述自己如何从房里跑出来的,其中听到最多的,当然是“地震”、“好吓人哦”之类的话语。
危机似乎已经解除,大家焦虑的情绪刹那间就缓解了,一些性急的,已经在猛摁喇叭催促前面的车子和人群。
汽车在人流交织的街道上缓慢前进,后座俩哥们一直不停地拨打电话,不通,不通!这个先进的通讯工具在关键的时候背叛了我们,或者说,它被突然袭来的灾难废了武功。
前面是一家很出名的民办医院,远远就看见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扎堆站在道路中间的隔离桩旁,都是喘息未定的样子。这时,我看见有好几个病人,或左手提着吊瓶,右手扎着针,或右手提着吊瓶,左手扎着针,以自助餐的形式踉踉跄跄地从医院里面逃了出来;然后或左手高举着,或右手高举着,以自助餐的形式继续为自己进行治疗。
我们好像都被震懵了,到了一环路口还不知道调头回去,居然傻乎乎地还想往目的地走。一到花牌坊的时候,街两边以及道路中间的绿化带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前面已经堵得一塌糊涂,我才明白执行原计划已经不可能,当即决定找个地方调头回去。
花牌坊前面有一个消防队,消防队员此刻有的站着、有的坐在道路中央的绿花带上,看得出来他们平时训练有素,地震的时候往外跑比普通市民麻溜多了,神色也没有广大人民群众那样慌张。
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调头。回程的路也是磕磕碰碰的,在国贸广场附近,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误闯入下午四五点钟的菜市场,人多得吓死人,其规模堪比当年闹那个啥潮来着。因为车速很慢,路两旁的情况看得很清楚,原先“马踏鹰”下方有一个20多岁的青年,或许是因为匆促出逃的缘故,只穿了一条白色的平口内裤,神色尴尬地站在那里——其实,他完全没必要尴尬,6块腹肌轮廓分明,皮肤跟古天乐一样古铜古铜的,或许,他尴尬的原因是他旁边站着一个裹着斜纹浴巾的妙龄女子。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惊呼声此起彼伏。
又发生地震了!
事后,我们知道这叫余震,第一次叫主震。如果主震是拉登,那么余震顶多就是一个才培训出来的“人肉炸弹”——虽然有伤害,但威力无法跟主震比。
这次撼摇持续的时间比较短,10来秒的样子。建筑物的反应仍然非常强烈,像是服用了平喘药,不停地震颤。
这个时候,救护车、救火车以及警车的警音相继响起。
我们都在为家人担心,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尤其是孩子。张甲的孩子在幼儿园,郑乙的孩子在新都的一所小学读书,而我的孩子,在市内的一所小学就读。可是也只有干着急,电话打不通,他俩的车子都停在我的小区里,所以只有先回到小区。
我记得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也对刚刚发生的事做了一个评估,大家都认为摇得这么凶,肯定会发生死人的事件,至少要死几个吧。
3公里的路,我们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20分了,他俩迫不及待驱车而去。
(二)
小区楼底下站满了人,三五成堆,互相在诉说各自的经历与体验。有人目击3幢与4幢的楼顶摇摆的时候差点挨在了一起——3幢与4幢是并排的两幢楼,但两幢楼是隔开的,大约相距3米左右——不难想象当时摇摆的幅度有多大;又有人说地震发生前听到园区人工山上笼子里的孔雀不停地嘶叫,非常凄厉;有个住在9楼的说自家锅里的面都洒在厨房的地板上了;还有一个11楼的说自家的饮水机被晃倒了,砸烂了茶几;还有说自家酒柜里平时只拿来展示舍不得喝的酒一次性地被“挥霍”了,便宜了地板……
我已经没有心思听这些了,心里在盘算如何去市中心接回我的女儿。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慌之后,城市交通出现了短暂的瘫痪状态,这个时候,汽车显然是没用的铁疙瘩,自行车才是最有效的交通工具。可是一下子也不容易借到自行车,一则此时它是紧俏的,二则小区里的邻居我也没几个认识,平时见面也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所以不好意思轻易开口向他们借。还好,妻子和舅子回来了。妻子一脸惶急的神色,“果果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无法联系上她的班主任和生活老师。”
“哪你怎么还不过去呀?”
“我正在想办法找个自行车,实在找不到我只有步行过去。”
“怎么办呢,孩子会不会有事啊?”妻子异常焦急。
“放心,孩子的学校是框架结构,是××公司承建的,绝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因为我的公司生产的就是建筑附属产品,所以我对本市几家建筑公司还是比较了解的。妻子听我这样说,安心了许多,但还是催促我赶快想办法过去。
我和舅子费尽周折在好心的邻居那里借了两个自行车。一出门,就看到满地汽车堆积,交通混乱不堪;到同仁路口时,天气突变,槐树更兼细雨,而且吹起了平时罕见的怪风。老天爷似乎嫌恐怖的氛围还没达到他的要求,还要“添砖加瓦”。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
我们把孩子接回来已经差不多6点钟了。
小区物管为安全起见,断水、断气、断电,每个单元门口都有一个保安守着,善意地劝阻业主不要上楼,因为余震随时都会发生。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生活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搅乱了。
坏消息陆续传来,一个比一个惊心,一个比一个凄惨!先是有人说都江堰死了70多人,接着又有人说绵竹那边死了300多人。然后没多久,又有人说北川死了7000多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呢?7000多人是怎么统计出来的,才多长时间啊,就算出来了,是不是谣言哦?后来,当我去北川的时候,亲眼目睹北川县城中心即老城区大部分被崩塌下来的山石掩埋,几乎看不到像样的建筑物,一下子就明白当时快速估算遇难人数并不难。
死亡数字通过各种渠道不停地被刷新,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因为这毕竟不是简单的数字,这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令人悲哀的或许就是这一点:生命有时候非常卑贱,卑贱到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数字的程度。
小区因为紧挨着至都江堰的必经之路,所以外面的救护车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晰而刺耳,这种声音在地震发生后48小时从未间断过!哪怕你指责我啰嗦,我也要再强调一次:从未!
也就是在这种让人感到揪心的声音,促使我决定马上去都江堰一趟。 (三)
都江堰,原先为灌县,1988年以后改成了都江堰市,在成都平原的西北边缘,隶属于成都市,离成都市区40多公里,所以人们戏称她为“成都的后花园”,是一座美丽的小城市。都江堰人从来都是自豪的,的确,他们有这样的本钱,坐拥两个国家5A级旅游景区、两个世界文化遗产;天气热了可以到虹口漂流,在南桥夜啤酒长廊消暑,天气冷了约好三五战友躲在幸福路的茶楼里砌砖,或跑到青城山脚下泡温泉;从没有缺水之虞,因为有一条澎湃不息的岷江摆在家门后,有李冰彪炳千秋的工程为坚强的后盾;也不会有诸如台风、沙尘暴之类的灾患。大家生活滋润自足,怡然自得。
可是,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灾难降临。来得如此突然,来得如此惨列,将美好的生活撕得粉碎!2008年5月12日晚,当我站在这片因全城停电而显得更加阴森的土地上,五味杂陈:震惊、惶恐、悲伤……
我先是去奎光路,因为有几个朋友在这里做生意。整条路段的混乱可以想象,很多人都在腾空铺面,往各自的车子上搬东西。确实,房子已经四处开裂,摇摇欲坠,再加上余震不断,人们害怕自已的财物被砸坏,于是冒着生命危险抢搬财物。我居然碰到了两个朋友,他们向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一个说家人都平安,只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个说自己老婆和儿子倒没事,但住在虹口的父母联系不上,更让人揪心的是到那边的道路已经中断,他说他准备连夜步行过去。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中医院住院部大楼塌下来了,至少死了100多人,其中有几十个是医生;同样位于建设路与前者相距1公里多一点的新建小学教学楼也垮了,至少有几百个学生被压在下面。
我随后马上往建设路赶,过南桥后无法继续前行,便右拐找了个地方将车子停下来,然后步行到中医院。果然,原先6层高住院大楼右侧整个趴下来了,成了一堆触目惊心的废墟,就像以前在电视里看到伊拉克那些被美军轰炸后的建筑物一样。但是它旁边的电器城以及居民住房都没有坍塌。几辆庞大的吊车正在作业,消防战士拿着电动锯在废墟上切割,激出的火花像是绝境中闪现的曙光。现场早已被武警战士控戒,周边围满了人,大多都是医患家属,情绪显得非常激动,哭泣声、吼叫声,夹杂在各种特种车辆发出的声音中。不远处,立着一块牌子,冷冷地写着三个字:死亡区。旁边并排躺着一具具尸体,在人们悲切的目光中,像是一个个枉殁的问号……而这样的情形,半小时后我在新建小学的操场上再一次看到,只不过露在简易遮盖物外面的手更加娇嫩,更加稚弱!
接下来的几天,包括我去聚源中学,去小鱼洞以及汉旺、洛水镇、红白镇、擂鼓镇、北川等地送救援物时,这样的场景一再出现。
……
在5•12汶川大地震周年来临之际,有很多话,无法说出来,有很多悲伤,只能化成绵绵酹祭。究竟是天作孽还是人作孽,答案已经不重要。逝者已矣,天乎痛哉!存者何冀,唯愿德洋恩普,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人心笃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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