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xia 发表于 2009-3-16 17:15:16

(原创首发)安庆:显微近代中国信仰崇拜之镜

安庆:显微近代中国信仰崇拜之镜
——读《近代中国人的宗教信仰》
在中国当代宗教界,几乎于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位安庆籍的宗教领袖,一为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1907—2000,安徽太湖人),一为道教协会会长陈撄宁(1890—1969,安徽怀宁人)。在这两位先生的身上,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他们同出生于安庆,赵朴初生于天台里,陈撄宁生于苏家巷;他们同在各自所在的宗教协会创建之初担任副会长兼秘书长,危难之际则受奉为会长;他们同非出家之士,而是以居士兼为学者的身份团结宗教人士、领导宗教工作。除此而外,出生于安庆城内南水关的马以愚(1900—1961,安徽怀宁人),则是极受景仰的研究回教史、回回历法和伊斯兰教史的权威,他曾亲赴诸省探访伊斯兰教寺墓,是国内全面、系统考察各地清真寺的第一人。这些由皖江先贤们造构的文化现象在宗教界、学术界和文化界都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安庆古来一直是宗教信仰繁盛、文化学者辈出之地。这一点不但国人尽知,即连来华的海外人士亦常叹服。美国著名学者J.K.施赖奥克撰写于七十余年前的《近代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安庆人的寺庙及其崇拜》一书,近由安庆师范学院教授程曦博士译出,可谓向我们提供了一份颇为重要的旁证。

在这本书中,施赖奥克通过对安庆地区寺庙的长期考察研究,独出己意地提出了不同于中国传统三教说的“六分法”,即:祠堂(祖庙)、名人祠、官庙、佛寺、道观和各色信仰。恰恰是这种来自于“第三只眼”的观察结论,昭示出了中国百姓崇拜与信仰的真正境况。中国长久以来的儒、道、释三教之说实际上仅能就思想与学术这一层面而言,并不能涵盖“杂而多端”的民间宗教信仰的全貌,中国的宗教更多时候是作为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成为政治教化与人伦教化的辅助性工具而存在的。在我看来,信仰应当是这样一种崇拜:它代表着信仰者的集体共识而非政治权力意志,崇拜偶像应被崇拜者们深深了解,并在他们的思维与理念中具有长期积淀而形成的共通性情感。施赖奥克的六分发正好体现了他所理解的信仰的这一律则,祠堂(祖庙)、名人祠和各色信仰包括行业祖师祠和地域性神祇庙坛的存在,凸显了人们在处理信仰与崇拜这一精神性问题上的自主性,成为官方树立的国家宗教形态以外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补充性成分。但具体情况也并非如此单纯而明晰,也可能还存在一些在官方意志与民众意愿相重合、叠加的基础上共同形成的崇拜和共同树立的偶像,例如在本书中提到的安庆地方名人韩建的祠庙。元代时,韩建作为安庆的郡守,由于“其政清净”、“击贼”时“部署寮吏为战守如恒日”等等卓越的功绩,使得官民双方达成了为之建造生祠的共同意向,甚至仅安庆此一地就有以韩建为供主的郡伯祠、韩公祠、府主庙、大节祠四家享庙。这一史实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官民联合炮制信仰与崇拜对象的典型例证,它既满足了普通百姓的英雄(特别是守护神)崇拜和希望神来自于熟悉的人这一普遍心理,又为官府以道德及家国观念教化人伦提供了极好的场所,因而确然无疑地具有了双重意义。

安庆的迎江寺是中国南方地区特别是长江流域著名的禅院,寺内的振风塔更为江上往来客旅熟知,有“万里长江第一塔”之美誉,安庆旧时的十二景中的“塔影横江”即言此塔。在安庆居住了八年之久的施赖奥克当然要花费些笔墨提到它。我倒是觉得,迎江寺还不仅是佛教禅宗讲经开悟之所,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它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文化因素和民间的综合性崇拜也非常明显。去过迎江寺的人的知道,寺院山门外高阶两旁各置一只大铁锚,这在全国宫观寺宇中恐怕是独有的景象,很令一些外地游客感到迷惑好奇。据这所寺庙自家编印的《迎江寺的传说》所载,古时传言长江沿岸的安庆城就是一座大船,振风塔则是船上高高的桅杆,迎江寺门前的两只大铁锚便是用来镇住这艘大船的;倘若移开、搬走大铁锚的话,安庆城就会被滚滚江水冲走。类似的传说还有很多,人们甚至还编出一位姓彭(篷)的知府请他姓毛(锚)的老母亲一起赴任以保安庆城平安的故事,听来倒也有几分异趣。这样的传说显然带有极为浓厚的民间信仰色彩,很直观地反映出长期生活在长江滨畔的人们对自然(洪水)力量的恐惧和对能够守护此方的超自然的神力的渴盼。更为值得一谈的是刚才提到的振风塔,这座犹如迷宫般的宝塔内部不仅相当巧妙地设计了登塔路线,而且在塔身、塔阶各处随眼可见大小不一的佛龛佛像,故因此而取名为万佛塔——振风塔只是当初的俗名,可到了后来此名反而愈传愈远,倒成了正名。安庆一地历来文风昌盛,才彦辈出,当地人出于希望这种文化传统得以持续积累的愿望,寄崇拜和希冀于此塔,号为振风“以振文风”。对于文学和文化这一类抽象事物的崇拜,也表明了中国百姓信仰中笃实存在的一个重要部分,由此而衍生出来的文昌帝君和魁星崇拜即是其例。而在安庆城中一座禅宗寺庙内的宝塔,因为其所在地域与形态等各方面的特殊原因而承担起民众对一种抽象观念的崇拜与信仰,并成为这种崇拜与信仰的对象和符号,则是极为罕见的文化现象。这其中蕴含着的社会心理因素,值得进行深入的考察与探究。

我在安庆这座滨江古城生活已有二十余年了,自从出生以来一直未曾作长时间的远离。早在孩提懵懂之时,我就常在长辈带携下入迎江寺拜佛请愿,听他们讲述城隍庙的历史,又常听闻大人们议论大南门回回的牛肉包味道鲜美、吃鸭定要购买由阿訇宰杀者云云。其实,我们心目中的宗教信仰和崇拜有时候就是生活中那些琐屑细微的愿望和具体切近的希求。感谢程曦先生的译介,让我们得以分享因欣赏这样一件别具风情的精致礼物所带来的愉悦、兴奋和欢乐。读着这本来自美国的有关家乡安庆的小书,心中真有一种奇妙的亲切之感——那里有我热情欢迎它“回家”的温情。





(《近代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安庆人的寺庙及其崇拜》,安徽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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