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gangshiwu 发表于 2009-4-23 22:08:35

青天

岁末,大雪间断的飘了月余。衙门里,县令披了件旧棉袄慢慢走上公堂,他跨步而上,坐在了居中的那把坐了三年的椅子上。堂内无人,静寂寂的清晨,县令能听到外边落雪的声音。此般清闲。
“经很多个月了。”县令淡淡的笑了笑,度下堂来。走着走着便到了衙门外,外边是白茫茫的世界,通向衙门的这条道路在大雪的覆盖下,已了无痕迹。天还很早,衙役未起,县令自行提了把扫帚一点一寸扫起来。
“不把道路扫清了,百姓如何来申冤啊!”县令躬下身时喃喃低语。雪愈发大了,刚扫开的道路又给雪覆下了薄薄的一层,县令只管扫着,蓦地,寒风夹着飞雪大片大片肆无忌惮的涌进了他的破袄。县令打了个冷颤,紧了紧衣,继续扫着。眼前却出现了很多双脚,很多。县令慢慢抬起头,未来得及直直他累的酸痛的腰,县令愣住,出现在他眼前是一双双流着泪的眼睛。全郡的百姓都安静的立在了他的跟前。县令愣了愣神,恍然记起今天是他任职期满之日。“都忘了是该走的时候了。”县令看着他的百姓,想起青史里似乎记载过这情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卸任,万千百姓挥泪送别,只是没想到,历史竟在自己身上重演了一回。县令心潮澎湃,突然背过身,很快地用手拭去了不自禁涌出的泪水。有泪轻落在雪地里,隐约“嗤”的一声,滚烫的泪融雪一片。
县令恍惚地想起了若干往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秦县令还只是个秦秀才。十年寒窗磨剑,只为一朝名上黄金榜。年轻的心中有的是“笔下封侯”的鸿鹄志,大丈夫达则兼及天下,岂能因穷独善其身?读书不惧苦累,寒暑易节,磐石之心不移。悬梁刺股,苇编三绝,磨穿石砚。风花雪月与他无关,舞文弄墨他不在行,学来诗书满腹是为治世之用。
数年后,自觉学有成时,背起书篓,便成了赶考郎。只身入京,没有故事里西厢的浪漫,没有传奇中丽娘的慷慨解囊。俭衣缩食,屡带宽三寸,瘦肌减三分,终于熬到了京都。待到考时,成竹在胸,一双妙手得尽天成之华章,再看考卷,天子给的考题曰:清廉。秀才看完便笑了,看来这两字命中注定要紧随着他。秀才本自官宦之家,父亲原是一方父母官,清廉半生,兢兢业业,却终被奸人害死,临死前的秦郡守给他即出世的儿子取名一个“廉“字,秦廉。
秀才没多想便下笔了,十多年了,自打清廉一生的父亲死后,自打他被取名“廉“字,这两字刻在他心里,萦绕在他梦中都十多年了。秀才神思天马行空,下笔游龙走风。
出了考殿,秀才猛地吸了口气,抬头定定的看着湛蓝的天空,他突然想问问在上面的父亲,这一生,为了这俩字,是否值得?
数日之后,皇榜贴了出来,秀才站在人群后找自己的名字,可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找了个遍,秀才从上面找不到“秦廉”二字。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秀才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天阴着,几片被风吹来的乌云遮了阳光,秀才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悠着悠着便到了一个小酒铺。坐下,要了一坛酒,倒上一杯,正欲一饮而尽时,忽地一道阳光利刃般穿透了乌云扫在他的眼睛,他如雷轰顶,顿时醒悟。放下杯子,一股劲跑回客栈,收拾东西,回家,从头再来。秀才暗自庆幸,差点学了柳永,自此埋了烟花柳巷,醉生梦死。秀才相信,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正气浩然,此次落第只道是才疏学浅,难入天子眼罢了,岂能就此怨奸佞当道,知音世所稀!
于是一次次赶考,一次次落第。终于有一次,年过三旬的秀才从榜上找到“秦廉”二字。
那是三年前的事,三年前,秦秀才从榜上找到自己,而后便是远离庙堂来到北地偏远小郡为一方父母官。走马上任时,一如平常,他淡淡一笑,接旨,没有怨言。秦县令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很乐观的人。
郡里民风本淳朴,只是鲜于管束,加之苛税繁多,官衙腐败,秦县令初来时便知道,不好治。不过不好治非不能治,三年来兢兢业业,无数个夜里青灯暗影,他不敢丝毫懈怠,推到眼前的礼,送到跟前的金,他一笑莞尔,一概斥回,因为——上有青天。
一个夜里,县令拔下发际的一根白发,对着昏黄的烛火仔细的看了又看。就象这根白发,年轻时满肚子所谓的鸿鹄大志,老来时,其实不过是找准自己的位置,在自己的角落里把青丝熬成白发。已过而立之年的秦县令那刻看的分外清明。睡前,他提笔下了俩字,青天。
人生一转身便是三年,今天腊八的雪梅迎着风雪开的正盛,人生再次上演了一幕离别的折子戏,无须折柳,无须赋诗,十里长亭,黯然消魂。秦县令使劲睁着眼,生怕一不留神,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就会决堤而出。。。。。。
再后来,就是一个老套故事的结局。

青天在上,廉者心淡。君不见浮世富贵东流水,君不见廉者袖里两清风。雪地里阵阵“咯吱”声,小毛驴载着秦廉远去。回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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